书城青春文学遇上冷情皇子:山河落娇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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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紫宸篇(6)

漫漫无人的夜里,她总会想起无拘无束的以往,以及自己天真烂漫的旧模样。现今她如困在牢笼内,能掬住的,便是一捧细碎的月光。皇宫里的月光也是这般冷淡,一如萧岿冷漠的神情。

胸臆隐隐绞痛,泪水流了下来。

白日,霞光溶金似的灿烂。卯时刚过,还未到教坊上课的时候,休休出现在了甬道上。她独自向着指定的方向走去,晨风微凉,倩影迤逦。

萧灏传话,萧岿有话要对她说。

她记忆中风度潇洒的萧岿,已变得阴冷淡漠。而这是他主动约她的第二次。她深刻地记得那次大雪天的约会,酸涩微带甜腻的味道绵绵而来,挡也挡不住地蔓延她的全身。

其实她知道,这一次相约他并非出自好意。

月桥花院,琐窗红墙,棠梨树下,碎金的光透过轻薄的雾霭落在他白皙的脸上。她缓步而行,软底的绣鞋踩在草花上,发出轻微的簌簌之声。

他转过身来,眯着眼望着她。殷殷春色之下,她的全身沐浴在煦金的霞光里,和着一袭缀满碎花的浅绿衣裙,两种颜色夹杂着,倒似多了一层柔柔的暖意。

两人对视,沉默无语。

终于,还是休休先开口:“殿下想告诉我什么?”

萧岿也很快横下了心,缓缓道:“关于沈不遇。我将十年前看到的、听到的,全都告诉你,省得你胡乱猜忌,也好断了你们的心思。”

休休愣了一下,脸色如雪般苍白,脸上是掩不住的惊慌。她颤声道:“我不想听!”

“好啊,不想听请便。”萧岿无所谓地笑了一笑,“早朝快结束了,麻烦你去通告沈不遇一声,我在这儿等他。你不想听,我让他听。”

休休无言以对,眼里有了一丝哀凉。

萧岿冷声道:“想抽身?你已经成了沈不遇手掌心的棋子,怎可以抽身?这条路是你选的,注定要和他捆绑着一起走。沈不遇的伎俩我清楚,你家穷困潦倒,没人敢帮你,他拿稳了这一点。”

“你是因为可怜我,才想告诉我事实?早知道早断念,免得以后不好做人。”休休突然凄楚一笑。

萧岿愣了愣。

休休微微抬头,天空闪耀着冷光,刺目欲盲。这样的天色,正适合听一段不愉快的往事。这段往事与她无关,又似乎与她有关。

她变得坦荡了,身姿端正,勇敢地转向他,露出些许微笑。

“你说吧。”

四周寂静,微风拂过她的鬓发,摇动头上缀饰的璎珞叮当作响。倘若沈不遇放弃了他的念头,她自然要回到开满栀子花的院子里,继续过她平淡安宁的生活。这样来说,未尝不是件好事。

萧岿的脸上也漾了别样的光华,清了清喉咙,开始娓娓道来。

连他自己也搞不清楚,他主动揭开心中的旧伤疤,是否因为眼前的那抹笑。那段触及内里的锥心疼痛,好似在十年岁月的磨损中已麻木。他想告诉她那只是一个很平淡的故事,不是一段经历,尽管那阴影已笼罩在心膜整整十年,甚至还将会永远伴随着他。

那是个雪天。

下了一夜的雪,第二天宫里满目白茫茫一片。

他在这天却出例地起了个大早。母妃这段日子精神不好,他想早起安慰她,看见她美丽的笑容。

清冷的石径弯弯,霏霏积雪打湿了他的靴面。一个旧式的垂花门内,寒梅开满半个庭院,几名宫女正在除雪。无邪烂漫的嬉笑声中,她们追赶着一个叫“秋月”的宫女。秋月抓起一把积雪扔向同伴,脸上的笑容像极了他的母妃。他乐呵呵地看着,突然想起自己还有正经事,赶快跑开。

