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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徐姿

片刻后安平之来禀告,说午膳已在涵远楼摆好,请太后与众人移驾。

苏如绘挽了周意儿的手跟在人群中一路悠然走过去,因这次赏花宴是太后提起,周皇后费了许多心思,膳食皆以花入食,与宫中常见的大不相同,清淡雅致,众人都十分稀奇。

周皇后因解释道:“这叫百花宴,乃是刘修容想出来的法子。”

太后赞了一句,便有一个身材修长、容貌艳丽的女子起身谢恩,这女子鹅蛋脸,一双凤目斜飞向上,容光照人,举止有度,却与寻常宫嫔不同。她是东胡刘氏之女,长泰廿八年北伐结束后,刘氏重归帝都,太后亲自下旨礼聘了这位闺名为拒戎的刘氏入宫,直接就给了九嫔的位份。

刘修容出身门阀,气度非常,被太后称赞,也不见喜形于色,只是淡淡的说了几句谦逊之词,便重新退下。众妃对她这不出风头的做法十分顺眼,都跟着称赞刘修容心思巧妙,却见刘修容坐下后举起障颜团扇轻轻一扬,淡然道:“这法子其实也不全是嫔妾的功劳,还是静婕妤最先提的,嫔妾才想起来从前在家中吃过一次,因之告诉了皇后娘娘。”

见提到自己,坐在丽婕妤和华婕妤之后的静婕妤忙道:“嫔妾也只是那么随口一说,既然是赏花宴,若是膳食也与花有关岂不是更为妥帖?还是修容姐姐心思巧妙,皇后娘娘辛劳研制。”

太后道:“你们心思都很好,且看看皇后这膳食准备得如何?”

这会已经有小黄门上来试膳完毕,对霍清瀣点了点头,霍清瀣便用缠金臂挽起袖子,举箸夹了一小块玫瑰卷儿放到太后面前的瓷碟中,太后尝了一口,半晌点了点头:“清甜不腻,却与寻常点心不同。”

太后已然开始,众人亦随之纷纷举箸。

周意儿吃了一个金桂糕,低声道:“如绘你尝尝,这用鲜花入膳,确实不同平日的糕点。”

苏如绘随手夹了一个入口,两人小声议论了几句,便听一个娇脆甜美的声音道:“太后娘娘、皇后娘娘、诸位姐妹,既有赏花会,复有百花宴,又岂能无乐?嫔妾不才,愿抛砖引玉,清歌一曲,为宴助兴!”

众人抬头看去,却是一个穿着浅粉绣凤尾金蝶绞银边半臂,下系六幅湘水裙的少女自席间盈盈站起,她梳着朝云近香髻,发上并无钗环,却簪着数朵碗口大小的茶花,其中一朵俨然正是六角大红,让周意儿心下一疼,悄悄向苏如绘道:“该不会就是我看中的那株上摘的吧……”

苏如绘作了个噤声的手势,只听太后笑着道:“哀家正觉着气闷,难得有人站出来,你唱就是,只是一件,若是不好,哀家可是不给赏的。”

“嫔妾不敢要太后赏赐,只求能博太后一笑,也给众位姐姐做个石砖引出美玉就是了。”这粉衣女子乖巧的道。

太后欣然点头,轻声对周皇后道:“这是……”

长泰帝的后宫本就熙熙攘攘,自北伐胜利后,长泰三十年更是大选过一次,如今宫里几乎主位都满了人,宝络夫人也进了德妃,空缺的夫人位却是提了早先的昭容与修仪,这粉衣女子位份不高,才会刻意在这种场合第一个起来说话,为引太后注意,平时自是没有资格去仁寿宫请安。嘉懿太后却不认识她。

周皇后在席位上欠了欠身:“回母后,这是阮宝林的宫里人,兰秋宫平澜阁的小仪徐姿。”

这时候徐姿已走到殿下一块空阔处,先向着太后、皇后行礼,又团团一礼,复敛裙裾,步莲华,肩帔轻扬,也不用丝竹,清声唱道:“拆桐花烂熳,乍疏雨、洗清明。正艳杏烧林,缃桃绣野,芳景如屏。倾城,尽寻胜去,骤雕鞍绀幰出郊垧。风暖繁弦脆管,万家竞奏新声。盈盈,斗草踏青。人艳冶,递逢迎。向路旁往往,遗簪堕珥,珠翠纵横。欢情,对佳丽地,信金罍罄竭玉山倾。拚却明朝永日,画堂一枕春酲。”

徐姿年少,几与苏如绘等人同岁,比之霍清瀣还要小上一两岁,音色脆响,这曲木兰花慢清唱出来,只觉字字如玉石相交,甜脆入耳。

尤其是“正艳杏烧林,缃桃绣野,芳景如屏。”恰如涵远楼上俯望风景,一曲既罢,歌声袅袅,周意儿轻声道:“难怪她敢第一个出头,这嗓子真不错。”

“若不然,她还提出清唱干什么?”苏如绘淡淡一笑,“不用丝竹,才越发显出徐小仪歌声清越,质本天然。”

