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方便通讯,王梅让儿子马俊杰给她捎一台便宜一些的手机回来,手机只要能打电话,偶尔发个短信就行,不需要过于复杂的功能,她自认也使不过来。
王梅丈夫马得力有部手机,也是儿子带回来的,说是触屏手机,智能性很高,有许多人性化的功能,然而,也没见马得力用过什么先进功能,常用的也就接听电话、拨打电话、发个短信什么的。
她本认为自己用不着手机,农村地区,一农妇,要手机有何用。如果非得打电话,用马得力的不就行了吗?
然而,茫然中收到父亲生病的消息。然后又恰逢马得力有重要的事情外出,扔下这么一个消息后便离开了。
王梅想要了解父亲的详细情况,但是,家里已经没有任何与外界联系的工具,说问邻居借电话嘛,又忘了电话号码。真该死。
因此,为了及时了解父亲的身体状况,同时也为了方便联系,她觉得,势必得有自己的手机。
拿到手机的第一件事,就是让儿子马俊杰添加她大哥王文的电话,然后才是马得力和马俊杰的。
她迫不及待地拨通了王文的电话。得知父亲入院的消息后,她说她要立马赶到医院照顾父亲。
马得力是个明白事理的人,他懂得孝义大过天的道理,正所谓百行以孝为先。但是,不得不提出来的是,值此季节,有太多农活等着干呢,譬如上造稻谷的收割,冬瓜的收成,荔枝的摘取,更不说鸡鸭猪牛需要喂养了。
这许多事情,两人同心协力还勉强应付下来。如果缺少了谁,恐怕事情就得耽误。
当初马俊杰有提议,说只有两老在家,就别干那么多活了。
王梅笑笑,她说她天生就是劳碌的命,贱骨头,是停不下来的,如果让她闲适下来,倒不如直接判她死刑。
马得力同意王梅的观点,他是地道的农民,不干农活真不晓得该干些什么,如果让他一整天无所事事,那是比任何痛苦都难受的呀。
然而,此时王梅提出要去照顾父亲,他虽表示异议,但最终还是同意了,毕竟世上就那么一个父亲。
王梅不是瞎子,她知道田里活儿多,如果此时自己抽身而去,势必耽误事情。所以,临出发前,她跟马得力说:雇个人帮忙吧。
马得力说得自信:这事你不用担心,我自然会处理好,你好好照顾父亲便是。哦,记得保持联系,跟我说说父亲的情况。
对于马得力,王梅是放心的,在她心目中,没有事情是他处理不了的。嫁给他,虽然生活并不富裕,但是生活过得实在,存有盼头。
王梅来到医院,她看见了父亲,父亲从前那个高大威武的形象荡然无存,躺在病床上的,是一个瘦骨嶙峋,满目沧桑,呼吸稀薄的病人。
父亲彼时的印象,给王梅的第一反应是痛心。她怎么能接受这一残酷的事实。
外表的便会不是最让王梅感觉痛心的,因为那并不是最重要的东西。好比多年以前她还是一个楞头女孩,如今也已经年过半百。对于容颜、外貌这样的东西,她认为不切实际。因此也很快适应了过来。
然而,此时最让王梅感到痛心的,是她的父亲甚至认不出她是王家的大女儿王梅。
王梅能够从父亲浑浊的眼里看见,他视她为陌生人,甚至是个存有危险性的陌生人。只要王梅稍稍靠近,父亲总会感觉恐惧袭来,虽然他不能挪动太多,但已经尽可能舞动手脚,以示“别靠近”。
于是才有王梅在给父亲喂食、擦身的时候,眼含热泪,一次又一次地重复着:我是你的大女儿王梅,还记得吗?
