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美丽的土地啊。”他闭着眼睛，却说出了这么一句。
闻得见花香，闻得见空气中散发着青草的味道，听得见身边悦耳鸟儿的叫。苍老的面容，是岁月留给他的痕迹，然而这片土地，岁月并没有留下什么东西，有的只有越来越好的环境，让人心旷神怡。
很奇怪，不知道为什么他感到了奇怪。
明明闭着眼睛，却能感觉到周围的一切，身边陪着的士兵，山下的草木，更远一点的关镒。他没有看，可却确确实实看到了，看得比睁开眼的时候更清楚。
山下是个峡谷，尽头处，则是个长长的关镒，厚实的城墙，钢铁制的城门，牢牢把守着这条通往艾欧尼亚的道路。他没有去看，肩膀上一只黑色的鸟儿蹦蹦跳跳，
这是只阴森森的小鸟，一身黑色的羽毛带着油亮的光芒，一对比人更深遂黑暗的小眼睛里面弥漫着死气，然而它也在看，看着峡谷下的世界。时不时啼鸣一声，嘶哑刺耳震动了人的耳膜。
他是斯维因，一个普普通通的中年人，却十分的显老，看上去像是一个老人。他柱着拐杖，站在山石上面，成了高空往下一个细微不可见的小点。
或许他和别人本就是不同的，因此才可能看到感觉到那么多东西。
他睁开了眼睛来，混沌一片的眼睛里面出现了光芒，在他的眼睛里面，存在的就只有胜利。于是，下面关镒的守备力量，易攻破的地点，甚至连墙上的火炮，床弩等等配置都出现在心里面。
这道关镒，是在诺克萨斯第二次入侵艾欧尼亚的时候建筑起来的，那时候诺克萨斯正和德玛西亚纠缠在一个泥潭里面，这才被艾欧尼亚找到机会，在这修建了关镒。
但是，有什么用呢？
斯维因笑着，笑得很难看，他知道自己肯定笑得很难看，因为上一次微笑是对着诺克萨斯街头一个过来扶他的小姑娘，然后那小姑娘被吓得哭了。再上一次，则是去战地医院的时候对着年轻美丽的小护士笑了笑，最后那小护士匆忙离开。即使知道笑起来难看，会有皱纹堆叠着，但他还是想笑，不知道为什么那么喜欢笑。
艾欧尼亚的布置，在他眼里面不值一提，所以他想笑，柱着拐杖的手也颤抖着，自内而外散发出股笑意。就连肩膀上站着的那只阴森的小鸟，也张开嘴来，嘶哑的叫了几声，仿佛也在大笑。
“真是愚蠢呢。”他对着底下那道关镒喃喃自语。
不论是最强的攻击，还是最强的防御，其实都是有漏洞的。在这世界上面，没有无懈可击的东西，就连人心，都有缺口，何况是一堵城墙？艾欧尼亚用一堵墙来阻挡他们，就如一个脱光了的美女，站在窗口对着街上搔首弄姿一般。
好吧，斯维因苦笑了一下，他对那没有兴趣，也爬不上去。但是街上还有很多人，白天不行，那么晚上就会有人打破门，或者从窗口爬进去，去看那个美女。
所以他说他们愚蠢，所以他不屑，所以他站在这里，用俯视众生的眼睛看着下面。心中无悲无喜，没有一个念头，没有一丝感情，仿佛神王一般，俯瞰诸多。
自他站在这里的时候，在峡谷两侧的上山之路几个关卡，和顶端的一个哨所就全部被拔掉了，悄无声息。斯维因只记得那些艾欧尼亚士兵惊慌的死去，和被他肩膀上小雀儿啄去，吃得飞快而满足的眼睛。
“阁下，山上冷。”站在身后的林奇拿了一件大衣，便要替斯维因披上去。
“不用。”斯维因摆摆手，叹了一声气。“林奇你也认为我老了么？”
林奇一愣，连忙答道：“属下不敢。”
“林奇你跟了我也已经有三年了吧？”他问道。
“是的，属下跟了您已经三年了。”
“三年，真的很快呢。”斯维因淡淡的笑了笑，脸上露出了缅怀的神情。
那时候他以为自己很快就会死去，结果一个月，六个月，一年，三年，六年，他都没有死。可是他总觉得死亡在追着他，用眼睛盯着他，所以斯维因做事很快，很细，一次次的推演，一次次的拼尽全力，只为了属于他的东西。
可是，艾欧尼亚真的太弱了，让他提不起半点兴趣。可他终究来到了这里，于是艾欧尼亚就注定了命运。