果然太后叫了个好字,周皇后笑着说出一串赏赐,令安夏记下,回头便送到平澜阁中去。

徐姿抿嘴浅笑,先谢了恩,又对众人一礼,这才袅袅回席。

因有她开的这个头,加上太后心情愉悦,众妃都纷纷献艺,有奏乐的,有歌舞,有如安宝林那样吟诗泼墨,一时间涵远楼上热闹无比。

苏如绘和周意儿、张眷,及霍清瀣、丹朱,却都只在旁笑而不语。蓦然楼外传来一声禀告,却是长泰帝到了。

“皇帝来了?快来尝尝皇后准备的百花宴。”太后正在兴头上,见长泰进来,笑着招呼道。

长泰先向太后行了礼,待太后道了免字,才令众人平身,自有伶俐的宫人上来,赶紧在太后席旁又设了一张席位,长泰坐下后,笑着道:“方才儿臣去仁寿宫请安,却听说母后带了人来上林苑赏花,所以过来凑个热闹。”

说着对殿下一摆手道:“刚才在做什么现在接着做就是,朕与太后一起看。”

“在宫里歇久了静极思动。”太后笑着说了几句,殿下妃子们因长泰的到来,越发卖力,却让苏如绘等人看得眼花缭乱,暗道宫中果然卧虎藏龙,却有几个妃子文才、歌舞,俱是极佳,看得长泰也不禁眼波轻柔如醉,估计这几天都是召这几人侍寝了。

便在这时,丹朱悄悄向太后说了几句话,太后笑着道:“哦?这也行,只是不能这么轻易给了你,除非你也下去表演个什么。”

苏如绘和周意儿对望一笑,知道丹朱郡主必定是看中了什么向太后要求,只听丹朱撒娇道:“太后娘娘,丹朱自小养在您膝下,会什么您还不知道么?便饶了丹朱这一回罢!”

“这可不成,今儿都是有好的节目才有赏赐,哀家许你随便下去做点什么就给你,还不够偏心么?”太后假意为难道。

丹朱郡主顿时露出愁苦之色,求助的看向身旁的霍清瀣,霍清瀣掩口轻笑,道:“郡主可别为难我,我除了会在太后面前讨个巧外,却是什么都不会的。”

“如绘姐姐!”丹朱闻言,立刻从太后身边走了过来,扯住苏如绘的袖子哀求道,“姐姐替我写首诗或作个画给太后,帮我讨了那株垂丝海棠罢!”

周意儿听她要的不是六角大红,顿时心头一松,笑嘻嘻的帮着撺掇道:“正是正是,如绘,郡主还是第一次向你开口,却不要推辞的好。”

苏如绘早在丹朱郡主走过来时就暗道不妙,此刻更是毛骨悚然,原本要推辞的话却被周意儿堵住,只得狠狠瞪她一眼,对丹朱道:“不瞒郡主,我虽挂着薛女史弟子之名,却和顾师兄不知道差多少……”

丹朱郡主听她这么说,以为不肯,顿时十分失望,只听苏如绘继续道:“若郡主不嫌弃,我……便替郡主试试,只是若太后看不中,却不要怪我就是。”

“自然不会!”丹朱郡主忙道,“丹朱听齐嬷嬷说过,如绘姐姐是才女呢,太后也夸赞过的,哪里会看不中?”说着一拍手,对一旁的宫人道,“去取笔墨来。”又复对太后笑道,“太后娘娘,丹朱请得如绘姐姐帮忙,那株垂丝海棠却是得定了。”

太后只是含笑不语,片刻后笔墨送来,周意儿飞快的收拾出长案,丹朱亲自卷了袖子研墨,附近几人见她们如此慎重,都好奇的靠了过来,连霍清瀣与张眷也走近了几步,霍清瀣道:“早就听说如绘乃薛女史传人,可惜咱们在宫里这么久都没见过你的笔墨流出,今儿应是能够看到珠玑落纸了罢?”

“瀣儿姐姐谬赞了!”苏如绘干笑几声,幸亏她自两年前的中秋宴会后早作准备,不但这两年苦练书法,从今天刚进上林苑就苦思冥想,以防此刻对着宣纸目瞪口呆。

苏如绘待丹朱研墨毕,取过紫毫饱沾,假意凝神数息,挥毫落笔,她一手美人簪花体写得倒是颇见功力,才写了一个字,边上便有赞声起。太子等人也将目光投来,只不过终究年纪已长,而且也有宫妃在旁,却不好意思似六年前那么拥上来观看。还是皇五子甘沛仗着年纪小,硬是钻到案旁,跟着苏如绘的落笔一字字念道:

“陌上偶然过,百花争风流。

桃李纷烂漫,柳木皆含羞。

澄空燕飞入,忽知春又来;逐水频新绿,听雨润满楼。

春暖花更发,春寒花愈瘦。

彳亍过花下,芳华抚我头。

引琴花月夜,淋漓舞腰舒;繁花恣意处,觉来香满袖。

燕燕低檐语,檐下草悄稠。

寒似一夜去,枝头忽豆蔻。

罗衣虽难减,掬水已昨柔;无声动万籁,春华自满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