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你怨我恨我,可我,却从未后悔过。那天晚上,常青来找我,要是换了平时,他从不会那么着急地直接到东宫的。所以,我当时就知道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发生了。可是,当我听完常青所说,我确实惊讶于父皇的恨意滔天。”
“没有犹豫,我就随了常青而去,准备看看情况再做打算。当我见到你的时候,其实你的药性已然发作。我知道,就算那夜是任何人,你也不会记得。所以,我做了自己想做的选择,所以,那夜,确实是我。”
灵晚的呼吸渐渐不稳,她甚至用力地站了起来,打算离开。只是,夏侯昭怎会让她走开?他出手扯回了她,她顺势落入他怀里,四目相望,又是一阵心悸。
“灵儿,我真的那么可恨吗?我总以为有些事,你会懂的,可是我却不敢赌上一把,所以,我跑来了,想要解释我的行为,想要让你原谅我。”
灵晚挣脱了他的怀抱,忍着泪意,幽声质问:“你想解释什么?”
“我想说,如果让我重新选择一次,我还是会做。因为,如果没有那一晚,我将永远不会知道,我错过的将会是什么。”
这句话的意思,有多明显,灵晚自知,可是她的心却始终不肯放开。她再度打算离开,却被夏侯昭以同样的手法拖了回来。
他说:“为何你一定要这样?你是怨我什么?父皇当时根本不可能放过你,不是我,还会有其他人,难道是个乞汉都比是我要好得多吗?”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那么做?且不论对我好不好,我只想问你为什么要那么做,给我一个合理的理由。”灵晚泪落,却是大声质问着。
“如果我说,我的理由是想保护你呢?你信不信?”
“……”
见灵晚不语,夏侯昭终于无奈叹气:“你始终不信我。就算你明知道今天的这一出戏是你二姐刻意而为之,你仍旧只是想怪责我。风灵晚,你何其残忍,对你来说,我就真的那么不值得托付终身吗?”
“要我信你什么?信你毁我清白是为了保护我?可笑,有这样保护的吗?”灵晚的声音都透着些尖锐,她只是不明白,只是想知道真相而已。
“其实你想问,我那夜是否因为想利用你而那么做,对吗?好,我告诉你,没错,当初我确实是有那个打算,从我跟你提合作之事时,你就该明白我是什么样的人。可是,难道在你的心里,你就一点儿也感觉不到我的存在吗?难道你真的认为我所做的一切,都是虚情假意吗?”
灵晚咬牙:“是不是,你心里才清楚。”
“为何你不能敞开心扉?还是说,我永远也进不了你的内心?”
“是,我讨厌欺骗。就算你是皇帝、是天子,我也永远不会改变心意。”绝情的话,一经说出口,灵晚就后悔了,可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再也收不回。
夏侯昭只是笑,但笑得真真比哭还难看。他的失望那么明显,灵晚的心又渐渐收拢,疼得紧。
“我终究不是圣人,我本想说,假若你真的没有办法爱我,那我便放你离开。可我想了又想,还是做不到。所以,既然如此,那我为何还要放开你?”言罢,他漆黑如夜的星眸定定锁住灵晚,发狠道,“我不会放开你的,永远不会,就算是死,也要绑在一起。”
闻言,灵晚浑身一个激灵,不敢置信地望着夏侯昭宛若天人般的脸,失色道:“你何苦折磨自己?”
“折磨?我早已折磨自己多年,何必在乎多上几年?”夏侯昭话语间的森然与冷意,已感染了灵晚,她不甘示弱地回嘴:“你拦不住我。”
“拦不拦得住,试试便知。”言罢,夏侯昭深深地看了灵晚一眼,终还是拂袖而去。灵晚定定看着他坐过的那处床褥皱起的纹路,凌乱而扭曲,一如夏侯昭临行时的心境。
四、逃出宫
自那日以后,灵晚似乎真的想通了。她可以不恨他,但却不能不怨他,所以,她想离开,离开皇宫便可以不再相见,不见便不会再有痛苦。可夏侯昭也似乎有了自己的动作,任凭灵晚如何计划逃出皇宫,却总是不得成功。在她的身边,仿佛被夏侯昭织了一张巨大的网,将其困在其内,再没机会离开。
无计可施的情况下,她又一次见到了来旭国进贡的连国太子裴潋晨。仿佛洞悉了灵晚的心事,他开口的第一句话竟是:“你想离开吗?我可以帮你。”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灵晚不理会他,扭身想走。
“明日午时,我要离开旭国回连国去。如果你真的不想离开,那我也便不再自作多情。”他的话,确实对她很有诱惑,但她却坚持地摇了摇头:“我想离开,但我不想欠你人情。”
大笑几声后,裴潋晨突然间正色问道:“为何?”
