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没有男朋友的话,那就给我一个机会吧。”瘦高的男生说出了这一句话似乎已存在心底反复说过许多次的话语,语速更为飞快地说着,“不用现在答复我,明天,后天,再过多少天都可以。”
直到男生离开,女生仍似在梦境中一般神思恍惚,刚才被男生情急之下拉住的手似犹有炽热的温度,一颗心怦怦怦地跳跃,跳跃,跳跃,每一次都要跃得更高一些。
第一次哎,虽然对那男生并没有多大的印象,但是亲耳听到一个男生对自己表达的倾慕,想要假装不高兴是不可能的。
“正赶上直播现场了。”一丛花木后顾森北站了起来,跳跃出来的姿势漂亮而利落。
女生拿眼瞪他。
顾森北却丝毫没有听墙角是不道德的自觉,懒洋洋地说:“要是没有喜欢的人,可以考虑一下呀。毕竟——不曾被喜欢或者没有喜欢过人的高中女生的人生是残缺的哦。”
真是够毒舌的!郭芙恨得直咬牙根,昨天为什么……会一时心软而想要给这个家伙一个安慰式的拥抱呢?!然而,却还是把纸袋递了出去:“都在这里了。”
“嗯。”修长的手伸过来接住,指节突出紧紧地抓住。
明艳的天像是一瞬间阴霾了下去。
一本日历,一套变旧了的校服,曾经是拉面店现在成了花店……时间以各种方式彰显着存在感。
二十八封信——两年过去了。
男生的手指缓缓地摩挲着信纸下的女生签名,有时是“小雨”,有时是“雨”,偶尔有一封是“你的雨点儿(应你要求签得更肉麻些了)”……
或许是在放学后的教室,或许是在灯光氤氲的书桌前,女生单手托腮一笔一画地写下了这些对远方朋友的情与意。
小雨,你过得好吗?
男生默默地抬起头看着遥远的天边,用手掌掩住了眼睛,身子向后仰靠在了木樨树干上。
小雨,一想到你我就无法假装平静。
你知道,我有多想拉着你的手慢慢地一圈一圈地绕着校园走,我有多想看突然出现在我的身边露出俏皮的笑意,我有多想听到你跟我说说话——如果这些都是幻影都是泡沫,我的人生又有什么意义呢?
想要见到你。
想要呼吸你呼吸的空气。
想要走一走你走过的路。
想要坐一坐你坐过的课桌。
想要看一看你看到的风景。
——这是我说不出口的甜蜜情话。
雨水。惊蛰。春分。清明。谷雨。立夏。小满。芒种。夏至。小暑。立秋。处暑。白露。秋分。寒露。霜降。立冬。小雪。大雪。冬至。小寒。大寒。
一年就这样过去。
“十月了。”
“十月了。”
仿佛有各种各样小小的、尖尖的声音从森林里,土壤里,花萼里传出来。
微凉的午后,女生坐在一楼教室靠窗座位,单手托着腮,课桌上厚厚习题本上摊开着天蓝色的信纸。
信看到一半,手机响了,显示的联系人是“柳潇潇”。当初不辞而别,离开一个月再打电话告诉柳潇潇。这让非常愤怒的柳潇潇一度不愿意理睬她。但现在即使相隔遥远也依然不曾忘记对方——不知道聊了什么,女生小巧的菱角唇露出了浅浅的微笑,不知不觉聊了三十分钟多,挂断了电话,女生坐回了课桌,继续看信。
“没被喜欢过和没有喜欢过人的高中女生的人生是残缺的。小雨点儿,我今天被告白了……我想了想我可能喜欢的男生的样子,还果真有那么一个身影哎,留着长发,学艺术,画抽象至极点的画,眼神和一个孩子般的天真,这真是一个爆炸性的消息对不对?郭芙也有喜欢的男生,像郭芙那样的书呆子不是只会做考上XX大学的梦吗?不过,我已经想好了,其实我可以更勇敢一些,不曾向任何一个人告白过的我决定要打破零的记录,你支持我去告白吗……”
女生看到这儿不由得笑了,她提了笔在信纸上批注:郭花儿思春了。
一个身材高大的男生走了进来,即使已经秋天了,但刚打了球的男生仍穿着白色的汗衫,露出了精壮的肌肉。
“岑小雨,你还不回家呀?”
“嗯。就回了。”女生抬起脸微微地笑了一下。
那男生不敢直视那美丽的笑颜,眯了一下眼睛:“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了。”女生收拾着书包,用绵软的声音回答着。
壮硕男生有一点失望,想说什么还是没有开口,先提了自己的书包离开了。
只是一个小镇的高中,因为班数太少而和初中一起开办。和紧张的高三不同,操场上此时还有一大群生龙活虎、精力旺盛的初中生……这多多少少也冲淡了即将到来的高考压力感。
女生站了起来,环视了一圈浸在夕阳下的教室,老旧的双人木课桌一排一排地靠着,光线落在其间有一种不真实感。她慢慢地把教室门带上,走过静谧的教室长廊。
崇河市小花镇落棉街。
三十米的街道,西侧除了街道路,还有着许多人家自种的各种树木,和这条老街一样具有悠久的历史。
走到了那家杂货店就闻到了面包和奶油的香气。
橘黄色的店面装潢是让人不由得心生暖意的颜色,看到了玻璃橱窗里忙碌的岑悦子,女生的脚步更加地轻盈,她像一只蝴蝶飞了进去。
一直忙到七点钟,才坐在收银台后吃饭。
晚餐是米饭,一个排骨莲藕汤和一个炒青菜,吃完了饭想挽起袖子洗碗的妹妹被姐姐佯怒着“立刻给我去学习别想着用洗碗当借口偷懒”推进了后院。
前面是店铺,后面是住人的小院,二层楼的单间楼房。上楼梯的声音,像踩在落叶的嚓嚓声,不一会儿,二楼的灯亮了起来。
女生坐在了窗前的书桌子,一连一个多小时握着笔沙沙地写着。
到了九点多的时候才去洗了澡,换了一套碎花长袖睡衣,大概是觉得热,走到窗边把窗户开得稍大一些,又坐在了书桌前。
一株高大的木樨树紧挨着三楼窗户,心形树叶茂密而郁绿,一阵微风吹来,就像是叶子们在唱歌——“嗨,嗨,你好吗?你好吗?”
