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李清照
1989400000007

第7章 情人与病人(1)

赵明诚一去多日无消息,更奇的是,那快腿快嘴的胖媒婆也借口有事,消失了。李清照等着赵家下聘礼哩,晴天雨天倚门而礓,打帘子手都酸了,伫立脚也麻了,

过年了卜汴梁城年味儿浓,家家户户张灯结彩,倒贴福字,正挂门神,年轻人穿新衣放鞭炮,大小气球踢向云霄……耍子多多吃物丰盛。更兼那些勾栏瓦肆,酒楼茶坊,萜宇宫观,三教九流,人如潮水车如龙。李府的厨子、侍女、杂役、车夫,也分成两拨,轮番上街耍、公子小姐更不用说了。

京城有歧大户人家女眷,节日里只许倚倚门窗,模样儿可怜巴巴。李格非却宣布;有竹堂中人,逢节日务必玩高兴吃安逸(吃安逸是眉山土语,格非向东坡学来)。王氏则逐一打发细碎银子,叫下人们出去尽兴花销。

年年过春节,李清照闹得最欢,从腊月闹到正月十九,因“上元狂欢”有五日之多。她是李府的核心人物、戏耍头月,众人在她的带领下,越耍越能耍……可是今年,可是眼下,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模样儿有点痴呆。

痴嗜哩?朵啥哩?

问她她也不言语。

年三十守岁,她把自己灌醉,抱着浓愁上床睡。

大年初一,她在后园“调教虫蚁”,调教一只瘦鹦鹉。

大年初五,她只玩了一回李选送她的拨浪鼓。

初五这天的午后,丫头们聚于后园回廊中议论:小姐今年不带我们疯玩,好可惜。

小厮们蹭过来插嘴:小姐和我们玩不起劲。小姐心里只装着一个人。

丫火故意问:小姐心里装着谁呀?

小厮打诨笑答:装着那位太学生,白净面皮长身汉子!

丫头皱眉说:啥汉子不汉子的,难听!

小厮越发说起劲了:汉子咋堆听了?岂不闻,男大当婚女大思汉?

丫头捂起耳朵:不听不听,我们不听!

小厮咧嘴乐了,扯开嗓门说:表面不听,嘿,里头裹个春心!

老笸家路过回廊听见了,抿嘴笑笑。他熟悉这家里的风格,下人们向来少拘束。

闺房中的李清照也听见了,心想:这年过得冷清。

汴梁多的逛热闹去处,却勾不起她一点兴趣。

闺女。宅女。天天在家里。

炉香静逐游丝转,心香为谁发亦难?

去年的罗三,今年的赵三……

男子的魅力,居然大如许!

家里近日来了亲戚,李清照也陪过了几杯淡酒。酒后鼻息浓,对镜贴花红,可是花红贴给隹看啊?她伏干窗前桌上,瞧着窗花,憋着心花。初春午后,树梢日头也倾慨!……那花架卜,的大红钧窑瓶插着梅花呢,她看过多少次了,千次还是万次?不看它时,余光里也有它;人到别处走动,心里还是宵它。莫奈何。

蚯蚓走泥纹,牵得奴家魂……

李清照很有些纳闷,一个夏天才认识的太学生,竟让她失魂落魄,无心过年不想耍。唉,是由于他魅力大呢,还是由于她春心大?如果是后者,那么,这一颗春心究竟有多大?比一般的女孩子大么?

小她六七岁的李远溜进她的房间,送她一只风铃,却是为了巴结她,探听赵公子的消息。李溃照生气了,一摇风铃说:别闹心!

那风铃一阵响:丁丁丁……

李这溜走,到门边回头熵笑:丁丁丁,不闹心。

郁闷的李清照终于启齿一笑。

当年李格非无子,王夫人三十多岁才生下李选,合家欢赛,呼李选乳名为李丁。丁谐音钉,取木上钉得牢的意思。

李清照去母亲的卧房,明是请教针线活,坐了一会儿,才发现自己想听赵府消息:这大过年的,莫非爹爹与同在礼部的赵挺之大人没有往还?

母亲只说针线,拿笑眼不时瞟瞟女儿。过来人懂得多,但是有钱话搁到嘴边也不能说。

李清照叹息着回闺房,瞅瞅花瓶,翻翻闲书。

情愁自

历城罗希亮以三月琴心挑动她……爱河一旦泛起情波,再难平复。春心恰如绣球,抛给京城的太学生。八字合过了,门第配过了,人也“处”过了,双方父母都满意,只等赵家下聘礼。可是这赵明诚,大过年没个音讯。

李清照想:以他那样身份品貌,只怕媒人踏破门槛。胖媒婆莫非又去别处张罗了?京城名援多哩,赵挺之官居礼部侍郎,四品上阶高官,他与皇室结姻亲也有可能……

李清照想得远了。

这也是没办法。一旦爱上了,就会想得细又想得远。

她想:以赵三那性格,会听从父母之命吧?

李清照坐卧不安了,黄昏里独自走到后花园,步入抱月亭,站在他年前站过的地方,抱影徘徊。

过了一会儿,弯弯月儿碧空照。

她想:那历城媒婆孔嫂咋说的?济照,清照,名儿吉兆!

她双手合十,念声阿弥陀佛。

这一夜她没有睡好。

接下来的几日,仍无赵明诚一纸书信。李清照悄悄叫老管家去赵府打听,管家回来说,赵府朱门紧闭自元宵节开封数十万人狂欢。人夜,恰遇天降瑞雪,全城千种灯与亿万雪花共舞。李清照却在堂屋守着一堆炭火,她对想拉她出去试灯的弟妹说:试灯无意思,踏雪没心情,心被情牵着呢。灯呀雪的有啥意思?

