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一台轿车开到宾馆门口,接上吕有顺后便朝三亚凤凰机场驶去。杜林祥没有这个待遇,只好老老实实地站在路边拦出租车。
杜林祥登上舷梯进入飞机舱内时,一眼就看到吕有顺坐在前面头等舱的位置上。杜林祥的座位在后面经济舱,他缓缓朝后移动的过程中,与吕有顺目光相交了一下。吕有顺冲他微笑了一下,却并未打招呼。杜林祥记起昨晚吕有顺的叮嘱,也不好主动招呼对方。
两小时后,飞机平稳地降落在河州机场。一辆黑色奥迪已经等候在停机坪上,吕有顺率先走下飞机,跟前来迎接的人握手寒暄了几句后,便钻进轿车,一溜烟地驶出机场。坐在后排的杜林祥,透过窗户看到了这一幕。之后,他也缓缓起身,跟随大队旅客挤上了一辆摆渡车。
在摆渡车上摇摇晃晃时,杜林祥收到一条短信,打开一看是吕有顺发来的:“感谢杜总过去对我舅舅的关照,也很高兴在三亚能认识你。以后常联系。”杜林祥微笑着合上了手机。
从机场开车回市区的路上,杜林祥感觉过去一天的经历仿佛做梦一般。当初因为要信守承诺,狠狠心送给了周志斌两百万;前几天仅仅是因为面子上抹不过去,所以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去了趟三亚。正因为这一连串的无心插柳,却和常务副市长攀上了关系。杜林祥只得感叹,行走江湖,还是得多结善缘啊!
已经消磨的雄心壮志似乎又在杜林祥体内复活。马晓静当初说的没错,像我这样资金实力有限,又毫无人脉关系的小老板,是趟不了深水的。但现在,还能说我没有人脉吗?想起那天吕有顺接万顺龙电话时的样子,杜林祥不禁窃喜,目前在河州,恐怕还没有哪位老板,能赶上我同吕有顺的关系。
周玉杰已经另立山头,林正亮又没什么主见,杜林祥身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只好把这份巨大的喜悦深埋在心底。他只是默默等待着吕有顺的召唤,有了这位贵人的提携,我杜林祥一定能在河州干出惊天动地的事业。
然而,一晃几个月过去,吕有顺却从没主动联系过自己。就连春节期间,杜林祥说要去给吕有顺拜年,人家也犹豫了好一阵才勉强同意。吕有顺说办公室人太多,让杜林祥晚上直接去家里。
想起吕有顺曾经的叮嘱,杜林祥不敢直接塞红包,便买了一箱茅台酒扛过去。就这款礼物,吕有顺都连声说太贵重了。最后,吕有顺拿出两条熊猫香烟与一款新式手机送给杜林祥,说是作为还礼。
杜林祥也搞不懂,这位吕市长是真清廉还是假正直?入过卓伯均的一次局后,对于那些官员们的逢场作戏,杜林祥已感觉麻木。但他在内心也坚信,吕有顺与卓伯均不一样!与卓伯均的交情,不过源自一枚珍贵的蓝军邮,说到底那还是赤裸裸的权钱交易。而与吕有顺情同父子的周志斌,则是把自己作为真正的朋友来引见。
春节之后,转眼又过去一个多月。杜林祥依旧只能在电视上看到吕有顺赴基层调研的身影,从报纸上读到吕有顺发出的重要指示。杜林祥有些坐不住,他甚至想给远在三亚的周志斌打个电话,探一探口风。前思后想还是忍住了。周志斌已经把能做的事都做了,还能指望他做什么呢?