远远的,他望见老师沈不遇孑立在万福阁下,眼光投向母妃的雯荇宫。老师本是母妃的远房表亲,又是父皇的得力重臣。他总是早半个时辰进宫,按惯例先去向母妃问安,然后开始他们的课程。

这样的雪天,老师却比平常早到了。萧岿觉得奇怪,但他小小的脑袋猜不出所以然。此时沈不遇停止了犹豫,大踏步向雯荇宫走去。

他想叫住老师,但孩童的顽劣天性促使他萌生某种念头:如果他在他们面前突然出现,母妃和老师定会褒奖他勤奋早起。

雯荇宫外,他看见母妃的两个侍女刚巧出来,边走边议论着今天倚梅园里的梅花开了。这会儿她们定是摘梅去了。他机灵地溜进母妃的寝宫,还未进入内殿,便听见里面母妃嘤嘤的哭声。

“我受够了!真的受够了!”

母妃轻喊,压抑着哭声:“不见新人笑,只闻旧人哭。表哥,你知道我的感受吗?”

“砚容,你应该忍,继续忍下去。”沈不遇叫着母妃的名字,声音却是极不耐的。

“你要我忍?”

母妃似乎停止了哭声,哽咽道:“我已经忍了十年了。面对着自己不喜欢的男人,多少年年岁岁,红颜易老,你叫我还要再忍多少年?”

“再忍十年。我会请皇上让位给三殿下,到时候你就是皇太后,母仪天下,你就可以扬眉吐气了。”沈不遇似是安慰她。

“再过十年?你设想得真完美,表哥。”母妃似在冷笑,“十年前,你为了你的荣华权贵,想尽办法让皇上爱上我,把我招进宫。如今皇上的心思早已经不在我这里了,你还有什么法子让我当上皇太后?”

“你不是还有三殿下吗?他的父皇这么宠爱他,你为何不好好利用这一点呢?”

隔着层层厚重的幔帐,萧岿看见母妃的长袖已扬起,一记巴掌打在沈不遇的脸上。

母妃颤抖着声音,咬牙切齿道:“你休想打岿儿的主意!”

沈不遇不恼,只是叹口气道:“砚容,你应该了解我的处境,如今骑虎难下啊!我知道,我当初是辜负了你,你别再恨我了。我向你保证,十年后,你不会再受委屈了。”

“当初为了你,我牺牲了自己。如今皇后当道,皇上对我时冷时热,我唯一的倚靠就是岿儿了。如果他有什么不测,你叫我怎么活?”

“不会的,三皇子聪明机灵,他会是储君的最佳人选。砚容,你我曾相爱一场,对我是刻骨铭心的。沈家夜蓥池里的荷花年年为你开。蓉妃娘娘盛名之下,沈家基业才能光大,将来三殿下才能保全。砚容,你要思量再三,千万不要做冲动之事啊!”

“表哥。”

“砚容。”

两人的声音变成呢喃细语,沈不遇的手轻轻搭在了母妃的香肩上。

他们不曾意识到,在他们相依相偎的背后,有一双悲愤痛绝的眼睛盯着他们。萧岿突然觉得腹中一阵翻涌,他颤抖着抽搐几下,但终究还是死死忍住没有冲出去。

眼前一片模糊,他逃也似的离去。

……

风细细地吹,棠梨树下的两个人已是通体清凉。萧岿眼中的血腥沉淀,压抑已久的情绪随时要喷薄而出。

休休大睁着眼,惘然地望着他,轻声道:“原来是这样……”剩下的话死死咬进唇中,唇色愈显苍白。

“我痛恨这种人!”萧岿激愤地大声说。

“为了自己的目的,弃情忘爱,不择手段,踩着别人的痛苦往上爬。这种人不配当我的老师!每一次见到他,我全身就会起鸡皮疙瘩!我心里的厌恶和恨意混在一起,渗进骨血里,流淌在心内。我告诉你,沈不遇的阴谋是不会得逞的!”

休休心里委屈极了,颤抖着声音,道:“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我不是他的亲生女儿,我什么都没做过!”

