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变脸师爷·终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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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节妇井(1)

(1)御赐金匾

闷热的八月转瞬而至,就算不是挥汗如雨,也是微微一动便湿热难受。只是目前沈白几人行走之地就仿佛一片燥热中那一丝吹过心头的清风般舒爽宜人。

三日前周园送来了宴客函,邀请沈白去周园赏菊。虽然离八月十五还有几天,可是周老夫人的意思是让沈白提前住进周园,等到八月十五那日就可以直接赏菊了。

周老夫人再三提及此事,盛情难却,再加上该整理的衙门事务已经整理得差不多了,新继任的汴城县令人选京中也已定下,只待下月便可至汴城与沈白交接官印,所以沈白便带着陆元青、宋玉棠、邵鹰等人往周园而来。

周园位于汴城以北,或许因为靠近码头,又或许是因为此地乃是汴城第三大古景之地,确实人杰地灵,总之这里就仿佛是沙漠中的绿洲,战火中的净土一般,令踏足此地的人连呼吸都开始变得顺畅起来。

“这周园风景秀丽、美丽如画,就算酷热至此,走在这里却觉得清凉惬意。”陆元青微微赞叹着。

“不错,如果不是沾了沈大人的光,我就算在这汴城呆得再久恐怕也入不得这周园。”邵鹰也满是称赞之意。

沈白闻言笑道:“沈某到汴城以来虽然时日尚短,可是劳烦诸位的地方却不少,尤其是元青和邵鹰对本县是多有助益,本县一直铭记于心,下个月本县就要回京城去了,就以这周园赏菊之约借花献佛,邀诸位同赏美景。”

“公子,你提都不提我,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宋玉棠闻言在一旁嘟囔。

“大人不是也邀请了宋护卫吗?”陆元青反问。

“怎么?邀请我你是不是不满意?对了,那天在天清女观你说的话是不是在指我?”宋玉棠终于想起来那天还有话没问陆书呆。

“是吗?”陆元青状似想了想然后认真道,“那日在下曾说过很多话,现在想想都觉得口干舌燥,不知道宋护卫问的是哪一句?”

“你明知故问!”宋玉棠怒道,“就是你说什么旁人都以为是这样的,其实不是这样的那句!”

陆元青苦恼地摊摊手道:“宋护卫,我那日绝对没有说过这么绕来绕去的话。”

“得了吧,你哪句话不是绕来绕去的!于行良那日不也说了吗,你就是个满腹心机的家伙……”

“他们俩怎么总是吵来吵去的?”邵鹰回头瞥了二人一眼,转头问沈白。

沈白将目光从二人身上移回来,“这样难道不好吗?不是很热闹吗?以前玉棠总是话很少,我一直觉得是因为他跟在我身边不快活所致,或许是我耽误了他的前程,如今看来他只是没找到一个愿意和他吵架的人而已,元青倒是蛮适合的。”

邵鹰闻言顿了顿才道:“听大人的意思,离开汴城时是要带着陆书呆一起了?”

“我确有此意,只是不知元青心中如何想的,我正想找个机会问问他……”沈白说到这又注视邵鹰道,“你呢?要一直留在汴城吗?”

邵鹰没有回答,他只是重新凝视着陆元青不说话。

沈白顺着邵鹰的目光也看向陆元青,“你还在怀疑他?”

邵鹰微微皱眉道:“我总有种感觉,我说不出来……我也不知道到底是为什么,看到他总觉得似曾相识,或许是我自己的问题吧。那日他在天香楼已经把话说得很清楚了,可是我依旧放不开过去……”

“你其实在心底期待他是厉剑云吧?否则你何必如此执着?你和厉剑云之间到底……”

“我和她?”邵鹰自嘲一笑,“总之不是大人以为的那样。”

沈白轻笑道:“我以为哪样了?”

“大人,你对他又何尝不是关注得有些过了?”邵鹰指了指陆元青,“大人带他回京要怎么安置他?依旧让他做师爷吗?在京中做官,人际复杂盘根错节,那里真的适合他吗?”