“因为,欠别人的可以不还,欠你的怕是我想还也还不起。”她虽然心情不佳,但基本的判断力还是有的,所以,只一眼,她便看穿了裴潋晨的狼子野心。
“果然不是一般女子,怪不得当今圣上宁可冒天下之大不违,强纳你入宫。若是换了我,恐怕也是同样选择。”裴潋晨十分赞赏灵晚的这种洞察能力,所以,话语之间欣赏之意渐浓。
“殿下还是自重的好。”裴潋晨的轻佻她一年多前已然领教过了,所以,并不意外,但以他的身份,公然调戏于她,实在不算是什么好事。
“娘娘先别生气,潋晨也是想帮娘娘一把啊。”见灵晚有些想走,裴潋晨忙转身拦了她一把。
灵晚怒目而视:“你想干什么?这可是旭国的皇宫,不是你连国的太子府。”
见灵晚动了真怒,裴潋晨也不再嘻笑,只正色道:“娘娘可要想好了,如果想出宫,过了今日,怕是没有更好的机会了。”
歪着头,她看向裴潋晨:“是吗?本宫不需要你的帮助。”
“娘娘话不要说这么满,如果娘娘不需要潋晨的帮助的话,该是早就出得宫去了,又怎会为此徘徊数十天?”一句话,透露了太多的信息,很明显他是有备而来,且对自己的行踪也了如指掌。
她危险地挑眉:“看来太子殿下对本宫很是关注呢?您到底有何打算?”
“娘娘说笑了,潋晨只是十分欣赏娘娘,所以,想做个顺水人情而已。”裴潋晨的话,灵晚自是不会全信的,于是她也试探性地说:“不如说说看你的计划,如果行得通,本宫可以考虑考虑。”
裴潋晨不语,只是笑笑入袖袋取了一物交到她手上道:“有了这个,我相信,娘娘知道如何做是最好的选择。”
言罢,他竟也笑笑离去,留下灵晚一人,盯着手中的人皮面具发呆。
灵晚出宫了,在犹豫了许久之后,仍旧选择了接受裴潋晨的帮助。原来,那日裴潋晨交给她的人皮面具,不是别人的,竟是裴潋晨自己。扮成任何人,想必都不如扮成他来得方便。灵晚暗自佩服于裴潋晨的好计划,但另一面,却又担心着夏侯昭的反应。
他并不是什么善良之人,她不敢保证自己走后家人会不会受到不平的对待,但至少还有大哥和三哥,想必夏侯昭看在他们劳苦功高的份儿上,也会给几分薄面的吧。思绪翻飞着,一路无言,直到她猛地醒悟,竟发现自己已离开皇城数里。
他终于还是没有防住自己的,灵晚忽然有些失望,扮成随侍的裴潋晨揶揄道:“怎么?才出来就开始想他了?那你还出来做什么?”
没有理会他的话,灵晚只手掀帘,看马车外风景,她终还是最喜欢这宫外的风景如画。正出神间,前方传来一阵叮咚之声,举目望去,灵晚当即怔愣住了。
风铃,是风铃,车队经过的整片树林都挂满了风铃。灵晚的双眼迅速染上泪光,是他,原来,太自信的一直是自己,他早就知道了她要离开。虽然放出狠话,说生死纠缠,可他终于还是没有为难自己,竟然就这么任她离开。
第一次出宫的时候,他守了她一夜,亲手将那风铃系在她床头,让她带走。可是,她却犹豫了,将那风铃留在了清淑宫。当她重入深宫,却再没见到那风铃的踪迹。她以为,那只是他一时兴起,可现在,她却懂了,那也许正代表他的一片真心。
那么,他为何不阻止她出行?是倦了,累了,还是厌了呢?她觉得心里难受,难受得挖心挖肝的疼。虽然是她任性地要离开,可她仍旧疯狂落泪,忽然她冲那串串风铃厉声大喊:“夏侯昭,你是故意的是吗?你要让我永远都不能忘记你是吗?你做梦,你做梦……”
她突然的喊叫声,惊动了车队的其他人,所有人都奇怪太子的车辇里为何会有一名女子。但当众人将视线调回马车时,裴潋晨已将灵晚拖回了车内。
“你疯了吗?想让所有人都知道是吗?”