缺了一个人,全世界都乏味了。

家里人几乎跑光了,上街去人山人海了。她屈腿抱膝坐了堂屋里的矮板凳,独自拨着铁盆中的炭火,脸儿破火光映得通红。恹恹的,没情没绪,脸红心儿灰……

她想:那胖媒婆咋说的?红配紫,爱到死。

心思触到一个爱字,她浑身战栗厂,爱到死啥滋味啊?她想一想十三初萌女儿心,十八犹未绽放开来。心花真是很难开呐,她这边好不容易敞开心扉了,他那边又断了音讯。

炉火旁她垂着头,回想当初他看她时的那些眼神。哦,那分明是恋着,恋得比她更甚!他一有空就往李府跑,不惜逃学挨先生骂。他踢球表演呢。他一见她,说话就结结巴巴……

身形修长的李清照在火盆旁边,垂头垂了很久,还蹲着,浑无知觉。她拿着一把小火钳,无意识拨着炭火。

他音书蛮然。她百般无奈,转向感觉的铀微处寻找凭据。

情力拽她寻思记忆中的东西……

她微笑了。记几告诉她,有个人儿爱着她。

忽然门被推开,李选裹一身冷气奔来,手中晃着小泥人儿,冲他姐姐喊遒:我在大相国寺捏了一个赵公子,姐姐看像不像?

紫色小泥人儿胳膊老长,李清照拿在手上看,冶齿一笑。

王夫人随后进屋,抖落披风上的雪片说:清照,你这一蹲半天,不累啊?夜市上多么热闹。

李清照站起身,笑着说:我蹲了半天吗。

她的心情忽然好起来了。

元宵节李府开夜宴,王夫人及李清照姐妹、弟弟、老管家老妈子,连同几个上等丫头济济一堂。小厮杂役按惯例不能上堂,在耳房坐了一桌,压住嗓门划拳吃酒。

热菜热酒热炭火。门外雪花大如席。

畅饮之后,李清照这一夜睡得很香。

翌日一觉醒来,眼里放着光……

寸是过了一天又一天的,仍不见赵明诚露面或托人梢来半句口信。李清照的一双眼睛,渐渐的归于黯淡,吃饭又是没胃口,通常撬几筷子便走开了。众人瞧她可怜:背影越发清痩了。

情思霸道,教人瘦……

李府上下几十口人,皆知李清照搁着心事不快活。十几年的灿灿脸儿、快活影儿,横竖乐不起来。郁闷倒容易,蹙眉是常态。

丫头们嘀咕说:恋上一个郎君,竟是这般光景!那情丝爱线捆绑人哩,兀是叫人动弹不得。

眼看正月过到头了,李格非到礼视事已多日,回家并未带回李清照想听的任何消息。饭桌上,李清照眼巴巴望着父亲呢,望一回失望一回。白天闷头睡觉,半夜拨着几花……

一日,父亲从朝廷回来说,赵挺之一家春节去了老家诸城,近日已返回东京。李清照顿时来了精神,想听下文,父亲却将话题转开了。

李清照想:那太学生既已回东京,为何不来有竹堂?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一个多月不见了,莫非他心里不慌急?

她倒是想去敲他的大门。不过,她是骄傲的李清照,她不能主动去。

据着吧。等他颠颠地过来……

她扣信他会来的。

这一年的二月初,大姑娘李清照整日待在临街的小楼上,凭窗看闲书,做女红,瞅瞅自家院门。春日太阳照着宽敞的、有皇宫背景的御街,街上行人蛮自在,各式鸟车悠悠过。李清照静静的模样,瓜子脸儿清瘦。中针线飞快。绣罗帕,做香襄,织绒衣,她平时做得不多,可一旦做起来,又快又漂亮。三两天工夫,枳下罗帕香典许多,散与府内诸人。一只绣了荷花的大香旃是给“他”的。他赠她钧窑梅瓶,她回赠他荷花香囊。荷谐音合。

唉,姑娘思汉,其心已昭然。

而确认这情思,真是不容易。

十八岁的姑娘家一下子就懂得了:天大地大莫如情大。

思他想他埋怨他:赵三折磨人哪。

李清照凭雕窗几多幻视?那长身白面的汉子横穿百米御街颠颠奔过架……午后托腮、打个盹儿,她又在梦中掠墙过瓦颠颠地奔过去。

男奔女,女奔男,奔出个花好月圆!

可是李清照一等再等,等不来咫尺之遥的赵明诚。她几乎绝望了:那礼部侍郎的三公,那了不得的京城太学生,多半在胖媒婆的牵引下奔了别处,正与某个金枝玉叶的小姐卿卿我我,四目相向不肯挪。

李清照吃醋啦,而醋女子又“醋得细”,仿佛那金枝玉叶的娇小姐近在眼前,冲她亮身段扮媚相哩。赶也赶不走。

眼看快到二月中旬,太阳照着身子很有几分暖意了。李清照心里却添着凉意。她不复上小楼,不看那个有荷花图案的大香囊,不抚琴,不翻书,甚至将那钧窑泥纹瓶挪到不起眼的墙角。

希望渺茫。

她撑得辛苦。

―旦泄气,恐怕要生病……

埋怨他也没意思:人家终灼是个自由身,子箅她的什么人。他赵明诚有足够的理由另选媳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