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回到了玉堂殿,秀婉一面替苏如绘宽着衣,一面趁内室只有两个人的时候絮叨道:“刘修仪与宫里的娘娘们都不像呢。”
“你是想说她孤傲吧。”苏如绘拔下头上的钗环带着一丝疲惫道。
“可不是?”秀婉和她多年相处,私下说话就要随便的多,一面替苏如绘轻轻捏着肩,一面小声道,“公主年纪还小呢,也没有纠缠,不过是略费了些时候哄几句罢了,说起来就是太后娘娘,看到公主也是喜欢得不得了的,修仪那般的冷淡,若是被太后晓得了,心头怕是不喜欢。”
“你只看到了荣寿公主,却没看到另一位。”苏如绘闭上眼睛道,“修仪她哪里是恼了荣寿公主,就像她说的,她再小气,也不至于为这么点小事与个三岁不到的孩子计较!”
秀婉诧异道:“为了四殿下吗?可是四殿下今儿规矩十足,虽然沉默了些,却没有对修仪失礼的地方啊!”
“不是四殿下的问题,而是四殿下踏进精舍让修仪警觉了起来。”苏如绘提点道,“太液池不比宫室,那里别说六宫的妃子、皇子们,就是侍卫,以及伴读之流,也是时常经过的,你想一想修仪多大的年纪,又生得美貌,原本是看中那里人少图个清净,可这样的话,若有谁有意要与她过不去,豁出去个侍卫就能坏了她的名节,到那时候她和刘氏都不知道该怎么去哭呢。”
秀婉听了,踌躇半晌,小声道:“该不会是咱们惹的事吧?”
“有咱们的缘故,我若不拜师的话,未必会这么快把视线招到她身上,不过她的家世与受宠程度,早晚都会被人注意到。”苏如绘吐了口气,“兰秋宫也不远多少,咱们就当磨一磨性子吧。”
“其实奴婢不明白小姐做什么一定要去学这个琴,虽然修仪娘娘道小姐有天分,可是以奴婢来看,小姐对这些都是不以为然的。”秀婉想了想,大着胆子试探道。
苏如绘睁开眼睛来失笑道:“连你也想不明白,那么其他人就更糊涂了,你说的倒是没有错,琴棋书画这些,可以怡情,但对我这样身份的人而言其实用处不很大,当年我只跟着薛女史学了两个月,字都没认全几个,因着师傅的名头,连太后都说一个才女,不管出不出真心,场面上的名声却已经有了。可是这些用处也就那么回事儿,你只看着皇后娘娘进宫前,何尝不是才名满帝都,进宫以来除了几回宴上应景之作,哪儿认真研究过什么。”
“那小姐为什么还要去求太后?”秀婉诧异道,“为了这件事儿,上回可是差点没惹出事情来,霍七小姐还与丹主郡主吵了架,那两个都是太后喜欢的,后来虽然陛下定了这件事,但也说要申饬修仪,而且太后娘娘心里少不得要恼了小姐的。”
“我自进宫来在太后手里吃了那么多亏,却每每被她算计压制得死死的,如今也想看一看太后白费心思的模样。”苏如绘把嘴一撇,让秀婉去倒盏水来。
秀婉疑惑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我拜刘修仪为师,就是想随便学点儿琴技,但修仪是东胡刘氏的人,我却是青州苏氏出身,单我们两这个身份,还有这些年来在宫里,除了顾贤妃,其他的妃子我都不曾刻意亲近,便足够让太后上心了。”苏如绘看着自己的手懒洋洋的道,“这世上的聪明人最大的弱点就是喜欢把简单的事情想复杂,不过这样也好,太后她琢磨着我忽然亲近刘氏的缘故,也许其他事情上反而会放一放。”
秀婉把这番话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替苏如绘斟来她要的水,还是不明白:“小姐这话说的简单,但您亲近谁不好,亲近刘修仪,若是让太后和陛下误会了东胡刘氏与青州苏氏之间有什么纠葛,万一采取些什么措施……这,可是会拖累到家族的。”
“没有关系,太后盯上一段时间就会明白过来的。”苏如绘眯了眯眼睛,似笑非笑道,“不表现出亲近刘氏,怎么好让太后下定决心快快的把流着皇家血脉的郡主嫁去东胡呢?”