“有什么关系?你要是会怕,又怎么敢带我出宫?”灵晚无所谓地说着,言罢竟然又高声朝外喊道,“停车,太子殿下听那风铃声儿不错,去取一个回来。”
裴潋晨听罢,脸色差点儿没成菜青色,他挣扎道:“你这是败坏我的名声,哪有男人喜欢风铃的?”
“有何不可?你大可以说,是带回家送给你宫中的妃子们,她们也开心,你也开心,不是吗?”灵晚木然地说着,心里却惦记着那风铃声越来越近。
当那侍卫将风铃交给灵晚,那眩目的紫色刺疼了她的眼,她苦涩地落泪,终于明白他的苦心,以为只是他无心的一个小小动作,却不想,竟包含他热情的真心,灵晚想哭,却只是默默流泪不止。
心,痛得木然,却也终于让她清楚,原来,她对他,从来不是恨,那莫名的怨气,竟也是因为太在意了而已。可现在,她明白得太晚,他们之间,也许,再无可能。思及此,灵晚只觉心口被人撕扯不止,痛得人撕心裂肺。
车辇一路缓行,终于还是驶出京都。灵晚收拾好一切,也只是装了一个小小包袱,跳下马车。灵晚已恢复自己的容貌,只是为了出行方便,换成了一身男装。车上,裴潋晨面色如常,却是突然不再笑了。
“你要走吗?”
“是啊,谢谢你带我出来。这份情,我记下了,有机会我一定还你。”说完,灵晚朝他挥挥手,准备离开,却被一人强行阻止。定睛看去,灵晚竟再也说不出话来。
“雅瞳公主。”
“没想到你记性还不错,不过,想走,应该是不可能了。”
灵晚面色微变:“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想请夜妃娘娘到我连国小坐。只要大旭朝的皇帝可以给我们送份大礼,那娘娘自然也是要作为回礼,转赠于他的。”雅瞳阴冷地笑着,灵晚却在心中暗暗叫了一声不好,中计了。她运气于手,正要挥出,心口却一阵猛烈的刺痛。
“我劝你别再浪费体力了,我连国的散功丸也不是掺假的货。别说你现在打不过这一群人,就算是我,你也打不过。”说完,雅瞳用力地朝灵晚扇了一巴掌,灵晚想避开的,却发觉动作不如平时那般轻盈。
“啪”的一声,灵晚的嘴角顿时溢出血色,雅瞳却还在笑:“看吧,现在相信了吧?咯咯咯咯……”
裴潋晨适时地挡在了灵晚和雅瞳之间:“妹妹,别冲动,打坏了就不值钱了。”
闻言,灵晚懊悔不已,她早就想过这连国太子带她出宫不可能那么简单,却不曾想会给夏侯昭带来如此大的麻烦。
连国的皇宫中,灵晚终于见到了夏侯晔。只是,此时她面前的夏侯晔已完全变了一个人。
“原来你在连国。”
很普通的一句话,似乎只是一个多年未见的朋友见面之后的寒暄之语。夏侯晔亦是苦涩一笑:“是啊,原来我在连国。”
“你和裴潋晨是一伙的吗?你们到底要干什么?”
夏侯晔仍旧表情淡淡:“不过是想用你换我哥哥的一些东西。”
一直以为自己在夏侯晔的心里是特别的,可是听到这些话,灵晚终于惊恐地想,原来这一切,又是她的自以为是。
“你为何要如此?他是你亲哥哥。”
“我为何要如此?你为何不问问他对我做了什么?你以为我是以什么身份待在连国,公主驸马吗?哈哈!哈哈哈!”夏侯晔疯狂地大笑着。笑罢,灵晚竟发觉在他眼角有一滴晶莹的泪,闪耀着冷冷的光。
“我不知道你想要从他手里得到什么,可是,你不会成功的,我在他心里根本没那么重要。”并不是赌气,灵晚会这么说,只是想让夏侯晔放弃这个想法。事实上,她更担心,如果夏侯晔执意如此,夏侯昭会为了要回她一一就范。
“那就试试看好了,看看他对你的真心有多真。”几乎是咬着牙在说这些话,夏侯晔的表情极度地狰狞。这让灵晚不禁有些后怕,他和夏侯昭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他竟如此恨他。
仿佛是看穿了灵晚的心思,夏侯晔有些残忍地笑了:“你是不是很好奇,他对我做了什么?既然你这么想知道,我就告诉你好了。我的亲哥哥,给我取了个新名字,叫玉姬,亲手把我送给了连国的皇帝做男宠,你知道男宠是什么的,对不对?”