直到一个周末的下午,杜林祥终于接到一个电话,对方客气地说:“杜总,你好!我是市政府吕市长的秘书刘光友,我们领导想请你到他办公室来一趟。”
2 杜林祥的生意经:亏二十万不如亏一百万
如获至宝的杜林祥赶紧丢下手头的事情,飞一般赶往市政府。来到市政府后,刘光友说领导正在会客,有些情况由他先跟杜林祥通报。
据刘光友介绍,几天前吕有顺去正在建设的河州市大剧院现场办公,对于工程进度很不满意。吕有顺当场拍板,与那家屡屡拖延工期的建筑公司,立即终止合同。再有几个月时间,河州市就要举办首届音乐节,大剧院就是为了迎接音乐节建设的。现在必须找一家有实力的建筑商,在剩下的几个月内,赶工完成这项工程。几天下来找了好几家大公司,对方都说无法按时完工。杜林祥的公司,在河州的建筑界也算小有名气,吕有顺便想到找杜林祥来问一下。
听完刘光友的介绍,杜林祥心中纳闷,政府刚开始找的那几家公司,论实力都比自己强。送上门的生意,为什么这些公司都不愿意接?杜林祥暗自揣度,没准这都是吕有顺使的障眼法,目的就是走走过场,最后让自己的公司来接单?真要是这样,吕市长也挺够朋友的!
只一会儿工夫,办公桌上的电话便响了。刘光友拿起电话嗯了几声,然后扭头对杜林祥说:“客人已经走了,咱们过去吧。”
卓伯均的办公室算是简朴的了,不过吕有顺的办公室看上去,似乎还要略逊一筹。只是墙壁上挂着一幅吕有顺同某位大领导的合影,彰显出办公室主人的非凡身份。这幅合影,是领导人在香港接见吕有顺时留下的。它仿佛在无声地告诉所有人,吕有顺是从大地方下派过来的领导,与缺乏上层关系的本土干部相比,具有天然的优越感。
吕有顺招呼杜林祥坐下,他装作是从不认识的样子说:“这位就是杜总吧?”
杜林祥也只好跟着演戏:“我就是杜林祥。”
吕有顺点了一下头,说:“这几天我让建设局帮我找一下咱们河州比较有实力的建筑企业。他们报上来的名单里,就有你们企业。所以,今天就冒昧地把你请来了。”
杜林祥欠身说道:“这是哪里话?吕市长有用得着的地方,那是我的荣幸。”
刘光友为杜林祥泡完茶,便转身离开了办公室。见没了外人,吕有顺也调整了神态与语气,他缓缓说:“今天找你来,主要是为大剧院的事。原来的建筑商是家上海企业,一再延误工期,我已经决定和他们终止合同,而且市政府也下了文件,这家公司以后没有资格承接河州境内的任何一项工程。”
吕有顺讲话时虽然表情温和,却有一股遮掩不住的霸气。他继续说:“我记得上回在三亚,你说建筑行业是你的老本行。不知道你是否有兴趣接下这个工程,而且要赶在四个月内完工?”话说间,吕有顺又将一本厚厚的建筑资料交给杜林祥,说是让他先了解一下情况。
杜林祥说:“能否赶在规定时间之前完工,我现在还没看资料,实在不敢夸海口。”
吕有顺说:“那你就先回去,把资料看一遍,再给我回话。”
杜林祥点点头:“我回去连夜研究资料,明天就给你回话。”
吕有顺说:“好!”在送杜林祥出办公室时,吕有顺又说了句:“音乐节是我到河州后抓的第一个大型活动,在主要领导那里,我也是立下军令状的。音乐节的开幕式就要在大剧院举行,届时除了省委、市委领导莅临现场,我们还要邀请北京的领导出席。”
杜林祥显然明白这句话的分量,他说:“吕市长交代的事,我一定全力以赴。”
回来后,杜林祥立即招来公司里的全部工程技术人员。他要认真瞧一瞧,吕有顺到底送给自己一个怎样的“金娃娃”?一伙人翻图纸、看报表,忙活了整整一晚,最后得出一致结论,这压根就不是什么“金娃娃”。
林正亮说:“怪不得政府一开始找那几家企业,谁都不肯接招。按照政府给出的报价,根本就没什么利润。”
杜林祥也皱着眉头,原想着吕有顺看在周志斌的面子上,要送给自己一份大礼,却不想竟是一个烫手山芋。如果接下这个工程,起码得垫资两千多万,就算一年后把所有工程款都收回来了,利润最多才一百万。
林正亮说:“在建筑界,谁接这种工程,就是脑袋被门夹了。现在做工程,哪家没有30%以上的利润?而且刚才测算的一百万利润,还是正常情况下。稍微出个什么意外,或是建筑材料涨价,咱们就得亏。”
杜林祥也骂道:“TMD,吕有顺怎么给我这么个破工程?”