然而,无论王梅重复强调多少回,父亲依然不能认出王梅是谁。更有甚者,给其擦拭身体的时候,不小心弄疼了父亲,父亲像一个受了伤的动物一般,对准她的手臂狠狠咬下来。
王梅疼得直跺脚,但是,她并没有缩手,她担心她只要猛地抽回手,必然会伤到脆弱的父亲。她再一次又一次地喊面前这个使劲咬她手臂的人作父亲。
有时候父亲似乎能够懂得王梅在喊他,所以他闪着眼睛,松开了口。他心情似乎不错,又能极好胃口地吃去大半盘子的稀饭。
王梅把父亲咬人的经历通过电话,告诉了马得力。
马得力听后笑得人仰马翻,之后对着电话里叹气,说也许自己老了以后也会经历这样的事情。
王梅唏嘘不已,马得力的话戳中了她的泪点,随后她在病房前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起来。
在医院的日子一天天过去,弟弟王峰和其他兄弟姐妹都有来医院看望父亲。
也许正是家人的牵挂,父亲仿佛懂得了其中的用意,身体日渐日地转好。医院的医生也赞叹,说奇迹一般从类似的事情诞生。
然而,没等父亲全然康复,大哥王文却执意让父亲回家休养。
当时王梅不同意,说起码等父亲能够自主坐起。
但是,王文坚决要让父亲回家休养,还说他能够很好地照料父亲。
王梅大概知道王文的用意,因为在王文前一天提出要把父亲接回家的时候,她看见王文拿到的父亲住院一期诊疗费用的付款通知书。她着实被通知书上的金额吓坏了,那是她需要好几年不吃不喝才能攒下来的数字。
她虽然表示反对接父亲回家,然而,心里却没有底气。如此大数额的医疗费用,即便是她几个兄弟姐妹均分,对她来说,也是一个不小的负担。因此,在王文一再坚持要接父亲回去的时候,她没有在吱声。
她躲到了一边,默默落泪,她觉得自己没用,连那丁点钱也没有。她给马得力打去电话,告诉了马得力事情的经过。
马得力听后的第一反应跟王梅一样,是极其反对的,家里的医疗条件怎么能跟医院的相提并论呢。然而,听见需要一大笔医疗费用的时候,马得力一度陷入了沉默,停顿一会后,说我们虽没有,但是可以去借啊。
王梅轻轻“嗯”了一声。
掐断电话后,王梅返回病房,没想到,短短的几分钟电话,父亲的出院手续已经办完,王文和孟雨云已经在收拾东西,整个画面给王梅的印象就是:大哥和大嫂仿佛一分钟也不想留在医院,夸张点说来,跟逃亡并无二异。
回到家里,王梅看见了好久没见的母亲。
母亲与往常一样,坐在门口的小椅子上,眼睛紧紧地盯着路口看。
王梅知道,从前母亲等待的是儿女的到来,而此时,母亲等待最多的,是父亲。
那是毋庸置疑的,母亲耳朵虽然有些背,然而眼睛还十分锐利。那天,天色虽有些阴沉,可是,王梅还离得远远的地方,母亲便挪着不方便的脚,一点点向路口赶来;看见坐在轮椅上的父亲的时候,母亲有些喜悦的神色,因为父亲睁大了眼睛看她。随后,母亲便一遍又一遍地喊着父亲的全名。
王梅看见这样的场景,眼睛一下子热起来,眼眶溢满了泪水,眼睛一眨,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王梅扶母亲回家。
对于医疗房门上的事情,王梅和母亲提供不了半点帮助,哪怕站在一旁观看,她俩都觉得会碍事。
于是两人在另外的房间聊了起来。
聊着聊着,母亲提到了“农忙”的事情。问王梅,这个时候怎么会有空闲的功夫照料父亲。
王梅有些不高兴,说田地里的事情不是什么事情,再怎么重要的事情都比不上父亲的健康。
聊天整个过程,母亲紧紧抓住王梅的手,没有松开过。
父亲被接回了家,王梅逐渐空闲起来,因此提出回自己家一趟,毕竟还有很多事情等着呢。
回到自己家,见到了马得力。马得力正一脸愁容,看来,所有活儿压在他身上还是让他憔悴了不少。
听马得力说,因为人手不够,有些作物耽误了时间,并没有卖上预期的好价钱。
王梅说不要紧,不就是亏了一些吗?没所谓。
王梅逐渐投身到了农活当中,然而,忽然有一天清晨,她接到王文的电话,说父亲去世了。
王梅的儿子马俊杰是这样评价的:外公最终还是去世了,之前所有功夫都付之东流,连同我们辛辛苦苦的作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