坐在书桌前的女生并不知道,下午四点多钟,小花镇的长途车上下来了一个男生,他什么也没带,不像是来走亲戚的,小花镇也没什么旅游景点。这个男生一下车便问了初语高中的位置,在校门口等到学校放学,找到了高三年级的教室却没有过去,而在对面的一楼的教室里默默地靠着窗看对面楼。
他看到了那个女生。
还是和以前那样,坐在教室里的女生还是和两年前一样,大大的眼睛像是蓄了一泓秋水,尖尖的下巴倒是圆润了一些,但还是……太瘦了。
男生的眼睛底有许久都不曾出现的柔软,似伸出了一双长长的触手,轻轻地、轻轻地落在了岑小雨的脸上,像是真的触碰到了一样——那温柔的蔷薇似的脸颊。像是真的呼吸到了一样——从头发上散发出来的橘子味洗发水的香气。被彻底封死了的心锁像是有一只虫子爬到了里面,好奇地钻了锁孔,将身子扭呀扭呀,似要听到“咔嗒”一声的开锁声音。
就这样,坐在对面教室的女生,距离不过是一个花坛几棵树的这边教室的男生,一个看一个毫不知情地过了四十分钟,直到女生收拾书包离开教室,男生犹有一种不真实感——不过才刚坐下一样怎么天色就暗了。
下雨后积了一层青苔的校园台阶,种满了虞美人的校道,明显是刚刚修葺过的校门。出校门绕过拐弯处有一株金银花,二楼窗台上有人在花盆里插了一个五彩风车,再前面一些,一户人家的栀子花开得有些败了,但女生经过时还是稍微停下深呼吸着。在落棉街2208号的五金店,一只眼睛碧绿色的小猫咪从墙上跳下来扑进女生的怀里,女生抱着猫咪走了一大段路,快到蛋糕店时才把猫咪放下来,又从书包里拿出一包小鱼干撒在路边的草地上,然后她站起来拍了拍手进了蛋糕店,完全没有发现身后的男生。
她过得很好,这样平静的生活让她益发地沉静似一朵芬芳的洁白的小花朵。
“该走了”——男生的心底有一个声音在告诫自己,但是他舍不得。
翻了另一家的围墙,爬上了那颗高高的木樨树,那么恰巧,有一根相壮的枝丫伸至女生的卧室窗前。男生坐在侧三角的枝丫上,双脚架在另一根枝丫上。拨开树叶看着女生房间里的灯亮了起来,到十一点钟的时候灯关掉了,但月亮的光线很快就把树叶的影子投射进了房间。
从窗户的方向可以轻易地看见女生睡着的小床,被子盖得严严实实的,睡相也很好,只露出小小的巴掌脸。这是两年来他和她离得最近的一次,只隔着一树树叶和一扇铁栅栏的窗。
时间就这样一点一点地流逝。
六点半钟,女生醒了,闹钟还没响,但她昨晚睡得沉,也没有懒床的习惯,便起床在书桌上找到梳子,胡乱地梳了一下长发。
那只绿色腹部,尾巴蓝色的小鸟是她把梳子放下的时候飞到窗前的树枝上,鸣叫的声音清脆而婉转。
女生单手撑在书桌上,另一只手摸到了手机,打开照相功能对准了窗外的小鸟——从来没见过美丽小鸟,柳潇潇自诩为鸟类专家呢,到时候发过去好好考一考她。
大概就在女生按键盘的时候,小鸟警觉地扇了扇翅膀飞到了另一处树枝上。女生惋惜地放下了手机,一阵风吹了过来,她紧了紧衣服,而就在这时候,层层叠叠的树叶被风吹得卷了起来,露出了一个男生闭着的眼睛。
是产生了错觉吗?女生揉了揉眼睛再看,却是一层又一层的树叶,是幻觉吧,就像是前天晚上还会梦到的那个男生,睡来时耳边仍听到温柔的那一句“我呀,是只对女朋友好的人”一样既真实又虚幻的感觉。
女生去刷牙,刷到了一半,嘴里满是泡沫,她突然再也禁不住跑到楼下,仰着头看那棵高高的树,目光巡视那支通往窗户的枝丫,粗壮的树干,繁多的分岔,然而不出意料之外——
什么也没有。
“小雨,怎么啦?”姐姐走出来。
“没有。东西从窗户掉下来了。”
“粗心鬼。”岑悦子嗔她一眼,“找到了吗?”
“没找到哎。”女生掩不住失望,“不过也没关系,不是什么特别的东西。”
而在围墙外,是靠着墙一动不动的男生。
比两年长高了五厘米,眼神也更加内敛的男生,在光与影模糊了的界面上,慢慢地一点一点地站直了身子,离开了墙面,向着更远一些的光走去。
仙人掌投下了它的影子。
尘埃找到了它的家。
男生正在离开一个过去,像仙人掌的刺扎在了心底,像尘埃堆满了心脏和鼻腔,难受得快要哭出来。
“喂。”
“喂,喂,喂。”
身后突然传来了一声声急促的叫声,女生推开了蛋糕店的门跑了出来,
晨曦的光落在了女生的眼睛里,她用力地,大声地喊:“森北,森小北,你给我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