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那一眼看得可真及时。”
甘棠笑眯了眼睛,手捧热茶道。
苏如绘端端正正的坐在窗下练着字,嘴里却道:“殿下这是哪里的话?臣女不过是担心宋氏喧哗,打扰到太医为瀣儿姐姐和张家小姐诊断罢了,说到底,也是宋氏不懂规矩,就算真有什么冤枉,大可以好好与太后回禀,太后是何等人物?岂会被人蒙蔽!她偏偏要大声喧嚷,一则是让人觉得没有宫里规矩,二则就是搅扰太医,太后圣明,自是不能放任她这般下去。”
“你那么担心的一眼,宋氏这会儿就被送出宫,回家反省去了,可高兴么?”甘棠笑着问道。
苏如绘对他的变脸早就习惯,也不去提前几天晚上那场争吵,只低声道:“那两个坠湖是殿下做的?”
“这个你就不用管了。”果然甘棠翻脸好比翻书,刚刚还在嬉笑,闻言立刻沉下脸来。
苏如绘手中不停,口里道:“我是不想管,只是觉得奇怪罢了。”
“你奇怪什么?”
“我原本以为殿下是很喜欢霍七的。”苏如绘淡淡道。
甘棠眯了眯眼睛,反问:“我怎么不喜欢她了?”
“不过现在一想,殿下一向不大喜欢贵妃,又怎么可能真心喜欢霍七小姐呢?”苏如绘全神贯注于笔下,仿佛只是随口一说。
甘棠冷笑一声,将茶盏向几上一丢,起身拂袖去了。
片刻后,秀婉端着点心进来,忧虑道:“小姐,三殿下怎么又被您气走了?”
“你别把他和二殿下比,这一位本来就是个喜怒无常的主儿!”苏如绘轻哼道,“不用去管他,反正他现在也奈何不了咱们。”
“秀英回来了么?”苏如绘见秀婉放下点心却没出去,知道是有话要说,便问道。
秀婉叹了口气:“没有。”
“已经十天了啊,太后亲自下旨,掖庭居然还是没查出来?”苏如绘放下紫毫,揉了揉有些酸疼的腕,蹙眉道,“我去隔壁看看。”
因当时周意儿打发秀英去寻张眷,意外卷进了坠湖一事,当晚传清阁里,太后问话,却被宋氏喧哗所激怒,一怒之下,先将宋氏逐出了宫,接着长泰闻讯赶到,见夜色已深,苦劝太后回宫安置,便暂时搁下了此事。
第二天太后下了懿旨,将此案交与掖庭处置,李光协助,这段时间六宫事发不断,先是辛才人,接着霍清瀣与张眷,又牵进一位霓美人,周皇后心力交瘁,在坠湖之事的第二天,未央宫传出消息,皇后病倒。
如今太后还是一心放在周青燃身上,皇后病倒,后宫之事暂由霍贵妃处置,当晚怀真郡主没有受到任何处罚,因之还是住在西福宫,也因为这个缘故,苏如绘与周意儿这段时间足不出户。
一则是霍清瀣、张眷尽管救回性命,其中霍清瀣风寒入骨,极为严重,至今病得糊涂,别说起身,连吃饭都需贴身宫女一点点喂进去,而张眷因为是后救上来的,积水入肺,据说很有可能转为肺痨,更是被迁出未央宫,移到一处偏僻宫殿居住,两人若在这时还四处闲逛,传到太后耳中,总不是什么好事;二则是贵妃主事,与怀真郡主亲善,苏如绘可不想这个时候被怀真郡主再来个软轿之事。
秀英被掖庭带走后,仁寿宫的总管王福另外调了一个宫女来给周意儿使用,这一个名叫新荷,与秀英差不多年纪,据说原来是在除华宫看守门户的,因此对伺候周意儿颇为生疏,这让周意儿极为不悦,但也不能说什么,只是十分后悔,当晚不该让秀英去走那么一趟。
“意儿姐姐。”苏如绘走进内室,就看到周意儿散着长发,穿着家常的妃红色深衣,下面露出浅色茜裙,正闷闷的歪在贵妃榻上掐着一只金桔,也不知道她掐了多久,内室飘着一股桔香。
“如绘!”周意儿听见声音,欢喜的坐了起来,愁眉苦脸道,“你可来看我了!”