沈白没有回答,他只是静静地注视着陆元青,看他由远及近慢慢向自己走来。

如同往日的每一次,陆元青在前笑得一团和气,宋玉棠在后气得面色发黑。可怜的玉棠,在和元青的争吵中真是从没赢过一次。

“贞烈节义。”陆元青清晰地念了念不远处引人注目的金匾,“不知今日能否有幸见一见那口井。”

顺着陆元青的声音,几人同时向前望去,周园已近在咫尺。最先映入眼帘的就是那气势十足的御赐金匾,它象征了周家名门士族的荣耀与恩宠。

说起周家,真的是名门世家。周家的先祖本是江南士族,后来太祖皇帝朱元璋于应天称帝,也是多得周家庞大的根基支持,才能迅速得到南方士族的拥护,从而巩固了自己的政权。

之后的这几十年里,周家出过将军,进过尚书,也有过能上马提枪下马挥毫的文武全才,周家成了大明朝最显赫一时的名门望族。

如今周家的当家人周老夫人乃是先帝正德时有名的将军周献功之妻,此女当年和周将军的一段烽火姻缘曾被传为佳话。

到本朝嘉靖帝时,也就是嘉靖二十九年,那一年因为蒙古鞑靼部犯边,战火曾一度波及京师,也正是那一年周延安的父亲因忧心国事病倒一命呜呼,周延安的姑姑,也就是周老夫人的女儿周窈娘为了保全名节,在鞑靼蛮子四处烧杀掳掠时跳入了如今这座赫赫有名的节妇井中以身殉国。

那时候的周园占地没有如今这般广,而这座节妇井也并不属于周家,因为这座古井年头久远而且无论干旱与否从不断流,井中的泉水也甘美异常,所以这汴城的第三大古景其实并不是这座优美的周园,而是如今周园中的这座节妇井。

因为周窈娘的烈举,事后嘉靖帝对此事大为褒奖,所以在皇帝的旨意下,周家重修了院墙,这座节妇井归入了周园,于是这节妇井成了汴城唯一一处普通百姓不能踏足欣赏的古景。

周窈娘死后的第二年,嘉靖帝钦赐了如今悬挂在周园门口的这块金匾,上面有皇帝的御笔亲题:贞烈节义。

后来汴城的百姓们便将这口无名古井称为节妇井。

“不愧是皇帝钦赐的金匾,真是威严壮观啊。”宋玉棠率先走到了周园门前,抬头仰视这块金匾。

待到沈白几人也来到门前时,已有门丁迎上前来问:“敢问大人可是汴城衙门的沈白沈大人吗?”

沈白点头道:“正是,本官是应周老夫人之邀前来周园赏菊的。”

“大人请随小人来,老夫人已经恭候多时了。”这门丁客气地将沈白几人让进门来,并主动在前引路。

周园的景致真是美不胜收,还未入园已是让人十分惊艳,如今正式进入周园,竟有置身人间仙境、世外桃源之感。同样都是柳绿,观者只会觉得周园的柳树更有风姿;同样皆是桂花飘香,闻者只会觉得周园的桂花香尤其香甜。

周园乃是套院结构,也就是一个院子套着一个院子,每个院子间都是相通相连的,从任何一个院子进去,总会从另一个院子找到出口。

越过了三重院落,沈白几人终于来到了主院,也就是周老夫人如今居住的听雨阁。

刚走到听雨阁前的台阶,就听到了一阵悦耳的箫声。这箫声很特别,极哀婉缠绵却又有一种说不出的气概,陆元青第一次仅仅是靠听曲子却难以判断吹奏者是男是女。

“这是延安兄生前最爱吹奏的萧曲。”沈白一边说一边顺着面前的台阶缓缓而上。身后的几人不知为何也和沈白一样放慢了脚步,于是那吹箫者的背影便一点一点地映入眼帘。

那人黑帽束发,黑帽后的细带在微风中不住地荡漾。顺着细带往下是一身华丽的金色锦袍,还没有看到那锦袍的正面,仅仅是背部那走金线缝制的蟒形鱼尾状的古兽纹路就已称得上精美别致。此人腰间系了一条红色的鸾带,左右各绣了斑斓如流云、怒潮如海浪一样的花纹,再往下是那人的裙摆,隔着这段距离依旧能看到黄锦缎的裙摆上栩栩如生的青麒麟图案。那人素手擒箫,姿态柔和,就是这样一个简单的姿态,已让满室荣光齐聚一身。

陆元青顺着他抬起的手臂往下瞧,一把刀斜靠在他身侧,那刀看起来刀身很薄可是却很修长,刀头略弯,总体看来极为轻便和秀气。

陆元青微微皱眉,这样的服饰这样的佩刀……能够金纹绣锦袍的只有锦衣卫正副指挥使,而如今的锦衣卫指挥使朱希忠绝不会如此年轻,那么他是……

“宛之,你人都到了,还不上前来让我老太婆看看?廊前窃音可不是君子所为啊,是欺负我老太婆眼睛不好使吗?”

