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浣溪面色一冷:“常侍,你早知我心性,又何必多说?”
吴寿见她举步就走,着急道:“等等,你去哪里?”
君浣溪大步朝外间走去,边走边道:“你没听方才陛下说吗,他不想看见我。此是圣意,我岂有不遵之理?有黄芩守着应该没事,我皇宫一日游去也。”
天子身体已无大碍,正好趁此机会,给自己放个假,在宫中四处转转,去一趟太医署,顺便问下无双公主的情况……
由于泠月的不配合,上回去未央宫白跑一趟,虽然对大人没有一点好感,甚至跟当年一样敌视,但是回来之后,却一直想着那个瘦瘦小小的孩子,尤其在得知是个早产儿之后,心中的怜惜又多了几分。
太医署除了自己之外,太医令季回春也算是个儿科病症专家,几句之后,他便一口答应下来,出诊回来,由他口述诊断情况,两人又专门在太医署研究半天,定下治疗方案,汤药为主,艾炙为辅。
据说,经过这些日子的治疗,无双公主已经好了很多,身子也逐渐壮实起来。
无双,世间唯一,天下无双,与他血脉相连的孩子啊……
晃晃悠悠进了太医署,季回春不在,说是去未央宫给无双公主复诊未回。
君浣溪与众人寒暄两句,就见郎中钟怀挎着药箱从里间出来,走向大门。
“钟郎中,你这是去哪里?”
钟怀无奈答道:“还能去哪里,自然是例行公事,去给永乐宫看诊。”
永乐宫,宇文明瑞……
君浣溪心中一跳,有什么东西在脑中闪过,脱口问道:“安平王,最近情形如何?”
钟怀叹道:“还不是老样子,检查不出什么问题来,机能也还算正常,就是瘫在榻上,动弹不得……”
君浣溪看了看天色,沉吟道:“既然季医令久候不归,要不我随你去永乐宫看看。”
钟怀闻言大喜:“君大夫能去,我是求之不得。”
两人并肩而行,径直朝永乐宫走去。
一路上,君浣溪问了许多关于宇文明瑞的症状,钟怀一一作答,听得她不住摇头叹气。
看来太医署后续诊治并无不妥之处,这个瘫痪之症,非此时医疗技术能及,实在是天意如此,不可扭转。
当初一行人等为了与先帝尽早汇合,拖着个重病之人,北风呼啸,一路狂奔,还险些掉进冰湖里,后来先帝驾崩,大战在即,他又被卫临风匆忙带走……
也许正是因为这些前因后果,才造成他今时今日,乃至一生都无法摆脱的苦痛。
一念及此,却是心中自责,唏嘘不已。
远远望见永乐宫飞翘的腰檐,昔日繁华的太子宫殿,如今却是冷清萧条,死气沉沉,在殿门口站立良久,终于有一名小太监过来,冷然道:“王爷今日精神不好,不想见人,钟郎中把汤药留下就回吧。”
钟怀答应着,将装有药罐的提篮递了过去,一副任务完成的轻松模样。
君浣溪却是不死心,上前施礼道:“我是太医署大夫君浣溪,来为王爷请诊看病,请阿监代为通传。”
那太监捧着提篮,扬头道:“不论你是谁,王爷说不见客,便是一律不见。”
君浣溪坚持道:“请阿监通报姓名,王爷定会见我。”
那太监朝她上下打量,许是被她傲然气势镇住,点了点头道:“那好,你等着。”
待太监走后,钟怀在一旁叹气道:“君大夫其实不必太认真,署中诸位都来瞧过王爷这瘫症,下来都说是没治了,王爷自己也心灰意冷,不愿再折腾……”
君浣溪微微皱眉:“病人死心,医者却不能放弃,只要有一线希望,都要试一试,不是吗?”
正说着,那太监匆匆出来,神情却颇显倨傲。
“王爷说了,他不认识什么君大夫,不见不见!”
不认识自己?
宇文明瑞,他什么意思?!
“走吧,君大夫,既然王爷不见,我们回去吧。”
君浣溪尚在怔愣,钟怀赶紧拉她离开。
“他……怎么会不见我……怎么回事……”
听得她一路喃喃自语,钟怀安慰道:“王爷这几年都是如此,宫门紧闭,不见外人,就是陛下来了,他都不见的,你不必介怀。”
君浣溪摇了摇头,见得天色已晚,于是与他告辞,抄近道,疾步走回长青宫去。
刚走近那高大巍峨的宫殿,却有数名内侍立在门口,面色焦虑,翘首以待,另外还有宫禁侍卫成群结队,佩刀持戟,戒备非常。
君浣溪心里一个激灵,赶紧奔过去:“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那几名内侍一见她过来,顿时松了口气:“君大夫,你总算是回来了,吴常侍派了好些人出去寻你。”
君浣溪面色一变,急声道:“可是陛下……”
“有人在陛下的晚膳里下毒行刺……”
君浣溪不待那人说完,飞一般冲进殿去。
额上冷汗涔涔,脸颊热烫阵阵,泪水长流。
君浣溪啊君浣溪,不就是一句斥责吗,久病初愈之人,情绪难免不好,你应该多加理解才对,怎么能藉此跟他计较,对他弃之不顾,出去东逛西晃一大圈!