“小姐是为了怀……”秀婉恍然大悟,忍不住道,“难怪宁王府查出了那位刘公子已经有了心上人,太后却还是不肯松口,原来是这个缘故。”
苏如绘但笑不语,她和怀真之间说不上不共戴天,但仇怨就是这么莫名其妙又理所当然的结了下来,如今虽然自己暂时胜出,可那一位也不是省油的灯,单看太后、长泰亲自下旨的婚事,宁王后还非常赞成,都能够折腾出一件又一件的差错来,就晓得那位不好惹。
不趁胜追击,将怀真嫁去东胡,她心里是怎么都不放心的。
就算甘然对怀真只有兄妹的情份,可是怀真却不这么想,那位郡主身份够高贵也够闹腾,她的身后不仅仅是宁王府,还有锦绣端木的影子若隐若现着,不快刀斩乱麻,迟早是件麻烦事儿。
秀婉对怀真郡主和苏如绘之间的矛盾一清二楚,听到了苏如绘的算计很是赞同:“活该她没过门就失了丈夫的疼爱,当初小姐连面都没和她见过,只听了宋氏的教唆就与小姐过不去,害得小姐才进宫就被迁居,那会只当小姐就此没了指望,却不想,几年工夫,反是自恃金枝玉叶的她许到了东胡去!”
“丈夫的疼爱吗?”苏如绘淡淡的道,“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东西,她终究是嫡出的郡主,东胡刘氏因着前朝之事被打击的甚是厉害,因着北伐的缘故以及先后殉国了好几个嫡出子弟这才重新被皇室起用,如今皇室下降郡主过去,那边不会委屈她的。”
秀婉奇道:“可是宁王后和端木氏都出面了,刘家那位公子还是要护着那女子,这情况怀真郡主过去了还能有好么?”
“这件事儿,哪有那么简单?”苏如绘顿时失笑,“你怎不想一想,两年前,柔淑郡主的指婚旨意下来后,那位郡主固然不是嫡出,可她的生母好歹也是侧妃,还是江南宋氏的庶女,也只与柔淑一个女儿,哪有不替她着想的?估计那会,刘烈的底细和身边人,都被查的七七八八了,那时候可传出什么相好什么心上人的话?”
秀婉诧异道:“这……”
“东胡刘氏最出色的两个嫡子都在北戎南侵时殉国,如今这一代的嫡子里,很有些整齐的意思,皇家既然选了这一个做赐婚人选,又怎会不考虑清楚,如果这人真的有了什么不惜反叛整个家族都要维护的恋人,难道皇家会白白下降一个郡主去与他不成!这人又不是没有旁的有资格迎娶郡主的兄弟!”苏如绘冷笑着道,“柔淑郡主的赐婚到这会已经足足两年有余,偏生前段时间,柔淑郡主出了事,皇家改由出身更高贵的嫡出郡主怀真代嫁,那边立刻就传出了刘烈心有所爱的消息……到底,两边不过是争一口气罢了!”
“刘家是故意放出这个消息的么?”秀婉惊讶的问道,“就为了争口气?难道不怕触怒了太后和陛下?婚事可是这两位亲自指的!”
苏如绘悠悠道:“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刘家又没说悔婚,又没说给予那女子多么高的名份,这会还只是一个房里人罢了,再说了,你不想一想,宁王府当初惹出了多大的事?姐弟乱伦!搁着平常人家这件婚事那是想都不用,必须解除的!因着如今刘氏急于重入朝堂,加上怀真郡主身份更加高贵才没说什么,难道还不许刘氏发泄发泄么?”
秀婉明白过来,这回却是真心替怀真郡主感慨了:“话是这么说,可怀真郡主以后不被亏待,想必日子也不大好过了。”
岂止是不好过吗?苏如绘眯了眯眼睛,算一算日子,那边传出刘烈心有所爱的时间,大约就是苏家把怀真郡主骄横蛮横的形容透露过去的时间吧?刘氏千年望族,碍于形势继续和宁王府结亲就觉得够委屈了,这新换的郡主居然还是个难相处的,他们怎么甘心,婚前就传出刘烈另有所爱,顶着宁王后和端木氏的压力,就是要落一落这位郡主的颜面,既是为了刘氏的面子,也是让怀真清楚一点,婚后若怀真还不识趣,她就会明白什么叫做千年望族了。
想当初,郑野郡夫人十岁持家,偌大肃国公后院被她料理得清楚明了,整个帝都谁不称赞安蝉之女管家的手段,嫁给苏万海,还有老关乡侯撑腰,就是这样,还被婆婆和长嫂折腾得恨到现在。
怀真郡主那点儿手段……苏如绘在嘴角勾起一个古怪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