宛之?几人互相看了看彼此,最后将视线聚集到沈白身上。

沈白干咳一声,侧头低声道:“以前延安兄给我起的戏弄之名,见笑见笑。”

他说完这句话后便击掌笑道:“老夫人哪里眼神不佳,分明是早就看见我来了,故意取笑我来着,不过今日倒是托了老夫人的福,能在此地得赏冯大人一曲箫声。”

(2)巧遇之客

那吹箫的男人将手中的箫放在了面前的桌子上,随后拿起了斜靠身侧的绣春刀,慢慢站起转过头来。

那是一张很阳刚的男人脸庞,单看这样一张脸,是绝难和刚刚那首曲联系在一起的。

“原来是沈大人。”男人一边说一边冲周老夫人一笑,“奶奶刚刚说的贵客就是沈大人了?”

“是啊,秋儿。我就是想让你和宛之见上一面才留你的。”周老夫人又转向沈白,“秋儿是公干而来的,想是觉得快要八月十五了,怕我一个老婆子孤单吧,所以来看看我。”

冯彦秋冲沈白点点头,在看到沈白身后某人时眼光微微一凝,“这位是……”他盯着的人正是邵鹰。

邵鹰面无表情回道:“汴城衙门捕头,邵鹰。”

冯彦秋没有说话,他只是有些深思地看了看邵鹰,又望了望沈白。

沈白走上前几步道:“老夫人,我自作主张多带了几个人同来,老夫人不会见怪吧?”

“怎么会呢!算你有心,知道我老婆子怕寂寞,所以招呼大家来陪我过中秋,我怎么会怪你呢。”老夫人一边说一边打量余下的几人。

陆元青微微一笑道:“晚辈陆元青,衙门里的师爷,得老夫人盛情邀请才能见识这周园的秋景,心中十分感激。”

“这孩子真会说话。”不知是不是错觉,老夫人说话时陆元青从她身上闻到了一股特殊的香味,那味道令他微微一怔。

“老夫人您都不夸我的吗?”宋玉棠凑上前去,一指自己的脸。

“早就看到你啦,几年不见看起来比前几年可健壮多了。”老妇人亲热地拉了拉宋玉棠的手。

见冯彦秋一直在看邵鹰,老夫人又道:“秋儿,你既然有公事就先去忙吧,宛之他们来了,有他们陪我也是一样的。”

冯彦秋笑道:“没什么急事,难得和诸位在此碰面,哪能这么快就走?”

“不急就好,不急就好。”老夫人吩咐身旁的丫鬟,“翠云,去告诉管家今晚我和秋儿、宛之他们在东园晚宴,多做些他们喜欢吃的菜。”

“是,老夫人。”

几个人陪周老夫人又闲聊了几句,老夫人就吩咐翠云帮几人安排房间住下来。

“这么大的宅院只住了周老夫人一个人,难怪她会觉得寂寞。我想老夫人一遍遍地催促大人前来周园赏菊,大概是怕中秋节无人相陪徒增凄凉吧?”陆元青走在周园的甬路上一边四处瞧着一边道。

“周家虽然名声在外,可是却人丁稀少,如今这么大的宅子里却只住着老夫人一个人,真是令人心生惶然之感啊。”

沈白话音刚落,却听身后有人插言:“你们都不了解奶奶,她的寂寞和周家的声誉比起来,根本不算什么。”

沈白闻言回头,却见冯彦秋慢慢跟上来。

“冯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我说的不够清楚吗?”冯彦秋微微眯眼看了看远处的景致,“你们看这周园,一花一木,一景一亭融汇了多少岁月的洗礼,多少辈人的心血……奶奶如今看起来或许很寂寞,可是如果这种寂寞能换来周家祖祖辈辈的美名,我想奶奶是愿意一个人守着这空园孤寂一辈子的。”