“姐姐说的什么话,我不过来,你还不会过去吗?”苏如绘在她对面择了一张绣凳坐下,笑道。
周意儿恨恨的一丢金桔,道:“你是没见过这么伺候人的奴才!”
苏如绘早知道这新荷是个生手,苦笑着劝道:“这宫女从前看守除华宫的,哪里晓得什么事?姐姐且忍耐忍耐,待掖庭那边审问出来,总是与秀英无关的,到时候咱们一起去求太后,还是让秀英回来就是。”
“掖庭审案已经十天,也不知道他们是干什么吃的,太后亲自下的旨,居然至今没有消息!”周意儿恨恨的道,“这一个就仿佛木头一样,什么事情都要吩咐了才去做!你看你到了这里竟连水都没一口!”
说着周意儿提高了声音,微带怒气道:“新荷!”
外面这才传来脚步声,一个十六七岁的宫女垂着手走进来,轻声道:“小姐有什么吩咐?”
“没见苏小姐来了么?茶呢?点心呢?”周意儿的脸色十分难看。
“咱们两是什么关系,我就住在隔壁,难不成还专门跑过来喝口水吗?行了,你先下去,我与你家小姐说说话。”苏如绘打个圆场,将新荷挥退,对周意儿道,“皇后娘娘的身体可好一些了?”
周意儿昨天刚去过未央宫,闻言闷闷的道:“姑姑瘦了好多。”
“唉,皇后娘娘最近事务繁多,难免操心,太医可有说什么?”
“说是除夕那晚气急攻心,接下来一直心浮气躁,未能按医嘱调养静修,加之坠湖之事中急切过度,伤了身,也不过是开了方子慢慢养。”周意儿绞着手帕道,“这起子太医个个怕承担责任,答的十句里倒有九句在推卸责任,说什么姑姑若是除夕之后一直静修,自不会如此云云,也不想想当时宫里是个什么情况,静修得起来么!”
“皇后吉人天相,不会有什么事的。”苏如绘安慰了一句,问起真正要问的问题来,“弃病那里怎么样?”
“大姐好着呢,有你给的药引……”周意儿脸上掠过一丝阴霾道,“不过二叔打算把大姐接回去!有可能还不安排在帝都,而是去江南住上一段时间!昨儿正急急的收拾东西,估计现在已经出宫了!”
苏如绘诧异道:“这是为什么?”
“说起来倒和你有点关系——那支白玉金参!”
苏如绘奇道:“什么关系?”
“你知道张眷病得厉害,若再控制不住病情,肺痨那是铁定的了。”周意儿叹了口气,“昌阳郡夫人求了太后指了太医院正亲自去看,余院正开了方子,一样要此药为药引!”
“这余院正……莫不是专门替北戎卖白玉参的么?”苏如绘不由哭笑不得,但她很快想到关键处,“难道他们找了弃病?可是弃病那里的也才刚够而已。”
“还是余院正悄悄给姑姑身边人透露了底细,二叔赶紧应对的。”周意儿提及此事就是一阵咬牙切齿,“据说昌阳郡夫人说了,反正大姐这边没找到药引的时间也没见什么,不如先将白玉金参给她女儿用,然后威远伯府另寻一支给大姐就是。”
苏如绘眉一蹙,周意儿已经恨得骂出声来:“白玉金参这么好寻,威远伯怎么不给自己女儿弄一支入药,却来打我大姐救命之药的主意?”
但太后虽然待张眷并不亲近,张子仪却是太后娘家近年最出色的一人,正当壮年,张氏一族日后辉煌,在太后去后,少不得托付在他手里,张眷乃是嫡出之女,张子仪若开口,无论太后还是长泰,甚至连皇后自己,也断然说不出一个不字。
可这对于周弃病而言,却是极为难堪,她的药正喝到一半,这支白玉金参也不过是正好够而已,这般断药,极容易留下病根,到时候就算真的再寻到一株白玉金参,也是无用。
而张眷如今性命危在旦夕,这讨药的话说得理直气壮……周弃病除了避走拖延,将整支白玉金参用完外,也没有其他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