他此时的身体,怎么经得住再次中毒?!
气喘吁吁奔进帝寝,根本顾不上屋中还有旁人,对着那龙榻仰躺之人便是扑上前去,手指颤颤去探他鼻息,眼泪啪嗒啪嗒,不住滴落。
指尖触及之处,一片温热。
君浣溪猝然一惊,下一瞬,手腕给人拿住,那双原本紧闭的狭眸缓缓睁开,眼神迷惑不解。
“你……哭什么?”
“臣……”
君浣溪直揉眼睛,看到一旁促狭而笑的黄芩,突然反应过来,退后一大步,叩拜行礼:“臣一时慌乱,不慎冒犯,请陛下责罚。”
怎么忘了,芩儿辨认毒物的本事,已经有了自己十之八九。
真是关己则乱!
宇文明略被吴寿扶着坐起身来,随意一挥手,淡然道:“你也知道了朕的膳食被人下毒之事?”
君浣溪平复下心神,答道:“正是。”
宇文明略看她一眼,神情自若道:“幸好黄芩在一旁试毒认出,朕才能安然端坐,躲过一祸。”
君浣溪朝黄芩感激一瞥,长长舒了口气,诚心诚意道:“是臣的失职,臣愿意接受任何处罚。”
“那好——”
宇文明略点头,似是早有想法,当即平声道:“日夜随驾可不是随便说说,朕这回也不罚你,不过从今往后,你必须随传随到,不可再步出朕的视线之中。”
君浣溪无法,只得俯首苦笑:“臣遵旨。”
自己对他避之不及,这该死的刺客,却是硬生生又将自己推近过去,直入漩涡中心。
心里有种急迫的恐慌,如今的处境,离自己的初衷,却是渐行渐远了。
一时间,做贼心虚,犹疑不安——
他,应该不会记得什么吧?
长青宫,崇明殿。
天子最近几日精神不坏,下床锻炼已是常事,手脚也更加有力,走路也不再需要旁人搀扶,而是自己慢慢腾腾在殿内遛弯,一个上午就走了七八趟,边走边是含笑回望。
“君大夫,朕明日开始吐纳练功,你说可好?”
“只要陛下不觉得劳累,臣没有异议。”
宇文明略闻言欢喜,哈哈大笑:“朕这回大病得愈,你是大功臣,你自己想想,要什么奖赏?朕是不会吝啬的……”
奖赏?
这旧话重提,她却不敢再说自由一词,只恍惚想着,自己先是不经商议窃取了他的记忆,后又擅作主张找人假冒他殿议临政,不管以上哪一条,都足以扣上个迷惑君王,扰乱纲常的罪名,够自己人头落地,永世不得翻身。
“臣,什么都不要,只要陛下早日安康,不予责怪臣的无能……”
口中含糊说着违心之言,心里最真实的想法却是,能不能要一枚免死金牌?
到了午时,趁着吴寿领着几名内侍在里间为天子拭汗更衣之机,君浣溪赶紧拉着黄芩过来,低声询问:“最近我没法出宫,你可有你卫大哥的消息?”
黄芩怔了下,答道:“没有,怎么了?”
“也没什么,我就是想找他商量商量,你若是见着他,叫他想办法来找我。”
君浣溪叹了口气,自从查出膳食有毒之后,这日夜随驾才真正落到实处,当真是侍奉驾前,寸步不离,堂堂太医署大夫,成了个天子的随从跟班,一声令下,立正站直,别的什么事情都做不了。
这不,本来还想再去永乐宫探望宇文明瑞,如今却不能成行,思来想去,只有找卫临风前来问问,毕竟宇文明瑞是他的表哥,当初又在随州卫府休养那么大半年,其思想心态,他应该最为清楚才是。
身体上的病痛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心理上的恶疾……
“君大夫,陛下要用膳了。”
吴寿的一声轻唤,令得她骤然回神,一边答应着,一边走向那边已经摆好的食案。
天子回宫以来,膳食品质一直由她负责,根据号脉诊断的情况,每隔三日制定一次食疗方案,饮食必精,清淡营养,从一开始的流质食物,慢慢过渡到半流质半固化,而现在,撇开辛辣坚硬餐食之外,基本可以与寻常无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