身旁的邵鹰闻听此言皱起了眉,随即侧身背对着冯彦秋扭头去看对面的假山小桥。

“恕在下冒昧,冯大人姓冯,而这里是周园,请问冯大人为何称呼周老夫人为奶奶呢?”陆元青面带笑意,一脸温和,可是他的问题却显得有些突兀。

冯彦秋冷眼扫了一眼陆元青,随即忽然笑了笑,“你问沈大人不是更清楚一些吗?”

沈白闻言微讶道:“冯大人玩笑了,下官怎么会知道这件事呢?”

冯彦秋一愣,道:“难道周延安从来没有和你提起过吗?听闻周延安自从和沈大人同殿面君之后,就是无话不谈的挚友,他难道没有对你说过吗?”

“延安兄很少提及自己的家世,像这种家中之事他提得更少了。”沈白平淡道,“我们同在翰林院时,很多院中的同僚都还不知道延安兄原来出身临江周家,他从来都不是一个喜欢炫耀的人。”

他……冯彦秋遥想了一下那人的脸。是啊,他一直是这样,确实是……

“我和周延安一起长大的,不是在这里,是在周家江南的祖宅中。只不过他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少爷,我是……我是给他伴读的仆从。”周围似乎一下子安静下来了,冯彦秋才恍悟自己刚刚说了什么,他微微懊恼地一侧身,走进了之前翠云指给几人的房间中属于他的那一间。

“原来是这样。”陆元青恍然大悟。

“我都还没听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你又知道了?”宋玉棠不忿道。

“怎么会不明白?”陆元青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宋玉棠忍不住靠过来,“什么?”

“这是一个少爷和仆从的故事。”陆元青认真地说完,又冲忍俊不禁的沈白点点头,而后规规矩矩地推开属于他的那间房的房门,然后走进去。

“公子,你之前说要邀请这个姓陆的一起回京城,是在说笑的吧?不是真的吧?是吧?”宋玉棠很是期待地问。

沈白摇摇头道:“是真的,玉棠。”说完后他也推开自己房间的房门走了进去。

宋玉棠一脸受到打击的不甘心,他扭头正想对邵鹰抱怨两句,却见邵鹰扛起他那把刀也大模大样地走进了房间。

“为什么?”宋玉棠站在空无一人的甬路上捶胸顿足地想:大家的眼睛都出问题了吗?就没有人和他一样看出这个陆书呆就是个彻头彻尾的讨厌鬼吗?

几人的房间呈两两相对状,所以陆元青推开窗子一抬头就看到站在对面窗前若有所思的沈白。

沈白见陆元青推开窗,便从桌面上拿起一张纸举在面前,让陆元青看。

上面只写了五个字:到我房间来。

顺着周园往西去,竟然越走越荒僻,满园虽也是繁花密布,可是却好似很久无人整理过一般的凌乱。

“这里就好像不在周园内一般,和之前的景致相差好远。”陆元青喃喃道。

“这古井虽然象征了周家的荣耀和尊崇,可是换个角度去想,那也是周家人的埋骨之地,要他们大加修饰,未免太难为人了。”

陆元青点头道:“我一直以为这口井会有人严加看管的,没想到我们这般偷偷地过来都没人注意。”

“能入周园者都是周家的贵客,作为主人怎么会限制客人的行走?不过若是有人想要硬闯周园,恐怕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了。”

“鬼节那夜大人叫来的助阵弓箭手就是周老夫人的护院吗?”

沈白一笑道:“那文影公子可不是随随便便谁都能用得起的护院,在他没有到周园来之前,他是皇上驾前的一等护卫。”

陆元青微微惊讶道:“皇上的护卫却是周园的护院?这周家果然了不得。”

“满门功勋枯骨换……周老夫人中年丧夫,随后丧女丧子,我本以为延安兄是周老夫人最后的慰藉了,没想到他最终也去了。这偌大的周家只剩下老夫人一个人独守,就算有皇上的护卫保护着,可是心底恐怕也是悲凉无限吧。”

“周榜眼到底是如何离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