此语一出,灵晚被惊得张大了嘴。她知道夏侯晔造反了,她也知道夏侯昭留了他一命,可她不知道,他的命竟是这样留下来的。灵晚又哭了,是真心地为了夏侯晔而落泪,这个她曾经爱过的男人,竟会落得如此的下场。
灵晚的眼泪,似乎唤回了夏侯晔心底最柔软的记忆,他轻拭着灵晚颊边的泪:“灵儿,别怕,只要有我在,没有人能伤得了你。只要夏侯昭他能依约割让十二座城池,我保证,你一定能平平安安的。”
闻言,灵晚终于收起了泪水:“你要割旭国十二座城池给连国?你疯了吗?”
“我是疯了,不过,我也要定了。”夏侯晔的表情,那般地扭曲,这让灵晚清楚地明白了一个事实,他变了,仇恨蒙蔽了他的双眼,已没有人有能力改变他的想法。
“灵儿,别害怕,别害怕。”夏侯晔的声音又恢复了最初的模样,温柔而清朗。灵晚却在他重新伸手抚触她的脸时,愤怒地大叫:“不要碰我。”
“对不起!我知道我的做法让你伤心了,可是我保证,我不会伤你一分。”夏侯晔的眼中,再无阴冷之气,只余温暖,但灵晚却只感到阵阵发寒。
“保证?你的保证就是用我来威胁自己的亲大哥,割自家的地,给别人?”灵晚笑得狰狞,恨不能伸手给他一巴掌,把他打醒。
“亲大哥?哈哈,哈哈,他有把我当成亲弟弟吗?他把我送给别人当玩物,我在床笫之间百般受辱的时候,我就发誓,不报此仇,誓不为人。他夏侯昭给我带来的耻辱,我要百倍千倍地归还于他。”夏侯晔的眼中血红一片,血丝弥漫,而灵晚却在听到这个结果时,无言以对。
她知道夏侯昭的无情,却不知道他会对夏侯晔下如此重手。如果说这一切都要追究责任,那么她想,还是怪她的,她为什么要多事呢?为什么要去为夏侯晔求情?可现在,这一切都晚了。伤的伤了,获罪的获罪了,而她,却成为了一个地地道道的祸水红颜。
“放我走。”她说。
“不可能。”他回。
“我不会让你用我威胁他的。”灵晚发狠地说着,甚至拒绝夏侯晔为其上药。
“不要任性了。灵儿,我明白地告诉你,我是不会把你还给他的,只要十二座城一到手,我在连国就能当上丞相,到时候和太子一起劝说皇帝攻打旭国,你在他身边,反而更不安全……”
夏侯晔的话还未说完,灵晚便闪电般地出手,狠狠地扇了他一记耳光:“你居然帮着外人攻打旭国!那是你的家乡,是你夏侯家的子民,你怎可如此自私、如此残忍?”
“就算我残忍,那也是让他逼的!灵儿,我答应过你,我要让你当我的皇后,那么现在,还是那句话,我会做到,我要那皇位,我也会履行对你的承诺。”
“哪怕是国破山残,你也要得到这江山吗?连国根本不是旭国的对手,你凭什么以为你还能得到那皇位?”灵晚也不再好言相劝,只是那么冷漠地盯着夏侯晔,无情地说出这个事实。
“现在确实不是对手,可是加上十二座城池,就不会一样了。”
灵晚愕然转首,却看到夏侯晔一脸绝情:“你以为裴潋晨为什么要带你出宫?真的只是为那十二座城池?那是因为我告诉他,如果打下旭国,我分给连国一半。”
“你疯了吗?夏侯晔你怎么能变成现在这样?”
“我是疯了,但我不后悔,我要做皇帝,我要做皇帝,哈哈哈哈……”夏侯晔疯狂地大笑着。灵晚似乎在他眼角又看到了一滴未落的泪水,但,亦只是那瞬间的一眼。她知道,夏侯晔已经死了,现在站在她眼前的,只是拥有了一副皮囊的魔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