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童书我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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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我飞啦(1)

还是在这个学期没有结束的时候,一天早晨,周学好刚进教室,用冻得通红的手从肩上卸着书包带子,鼻尖上挂一颗果冻样的半透明的鼻涕,鬼鬼祟祟跟单明明打招呼:“中中中午你别在学校吃饭,你跟跟跟我回家。”

单明明兴奋起来:“你家里中午请客啊?”

周学好说:“不不不是请客,请请请客轮不上你。”

单明明泄了气:“不请客你让我去什么去啊?”

周学好几乎哀求一样,说是有一个重要的活动,这个活动单明明是主角,缺他不可。单明明拿了架子,一定要周学好先告诉他是什么样的事情。周学好偏不肯说,被单明明逼得脸发了红都不肯说。

十一点钟下课时,单明明去操场边上了一趟厕所,回来埋怨周学好:“知道今天中午学校吃什么吗?红烧鸡腿哎!哪天不能到你家去,偏要在今天去?”

周学好立即许诺:“完了我我我请你去肯德基,给你买买买两个炸鸡腿。”

单明明满意了,很大气地表示:“买两个花钱太多,一个鸡腿一个汉堡吧。”

所以中午一放学,他二话不说跟着周学好就走,坚持着不朝食堂方向看一眼。

周学好的家离学校不算远,从大街拐进去,穿一条小巷,有一片半新不旧的住宅区,就是了。小区刚粉刷过外墙,有一点喜气洋洋的样子,但是楼与楼之间窄窄的间距,简陋的窗户和阳台,以及外墙上横七竖八的空调挂机,还是说明了小区建筑年代的久远。单明明跟着周学好一直爬到七楼,看着周学好用钥匙打开房门,神秘兮兮地招呼他进去。

单明明进门就叫起来:“周学好你搞什么鬼啊?你家里一个人也没有!”

周学好回答:“就就就因为中午没人,才带带带你过来。”

他说完把单明明一个人撇在屋里,自己转身出了门。单明明百无聊赖地在房间里四处走,看看墙上的照片啊月份牌啊什么的,心想周学好会不会在房间里布一个机关,像武侠小说和恐怖电影里常写的那样,把一个英雄好汉生生地困上一个月或者一年?那样的话,他单明明在漫长的一个月或者一年里该干什么呢?练功还是做作业?到他重返人世的时候,他会不会满面沧桑白发飘飘?班上的同学会不会把他奉为神明?

正想入非非呢,周学好笑嘻嘻地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凶巴巴的黑皮肤汉子。单明明还没有从武侠和恐怖的境界里回过神,看见这人的模样,心里就忍不住地咯噔一跳。这人的个子总有一米九十以上,胳膊和腿长得像螳螂,站在周学好家的房间里,房间立马就显得低矮很多。他的皮肤黑得像炭,脸极瘦,额上的皱纹一条一条刀刻一样,眉梢处有一条显眼的疤痕,疤痕四边的皮肤收缩太紧,弄得他一只眼睛也跟着吊了起来,怎么看都觉得他对人不怀好意。

周学好指着单明明,不无兴奋地说:“就就就是他。”

那人的目光嗖地向单明明射过来,吓得单明明哆哆嗦嗦地后退了一步。那人却不由分说逼上一步,长胳膊一伸,大手如钳子一样抓住单明明的肩膀,把单明明拉到离他自己更近的距离。然后他很不客气地扒去单明明的滑雪棉袄,从头顶的发旋开始,到颈窝,到肩胛、脊骨、腰……一直到脚踝,顺着秩序将单明明完完整整摸了一遍。最后还扒掉单明明的鞋,摸了摸他的脚掌和脚底。单明明穿的是一双人造革的旅游鞋,鞋脱掉之后脚臭得吓人,单明明自己都被熏得打一个喷嚏,那人却似乎毫无感觉。

周学好伸着一颗脑袋,在旁边转来转去,眼巴巴地看着,不住口地问:“怎怎怎么样啊?不错吧?还还还行?”

单明明昂着头,悲愤地忍受那人的双手在他身上四处游曳,双眼冒火地盯住周学好,就等着那人一走,他好冲上去啐周学好一口。天哪,他又不是一匹集市上的骡子或者马,可以任由牲口贩子摸来摸去。就是骡子或者马,买主们看货的时候也要先拍拍骡马的脑袋,抚抚它们的脖子,以示安慰和友好呢。

那人摸完单明明,一声不响回头便走,好像语言对他来说十分金贵。周学好赶快追到门口,小心翼翼问他:“到到到底行不行啊?”那人就停了几秒钟,抛出一句话:“先考了再说。”

单明明扑上去把门关死,转身怒视周学好:“你到底搞什么鬼?”

周学好一副委屈得不行的模样:“你你你为什么这样子看我?知道他是谁吗?少少少体校的老师啊!我我我是向他推荐你呀!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最后这句低声嘟囔出来的话,周学好一点儿结巴都没打。他现在就是这样:凡是遇到文学化一点的语言,舌头就变得利索起来。

单明明依旧怒气冲冲:“少体校跟我有什么关系?少体校的老师就能够随便侵犯人身权?”

周学好求他别生气,告诉他说,少体校最近要招一批学生,千真万确的消息!刚才来的这个体校老师就住周学好家楼下,周学好今天特地请了他来看一看单明明,也是想为单明明开个后门的意思。

单明明没法儿再生气,因为周学好的确是想帮他一个忙,只有最好的朋友才会这样时时处处想着对方。可是单明明又的确没有报考少体校的想法,学校和家里都没有提过这样的事。再说,现在单明明对学习刚刚有了兴趣,他跟班上的同学都相处很好,离开大家去到一个陌生的环境,他不愿意。

“你你你真的确信你不想考?”周学好不甘心地再一次询问单明明。

单明明反问他:“你是不是觉得我光凭学习成绩考不上好中学?”