或许这就是最后一次了吧？他有些寂寥的想道。
“三年前，林奇你还是一个青涩的小伙子，现在长大了啊。”
“上次，他们调你去北地军团你为什么不去？起码比留在我身边好多了吧？在这里，你只是一个小兵而已。”
林奇涩涩的笑了笑，看着眼前那略显淡薄的背影，让人一看便会担心他会不会被风吹走的身形。他的心中满怀敬意，自他站在这个背影身后的日子开始，就不曾见过这身影倒下，也不曾见过有阻挡这身影的东西。他可以扭转所有的局势，他可以让德玛西亚晕头转向，他用奇兵在提伯湖摧毁了光明之耀军团。那些就连诺克萨斯十大将军都没有做到的事情，全在这单薄消瘦的身影注视下完成了。所以，当北地军团用军职调他过去的时候，他没有走，宁愿只做一名小兵。
“留在您身边更好。”林奇恭敬的答道。
“是么？这些年来，你们留在我身边，还有那么多的军官靠近我，只怕已经被嫉恨了吧？要是我只是个平常人，你们也不会在我麾下留这么久，但是我的能力，已经让他们害怕了啊。”斯维因抬起头来，看着渐渐阴沉的天空，抿起了嘴来。
在他的世界里面，只有雨天和晴天，然而很快，就应该到了下雨的天气。会打雷，还有闪电，不知道会不会把他劈死，谁知道呢？
“阁下！”林奇想说些什么，却被斯维因摆着的手给制止了。
“不用说些什么，其实我早就知道这种事会发生了。”
“林奇，你说现在诺克萨斯，比艾欧尼亚多了什么东西呢？又比德玛西亚好到哪里去呢？”
斯维因虽然是在问着林奇，可却没有等他回答，自顾自的说了下去：“其实诺克萨斯什么都不是，可能你不相信吧？”
“不，我信您！”
斯维因笑了笑，不知道为什么单薄的身体竟感觉到了一点温暖。他伸出手去，抚摸着从指缝里面划过的风，心中微微叹息。“自达克威尔将军统领最高统帅部开始，其实这个国家就没有改变了吧？十大将军，十大家族，十个巨无霸下面，还有什么东西呢？”
“艾欧尼亚有公平，德玛西亚有荣耀，而我们诺克萨，没有什么东西。或者说，是剩不下什么东西。所存在支撑的，其实是那种所有人靠着努力，就可以得到想要一切被称之为梦想的东西了吧？”
“然而。”他叹息着，阴森的小鸟开始在他手臂上啄了起来。
“当有些人屁股坐得久了，那么自然而然，会认为这张椅子就是他的东西，这就是所谓的贵族。诺克萨斯，能剩下什么东西呢？快要接近死水的一潭，活力来自哪里？所谓将军，所谓统帅，他们已经坐在高处看得太久了，想要继续坐下去，认为他们天生就是上位者。所以啊，有人往上爬，其实都在他们的掌心里，爬到快接近他们的时候，会被一脚踢下，踹回深渊里。”
“所以，我要杀死达克威尔，让诺克萨回到百余年的时候，林奇，你觉得呢？”他问道。
“听凭阁下吩咐。”林奇垂手站在一旁，听到这个答案的时候并没有多大的惊讶，甚至认为本该如此。因为从三年之前，在斯维因帐下坐那个小兵的时候，他就认为这会是改变一切的一个男人。
策士统领一斯维因。被所有中阶军官奉为天神，骄星的男人，让他们抛弃所有，身份，军衔，该有的没有的别人羡慕的东西也要投其帐下，就算只当一个小士兵也好的男人，斯维因。
“但是改变这一切，何其之难啊。不过，也正因为如此，才特别有意思不是么？”斯维因看着阴云密布的远方。虽然在那里面可能会被劈死，电死，可是闪电雷霆，也是划破阴云的光芒。他现在，只是在等待那么一道闪电或者雷霆。而他来到这里，便是为了踏破艾欧尼亚。
他来过，他踏破，他站立，他征服。终究他斯维因，只为战争而生，只为征服而活。
难看的笑容绽放着，似乎一切早在心中做好了决定。这是斯维因的一野望，改变一切的力量。
“真是期待。”斯维因缓缓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