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晚的手不由自主地抬起,在触及喜帕上交颈的鸳鸯后辛酸地又放下。手指上鲜红的蔻丹,在车窗外一缕阳光的照耀下红得那么刺眼。夏侯晔,此时,你不该出现在这里。
无声的泪水顺着灵晚玉色的脸庞蜿蜒而下,一滴滴没入艳红的嫁衣,漾出一朵朵血色之花。
“秋歌,把帘子放下来。”
哀怨的声音,仿佛不是出自灵晚之口,她不悲伤,她不难过,她只不过是有一点点失望。真的只是一点点,真的……
秋歌乖巧地放下车帘,轻轻拥住了灵晚略为紧绷的身体,紧紧地,再不说话。
皇城之巅,玉宇之上,玄色的身影,卓然而立。微风过,青丝扬,落寞而孤寂,悲伤得只剩一丝丝余哀萦绕心头!久久不散。
入了皇城后,凤辇一路缓缓而行,直到行至皇城最内里,才悠悠然停了下来。灵晚心中叹息:怪不得称后宫,原是在皇城的最后面。
秋歌扶了灵晚下辇,两人齐齐踏着那幽怨深宫不归路,一步步向前,绝然而行。
“奴婢(奴才)恭迎贵妃娘娘回宫。”
整整齐齐的声音,传至灵晚耳中。她住了脚步,素手攀上头顶喜帕,轻轻一扯,艳红落地,露出她国色天香的容颜。秋歌见状,惊讶得张大了嘴,却未能发出任何声音。
“迟早是自己揭开,早一刻,晚一刻有何关系?”
这话明着是说与秋歌来听,实是警告那一地的奴才。
片刻,灵晚清泉般的声音又起,她看向那一地跪着的奴才状似无邪地问:“你们说对吗?”
有几个胆小的宫女,当场就吓得浑身发起抖来,不明白这新来的贵妃为何行为如此怪异。终于,有一人率先回答:“娘娘,奴婢什么也没听到,什么也没看到。”
仿佛一语惊醒梦中人,余下的宫人,连忙随声附和:“奴婢(奴才)什么也没听到,什么也没看到。”
灵晚点点头,淡淡开口:“都起来吧!”那一地的太监宫女,一个个小心翼翼地从地上爬了起来。他们均是垂着头,不敢看灵晚,唯有一人却是不同,反而定定地看向灵晚的脸。灵晚瞅着她,又等了一阵,方才听她清脆开口:“请娘娘准备沐浴更衣,今夜,皇上传娘娘侍寝!”
灵晚的身子几不可见地摇晃了一下,立刻认出,她便是刚才率先回答之人,所有的一切,瞬间了然!
香汤,沐浴,玲珑玉体池中润!
虽明知会有这一刻,为何心中仍是那样悲凉?灵晚雪白的柔夷,紧握住一物,贴近了咚咚乱跳的心口,心中默念:三哥,谢谢你!
辇车入皇城的最后一刻,云详奔马而至,将一物塞入灵晚手中,痛心道:“灵儿,如若终究不能幸免,服下它,你便能忘却一切痛苦!亦绝不留祸根!”灵晚会意,含泪点头。
打定主意,灵晚自浴池中翩然起身,洒了一地的香,亦洒了一地的水气。秋歌送上一件雪白的浴袍,服侍灵晚穿上,却瞥见灵晚自瓶中倒出一粒药丸,直接咽下。
秋歌惊问:“小姐,你吞下何物?”
灵晚惨淡一笑:“不过是不留祸害的药丸罢了。”
秋歌闻言,泪如雨下,哽咽开口:“小姐,承恩车已候在门外了!”
灵晚凄然点头,坚定而行。
一弯新月划过精致的角楼,给高墙内洒下一片朦胧昏黄的光,夜幕下的深宫里显得神秘而安静。
灵晚坐在承恩车内,远远地向外望去,那一座座深红的宫殿在月色下似嵌在银地上一样。旭清宫那华丽的楼阁被一池池的清水环绕着,浮萍满地,碧绿而明净。那飞檐上的两条龙,金鳞金甲,活灵活现,似欲腾空飞去。
殿内,满室愁凝,常青再次看了看殿外的软金恩车,轻声提醒着:“皇上,贵妃娘娘的承恩车到了!”
铭帝,淡“嗯”了一声,眼中流露出深深的嫌恶:“常青,去把朕的金丹取来。”
常青福身而退,不多时便又回来,手中多了一个做工精致的锦盒。铭帝挥了挥手,常青便上前几步,顺势将锦盒打开。
铭帝一把抓住全部的四丸,扔进了口中。常青见状,连忙上了茶水侍候。铭帝吞下药丸,一指殿内:“把她送进去吧!”