周学好赶快否认说:“别别别这么想啊,你这是骂人啊!”

之后周学好再不提有关少体校的事了。他把单明明带到肯德基店,两人各吃一个汉堡和一个炸鸡腿,合喝了一大杯可乐,花了大约四十块钱。周学好说,这钱还是上次他在电视台夺冠,爷爷奶奶奖赏给他的。钱只有和好朋友伙着花才快乐。周学好的这句话,把单明明说得几乎感动起来,对周学好自作主张带给他的尴尬,单明明一笔抹销,连同汉堡包的纸袋一起扔进垃圾箱里。

可是第二天上体育课的时候,体育老师高放趁着男女同学自由组合打排球的机会,把单明明拎出来问:“怎么样啊?你是不是真的决定要报考少体校?”

单明明立刻用眼睛去找周学好,以为是那家伙嘴快说漏了话。

高放说:“我今天一到校,少体校的老师就打电话来,问你的最好运动成绩。你这小子心眼儿还挺多,这样的好事情也不告诉我。”

单明明刚要解释说他不想考,高放却转了话头:“其实我个人觉得,在我们学校,要说报考少体校的话,你的把握不算最大,因为你的肌肉爆发力一直不够好,拖累你的运动成绩始终上不去。如果有这样的好机会,不如让出来给赵小海,能考上一个,也是我们学校的光荣啊。”

单明明盯着高放的脸,一句应答的话都说不出,屈辱和伤心的感觉却在一点一点地往上升,从胸口一直升到头顶,又迅速地渗进发根,把那些头发顶得生疼。他用劲抿了一下嘴,一声不响地走出操场。

高放在后面喊他:“单明明,你自己的意思呢?你给我一个话啊!”

单明明回转身,盯住他的眼睛,大声地说:“不,我要考!”

周学好远远地听到这句话,把手里的排球往左凡兵怀中一扔,啪嗒啪嗒跑过来,惊喜不已地问:“单明明,你你你改变主意了?你决定要考了?”

单明明狠狠地咬一咬牙:“对,我决定要考了。”

“我我我早说过的嘛!我知道你行嘛!你你你考上少体校,将来出国打比赛,拿拿拿冠军,多光荣!我我我们坐在电视机前看见你,不知道多开心!”周学好说到这里,才发现单明明的神色不对。他看看单明明的脸,又疑疑惑惑地扭头去看操场上的高老师,一定要单明明告诉他发生了什么事。

结果,不到下课,全班同学都知道了高放对单明明所说的话。全班同学都感到忿忿不平:凭什么认为单明明就不如赵小海呢?凭什么瞧不起六年级三班的人?大家簇拥着单明明,有气愤的,有安慰的,七嘴八舌,反弄得单明明不知所措了。还有人嘴快,把这事又告诉了文一涛。文一涛马上去找高放,要求高老师向他的学生道歉。高放没办法,跑过来对单明明说:“其实我不是不让你考,我只是……只是……觉得事情要做得更有把握些。你和赵小海,你们都是我的学生,谁考上我不高兴啊?考上了都是学校的荣誉啊!”

文一涛说他:“高老师,你还就是这一点不对,只想着学校的荣誉,不想到孩子都是有自尊心的,他们个人的荣誉同样也重要。就像我们国家从前打比赛,老是强调顾大局,要人家让球,怎么让?让球的人心里不委屈?有没有设身处地替他们想想?”

高放哭笑不得地摊着一双手:“哎哟,哎哟,你们班的老师学生心都这么齐啊?干什么呢?痛打落水狗呢?我道过歉了还不行吗?”他又对单明明说:“真想考,就来找我,我帮你练啊。”

高放最后的这句话让大家很满意,这才放他脱了身。

一件关系到单明明一生命运的大事,在一天当中就这么轰轰闹闹又突如其来地决定了。下午放学之后,单明明一个人走在路上,忽然觉得心里发虚,他想他是不是就为了跟高放老师拗一口气啊?他做好一辈子当运动员的准备了吗?他甚至还没有跟爸爸商量过这件事呢。单明明站下来问杜小亚说:“你怎么不说话?你说你赞成不赞成?”

杜小亚回答他:“其实你不需要问别人,你的一生都在为这一天做准备。想想看,你爸你妈给你生出一副运动员的体型,四年级的时候你得过全校赛跑第一名,五年级的时候你拿过全市一千五百米的冠军,六年级开始,你每天腿上绑着沙袋练长跑,所有的过程都在预示你的结果。只不过人在很多时候不能够清楚明白自己的将来罢了。”

单明明缠着他问:“我的将来是什么样?你看我能够跑进奥运会吗?”

杜小亚说:“天机不能泄密。”又说:“你要是想进奥运会,机会就存在着。要是不想,那就永远都没有可能。”

单明明品砸杜小亚的话,心里想,到底是天使了啊,说话都显得有水平啊。

单亲家庭也有单亲家庭的好,比如单明明考少体校的事,单立国同意就行了,不需要再问第二个人。而单立国是男人,男人对体育都有兴趣,男人也比女人更渴望建功立业的事。单立国胡掳着儿子的脑袋说:“上体校我不反对,上了体校就要好好往前奔,二十岁之前不能跑进奥运会,你不要回家喊我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