“无论你做还是没做,你认贼作父,我就要告诉你,收起你们的野心吧!”

“你可以把心里话直接告诉沈不遇,甚至告诉你的母妃,为什么独独告诉我?”

“因为我讨厌你!”萧岿冲着休休嘶吼道。

听见这话,休休惊讶地看着他,体内寒意骤生,呐呐说道:“所以你戏弄我、挖苦我,要我承受这些指责……不!不!三殿下,这对我不公平!”

她后撤了几步,不断地摇着头,眼里盛满了伤怀。

萧岿却步步紧逼,凶狠地盯着休休,仿佛要一口将她吞噬:“难道对我是公平的吗?那年我才八岁,才八岁啊!为此我要压抑着过日子!曾经,我一天最快乐的事就是在得到了父皇的鼓励之后,跑到母妃的宫里,她总会回给我一个含着笑意的眼神。我以为母妃是天底下最美的女人,她过得很幸福,可是这一切全被沈不遇给毁了!母妃永远也不会知道,后来我那么怕去见她,怕看到她眼里的忧伤是为了另外一个人!”

休休浑身颤抖,也不知是绝望悲凉,还是瑟缩害怕,她试图解释道:“可是他们毕竟是你的亲人,他们也是为了你好……”

“原来你还想帮沈不遇说话,果然忠心不二啊!”萧岿怪叫一声,手指向远处,“你去!去把我的话全部说给沈不遇听!去啊!”

“你明知道我不会说的!”

休休终于哭出声,她闪着泪眼道:“我明白你的处境。在这个步步心机、充满杀气的皇宫里,你不能多说一句话,不能发泄你心中的愤恨,所以你很痛苦。可是,蓉妃娘娘是你的母亲,如果这话传到她的耳朵里,你叫她怎么活?”

萧岿凄然一笑:“她本来活得就如行尸走肉。你说得对,我不能多说,不能发泄,又不得不展开我稚嫩的双臂去保护我的母妃,因为她是我的母亲。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没人能够告诉我。我只能装梦游、装病躲避……好笑不好笑?父皇如今不爱我母妃了,最爱的偏偏还是我,可怜的父皇。”

说到这里,他脸上的狠煞消退,眼中隔着一层薄薄的雾纱,有什么晶亮在里面闪动。

休休望着他,此时此刻,她已经彻底了解眼前这个叫萧岿的三皇子了。她想起他对她时冷时热,那个雪天他赶她走,连丝温情都没有;又想起秋月讲述的她与萧岿的过往,原来八岁的萧岿扑到秋月的怀里放声大哭,是因为他突然遭遇巨大的无措,加上对母妃失望,感情无所依托啊!

可惜了解这些已晚了。

来的时候,她心中还有一点侥幸与期待。今天他主动谈起他的心事时,她即便表面拒绝,心里却受宠若惊般欢喜,只因她起初并不知他的绝然,亦料不到他是存了心要与她势不两立。

她想,这是她自己的事,不用沈不遇知道。

教坊的上课铃声敲响。

她收起了心中的伤感,抬头重新望着他,含上微笑,眼眸清透明亮。

“谢谢三殿下告诉我这些,我知道自己以后该怎么做了。这样也好,我可以安心待在江陵,直到明年选皇子妃结束。到时,你选了别人,沈不遇也没办法。我呢,也就回我的老家去。能这样和三殿下说说话,也是我一个民女莫大的荣幸,也许这样的机会不会再有了。不过,我还是要谢谢你。”

他料不到她如此平静,深深吸了口气,做出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道:“刚才我说的,只是一个故事而已,我不会让它发生的。我发过誓,我要爱我疼我的父皇一直在他的龙椅上坐下去,我心甘情愿在旁边仰望着他,守着他!”

她深深地施了个礼,换一个清廖的微笑,转身告辞。他静静地看着,碧蓝的天空下,她盈盈而行,风吹动她长长的发丝,如流水,如丝缎。

走到转弯处,她才拭去逼留在眼眶里的泪水。

这一切是真的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