“是,皇上!”
闻言,常青弓身领命地去了!
又过了一柱香的时辰,铭帝因年老而昏暗无光的双眼中,迸发出十分痛苦的神色。他终于瑟瑟开口,低声唤道:“常青。”
常青上前一步,打算扶起铭帝,却被铭帝轻轻推开。
“还是不行,四丸也不行!”这句话,像是喃喃自语,但更像是委屈不已。常青的手,瞬间僵在了那里,颤巍巍地叫了一声皇上。
“可朕不能送她回去,今夜,定要让她破身!”
常青为难地看着铭帝,又唤了一声:“皇上。”
“去替朕找个人来,只要是能帮朕做这件事情,是谁都行。”常青一听这话,冷汗如雨,找个人来替皇上宠幸宫妃,这这这……
“皇上,奴才不敢!”
铭帝一脚踢倒了常青,骂骂咧咧道:“找不到人就别活着回来见朕,朕要你何用?要你何用?”
常青大惊失色,顿时鼻青脸肿,连滚带爬地出了殿门。
灵晚平静地躺在了宽大的龙床上面,双目无神地注视着那雕着镂空龙纹的帐顶,时间一点点在流逝,四下静寂得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终于,殿外响起了轻微的脚步声,那么轻,那么轻,仿佛一声声都踩在了灵晚的心头。该来的终于来了,灵晚痛苦地闭上了眼,等待着那眩晕的感觉到来,算一算,时间也差不多该到了。
若要她清醒时分,在那六十多岁的老皇帝身下承欢,她无法预计自己会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所以三哥的药,除了能避祸,还能让灵晚在初经人事之时,如同一场春梦,梦过了无痕。
感觉到一人悄身而近,轻抚着她嫩滑的脸庞,她下意识地轻轻闪避着他的双手。
那人的双唇毫不犹豫,狠狠地罩上她微颤的粉唇,霸道的气息,瞬间充斥在她的喉间。男人的气味,让她感到一些些不适应,晕眩的感觉又来了,她迷离的嘴角溢出一朵朵笑花,眩晕了来人的眼。
抵在他胸前的双手,被他紧拥的身子压得发酸,之后也随着晕眩的感觉渐渐地放松。软软的丁香小舌被他的霸道吸附,逃离、躲避,无奈一切只是徒劳。
那一刻的她,是无助的,却感觉不到羞怯与恐惧,全身的战栗让她知道,这个男人,是她无法抗拒的。
衣衫从如丝的肌肤上滑过,带着不舍,悄悄地坠于地面,来人急速地一个转身,覆于她未经人事的身体之上。她凌乱的青丝,与他的纠缠,在明黄的枕间划出一道道优美的弧线,暧昧而幸福。
她睁开迷蒙的大眼,却只看到一张模糊的脸庞,似梦似幻。纤白的雪臂,轻轻地扬起,抚上那模糊的影子。她笑了,笑得妩媚,笑得妖娆,一如夜色中的玫瑰,让人无法忽视的存在感。
“呵……”
一声娇吟,轻轻地,自喉间溢出,她的双颊被晕染成酡红两朵。轻轻地闭上双眸,承受着他的给予,相交的苦痛还来不及轻溢出口,便叫他吞入腹中,又是一轮的辗转、缠绵。
终于,有一滴清泪滑落,落入枕间便迅速消失,只是氤氲的一片阴暗,证明着它的存在。
二、处子血
金碧大殿,龙香环绕。
铭帝铁青着脸,恨铁不成钢地看着殿中三人,嘴里恨恨道:“别以为朕不知道你们三人有何心思,你们以为朕老了,都还存着那份心思是吗?”
殿中三人,各自交换了一下眼神,却只是齐齐跪下,并不答话。铭帝见状,脸色越发难看了,他枯槁的大手用力地抓紧了龙椅的扶手,手背上青筋暴现。
“你们可真是朕的好儿子啊!”铭帝咬牙,“去,把那个贱人给我唤来!还有,那东西也带上。”
站在铭帝身侧的常青公公略一低首,便匆匆地去了,他走得太急太快,每一步都仿佛带了风。
跪地的三人,再次交换了一下眼神,只是此时,眼中均多了些东西,是什么,那便只有他们各人心知了。
铭帝看着殿中三人不一的表情,怒火狂涨到了极点。他气冲冲地奔下了龙椅,来回不停地走着,一边走,一边不时地注意着殿中三人的表情。不过,那三人的表现,显然让他失望透顶。
远远地,听得急促的脚步声近了,更近了,殿中三人不约而同地转首回望。铭帝见状,面上越发的黑气氤氲。
不待那一身艳红嫁衣的身影走近,铭帝便上前几步,抓住她的肩膀,用力地摇晃着,嘴里还不停地叫嚣着:“风灵晚,朕的三个皇儿都被你迷得团团转了,他们都等着朕去死,朕死了,他们就有机会得到你,你现在高兴了?高兴了?”