林正亮说:“三哥,甭说是在河州,这个工程放到全中国,也没人肯接。要接这个工程,政府开出的报价,起码要上浮20%。”
杜林祥顿了顿说:“也不知道吕有顺知不知道这些情况,我明上午再去给他说一下吧。”
第二天,杜林祥给吕有顺打去电话,他一脸为难地说:“吕市长,昨晚我组织人研究了这个工程,感觉政府的报价的确太低。”
吕有顺说:“我也知道,像这种半拉子工程,是最麻烦的。本来政府能拨出的钱就有限,而且先期的大部分工程款,都支付给了上海那家企业。现在来接盘的企业,肯定没有吃肉喝汤的份,只能去啃骨头。”
杜林祥试探着问:“政府能不能在原先报价的基础上,再往上浮动一点?”
“不可能!”吕有顺斩钉截铁地说,“上海那家公司,就因为整天吵嚷着要增加预算,否则无法按时完工,才被我撵走的。现在换一家公司,结果还是要政府多花钱,我的脸往哪搁?”
吕有顺叹了一口气:“杜总,这事你也不用为难。实在不行,我只能把它当成政治任务,压给下面几家国有建筑企业。”
“别急,别急。”杜林祥说,“吕市长,再给我一点时间,让我考虑下。”
吕有顺显得有些不耐烦:“还要考虑多久?这建筑工期可不等人。”
杜林祥说:“就今下午,我一定给你个准信。”
放下电话,杜林祥习惯性地摸出一杆红塔山。工程上的事,昨晚已经和林正亮他们研究了很久,事情明摆着,这就不是一个能挣钱的生意。问题的关键是,不挣钱的生意,到底接不接?
换作平时,这本是个根本不成立的问题。做生意就是为了挣钱,不挣钱的项目无须考虑。可偏偏这次面对的是吕有顺!吕有顺不仅是手握实权的高官,更因为周志斌的引见,与自己建立起了某种特殊的联系。如果断然拒绝,吕有顺当然也不会怪罪,然而在人家心中,对我杜林祥的形象是否会大打折扣?
杜林祥还有一层埋藏在心底的想法,以吕有顺和周志斌的感情,以周志斌当初那番情真意切的推荐,吕有顺没理由不拉自己一把?但到底怎么拉,拉到何种程度,或许吕有顺也在斟酌。抛出这个工程,是否也是吕有顺有意地试探,要看一看杜林祥到底有几斤几两?
吕有顺昨天说得很清楚,这是他来河州后,负责的第一个大型活动,他也在主要领导那里立下了军令状。如果此时能鼎力相助一把,吕有顺会怎样看?那时的杜林祥,就不光是吕有顺舅舅的恩人,更是吕有顺可以在事业上与之合作的伙伴。
等等!杜林祥深吸一口烟,在内心提醒自己,对于吕有顺的想象,是否太理想化?卓伯均可是前车之鉴。别自己一头热情地投入与付出,却换来无耻政客的翻脸不认人?吕有顺是个怎样的人,杜林祥心中一点底都没有。
这时,他又想起周玉杰爱说的一句话,不赌哪会赢呢?的确,这就是在赌!赌卓伯均时,杜林祥赔了个精光,这次,还要继续吗?
所有理性的思考在此刻都派不上用场,未来究竟如何,哪怕最顶尖的科学家也无法给出答案。杜林祥下意识地揉着太阳穴。既然理性思考已无用武之地,那就让感性来做决断吧。他用力掐灭烟头,下决心再赌一把!但也不忘提醒自己,这是最后一次豪赌了。
其实,对于一个赌徒来说,根本不会有所谓的最后一次!赌博除了输赢以外,本身就蕴藏着巨大的刺激,能让赌徒获得无穷快感。赌博能让人上瘾,能让一个人欲罢不能,永远赌下去,而且下的注越来越大!正所谓,不怕输得苦,只要不戒赌。一旦戒了赌,损失无法补!
没等到下午,杜林祥就给吕有顺打电话,表示愿意接下这个工程。吕有顺开心地说:“好!把这个活干漂亮,以后许多事就好办了。”
“以后许多事就好办了。”这是一句足以令杜林祥浮想联翩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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