灵晚被铭帝摇得云鬓散乱,衣衫歪斜。晕头转向之中,只听到一个“死”字,她睁着梦幻般的大眼睛,无辜地看着歇斯底里的铭帝,不明白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竟让铭帝像得了失心疯一般狂躁。
铭帝毕竟年迈,摇得累了,这才松开了灵晚,他怨恨地看着灵晚绝色无瑕的脸孔,脸色扭曲地道:“贱人,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朕,朕不是他们三个光长眼不长心的东西,你迷惑不了朕。”
灵晚心中委屈,却并不示弱,只是盈盈下跪在铭帝身侧,低首垂眸,不看铭帝,也不看殿中眼神炽热的三人。
殿中三人,见铭帝对灵晚如此不善,心中亦是焦急万分,其中一人开口道:“父皇息怒,儿臣不孝,惹父皇生气了,父皇莫要气坏了身子。”
此言一出,另两人也同时道:“请父皇息怒!”
铭帝喘着粗气,指着三人的手不停地发抖,终于,他大喝一声:“常青,把东西拿来!”常青公公急行了两步,双手呈上,却是一方雪白的丝帕。
铭帝一把抢过丝帕,用力地扔向三人,那雪白的丝帕在空中洒开一弯圆弧,轻飘飘,颤巍巍地落于三人面前的地上。
三人定晴看去,却见雪白的丝帕上有着殷红血渍,如雪地中零落的红梅,妖艳而美丽!这是……
“看清楚了,她现在是朕的女人,有名有实的女人!”
三人面色惨白如纸,竟然不敢相信这个事实,那真的是,真的是她的落红吗?父皇宠幸了她,可是父皇不是早就不能,不能了吗?
“不相信?朕知道你们不相信,你们不就是认定了朕不行了,所以还寄望着等朕归天那日,还能得一完璧?”
铭帝又扔向三人一个锦盒,锦盒上面“欲仙丹”三个大字,刺得他们眼都不想再睁,那是皇宫禁药,只看那名字,便不难想象它的作用。
“朕吃了四丸,确实够劲,足足让朕疯狂了一个晚上!”说到此处,铭帝一把扯下灵晚的衣衫,露出大半的肩膀与脖颈。灵晚的肩颈之上,布满了青青紫紫的吻痕,那暧昧的痕迹密集得让人心疼,足以证明铭帝所说无假。
灵晚此时羞愤难当,恨恨抬头,却恰巧落在那一方丝帕上,那触目惊心的红,让灵晚的脸瞬间燃烧到了极点!铭帝为了让他的三个儿子死心,竟然连那个也给他们看,这让灵晚难以接受。
她怒视铭帝,无声地谴责着铭帝的行为,却恰好看见铭帝露出那种奸计得逞的笑,还肉麻地唤了她一声:“爱妃!”
灵晚猛的一个激灵,浑身直打寒战,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只觉得心头仿佛爬满了青虫一般恶心、难受,却仍然倔犟地不肯低头。铭帝此时却转开脸对地上的三人道:“你们给朕记住了,从今天起她是你们的母妃,名副其实!”
殿中三人此时各有心思,郁结、挫败、委屈、无奈,真是五味陈杂。可再怎么不满,他毕竟还是他们的父皇,是一国之主,他们没有反对的立场,也没有反对的能力。
可是,灵晚,他们的灵晚,他们心中的那朵幽谷之花,就要这么枯萎了吗?他们不忍,也不愿,可是他们无能为力。
三人终于开始为当初的冲动后悔,如果当初,他没有出手;如果当初,他再沉得住气;如果当初,他再退让一步,绝不会是今天的局面。可惜,世上难买后悔药,灵晚,他们的灵晚,也许,从今往后,只能是封存的回忆!
挫败地从大殿之中退出,三人临出门口时,再次不约而同地回首,那一身的艳红仿佛鲜血般刺眼,刺得三人眼疼,心也疼!
当三人的身影终于自大殿之中消失,灵晚也终于调开了视线,呆望向那殿门之处,仿佛门口还残留着谁的气息,压抑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
铭帝残忍地掐住了灵晚的下颚,用布满血丝的双眼狰狞地盯着灵晚纯净的星眸。灵晚的泪水越来越多,可她却始终没有哭出声音。
“贱人,你以为你露出这种楚楚可怜的模样,朕就会放过你吗?做梦,风家的人,朕一个也不能留。”
灵晚用力地挣开了铭帝的钳制,不敢相信居然会听到铭帝如此狠辣的话语。这不是她想象中会发生的事情,可这些都真实地发生在了眼前,铭帝竟说她风家的人,一个也不能留?他怎么可以说这样的话?
“皇上,为何?为何?”
铭帝大笑了起来,笑得眼泪都快要出来了,那么大声,那么刺耳。灵晚有一种想捂住耳朵的冲动,可她仍旧只是直直地挺立在那里,听着铭帝那魔鬼般恐怖的笑声。
笑罢,铭帝脸色一变,指着那方丝帕,对着灵晚说了一句:“贱人,你难道真的以为,那是朕的所为吗?”
灵晚突然心惊肉跳地看着铭帝所指的地方,那一方丝帕,那上面的红迹,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又想要说什么呢?
“朕要告诉你,他们是对的,朕确实不行了。自四十岁之后,朕便不能再宠幸任何宫人。而今,朕已六十有二,难道你以为朕还能因为你而出现奇迹?愚蠢!”铭帝在说到“你”的时候,布满老人斑的手,指向了灵晚如花的丽颜。在说到“愚蠢”的时候,脸上竟然露出了十会猥琐的笑容。
仿佛晴天霹雳,瞬间炸得灵晚晕头转向,她惊得张大了粉红的小嘴。他在说什么?他不能人道,可是他刚才明明有说那个欲仙丹啊!难道那丹药是假的,只是用来给他的三个儿子看的?
可是如果真的如他所讲,那昨夜,昨夜之人分明不是梦境,不是铭帝又会是谁?
“你胡说。”灵晚失声叫道,却再也不忍听他的下文。
铭帝却在此时继续残忍道:“爱妃,朕怜你新婚燕尔无人能惜,本想以丹药助你欢爱一场。可惜,可惜朕的身体不济,丹石无灵。是以,朕便着常青随便到宫外寻了一身强体壮的乞汉,为朕代劳。朕以为,像爱妃这种人尽可夫的女子,应该不会介意春宵一刻,朕临阵换枪吧?”
什么?乞汉?什么?春宵一刻,临阵换枪?
灵晚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还是人吗?他不是,他是魔鬼,魔鬼!灵晚再不愿意待在这个地方,她瞬间挥手,只轻轻地一挑,铭帝便被她掀翻在地。常青一见这阵仗,吓得大声尖叫起来:“啊!皇上,皇上……”
她顾不上殿中大乱,顾不上耳边太监们惊恐的喊叫声,只是埋头冲出了这骇人的大殿。
她艳红的衣衫,飘飞如血翻,穿梭在深宫内百转千回的长廊中。在她血色的身影消失的尽头,一抹月白衣角,悄然而退,只闻得不远不近的叹息声:灵晚呵……
屈辱、悔恨、愤怒,瞬间的感觉,一涌而上,灵晚不记得自己是如何跑出殿门的,也不记得自己走过了多少道回廊,穿过了多少道宫门。
泪水,淹没了她的视线,只知道不停地奔跑,仿佛着了魔一般不停地奔跑着。似乎只要不停下来,就不会再面对那样难堪的事情。可是,路,终究到了尽头,灵晚亦撞上一堵人墙,她抬起满是泪水的小脸,却望见一双担忧的眸子。
“灵儿,别哭了。”
那么难过、那么心疼的声音,仿佛再大声一点儿,他的灵儿就会被吓跑。灵晚的泪眸之中,是夏侯煦阳光而稚嫩的脸。
灵晚心中一痛:“我现在应该如何称呼你?周汉王?还是皇儿?”
闻言,夏侯煦的心痛得撕扯成一片片,他想紧紧拥住灵晚却被她用手臂硬生生挡了开来。看着灵晚受伤的脸,夏侯煦心痛地说:“灵儿,我还是最疼你的表哥,你不要这样,你这样,我的心好痛。”
灵晚摇头,摇得那么地用力:“不一样了,永远都不一样了,表哥,我再也不能这么叫你了。”
夏侯煦用力地将灵晚揽入怀中,瘦弱的肩头,明显地抖动着:“灵儿,我的灵儿,我该拿你怎么办?我要去找父皇吗?我要去要回你吗?”
泪水,再一次漫过了灵晚的脸,要回她吗?还要得回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