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童年时的伊拉克
任何人的政治理念都会受到本人早期经历的影响,比如他的出身、他的生活或者他的生活环境。
——萨达姆-侯赛因1
在提克里特的童年时光
提克里特地处底格里斯河西岸,置身于巴格达与摩苏尔两个大城市之间。底格里斯河流到这里时拐了个弯,绕城而过。一直以来,提克里特是旅人们翻越美索不达米亚高原前往库尔德斯坦途中的一个小憩之地,也是朝圣者和考古学家们从巴士拉溯河而上前往萨迈拉时的一个逗留之所。厚重的历史沉淀使得提克里特拥有丰富的象征意义。古罗马人把它称为“Meonia Tigrides”,意思就是“底格里斯河上的堡垒”。到了公元10世纪,蓬勃发展的纺织业让这座尘土飞扬的城市重新焕发了活力。许多基督教徒接踵而来,还在这里建造了一间修道院。公元14世纪,提克里特的堡垒及其人们的抵抗没能阻挡帖木儿大帝①的大军入侵。这座城市遭到空前洗劫和摧残,以至于自那以后直至20世纪,提克里特从来没有从帖木儿的暴行中完全恢复过元气,沦为一个发展滞后的地区。
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英国人占领伊拉克时曾经从提克里特经过,他们在身后留下了一座位于提克里特北部高地的军营,几条挖往郊区的战壕,以及一个埋葬英国阵亡士兵的小公墓。埃尔韦尔-萨顿是一战时一艘英军炮舰的指挥官,曾指挥他的战舰从巴格达溯底格里斯河向上游航行。他对包围提克里特的上美索不达米亚沙漠作了这样一番描述:“用平常的话说,它就像是表面被烤干的泥地,既坚硬又死气沉沉,人们显然不能想像这个地区可能会有任何生命存在。”他继续写到:“但是就像魔术一样,偶尔的几场大雨催生出大片颜色鲜艳的小花来。开始时人们很难注意到它们,因为它们是如此渺小,如此弱不禁风。但是不久后人们就可以随处看见它们,甚至在沙漠深处也能发现它们的踪迹。”2接着,他看到提克里特慢慢从底格里斯河岸边的一片平地上浮现在眼前。屋顶呈方形的小房子层层叠叠地一直延伸到远处高耸的悬崖峭壁边上。泥砖搭建的房子与悬崖峭壁连成一体,形成一片肉眼几乎分辨不出的淡灰色景象。
1937年,著名的英国旅行家弗雷娅-斯塔克出版了一本名为《巴格达印象》的小书,描述了她在伊拉克生活时的点点滴滴,书中还附上了一些她当年拍摄的黑白照片。斯塔克写到了自己的提克里特之行,她知道这里是12世纪著名的穆斯林战士领袖萨拉丁的出生地。当年萨拉丁击退了侵略埃及的十字军,并带领大军进入圣地(巴勒斯坦),为穆斯林重新夺回了耶路撒冷。从底格里斯河的对岸向提克里特望去,她发现:“偶然间来到这个雄伟之地的人都会意识到,这座城市在动荡不安的岁月里肯定拥有过非常重要的地位。过去人们称它为伊拉克最不可能沦陷之城……”3
一位提克里特人曾向斯塔克抱怨过当地的贝都因人(一个居无定所的阿拉伯游牧民族):“他们给我们带来的麻烦比一大群敌人给我们带来的麻烦还多……(而且)他们的妇女,可能比他们的男人还要让人头痛。”4斯塔克可能不会知道,就在她把包含自己提克里特之行的小书付诸出版的同一年,在提克里特附近一个名叫奥贾的小村庄里,那些贝都因妇女中的一员产下了一个男婴,名字叫做萨达姆。萨卜哈-图尔法是在她兄弟家生产的。由于男婴的父亲侯赛因-马吉德在几个月前就去世了,因此他的诞生没有带来举家欢庆的时刻。按照贝都因人的传统,给这个婴儿取名的荣耀就落到父系叔叔的身上。就这样,1937年4月28日,萨达姆-侯赛因出生了。
在以后的岁月里,当萨达姆攀上权力的颠峰时,他小心翼翼地把自己塑造成这样一个形象:他完全依靠自己的决心和意志,从提克里特飞扬的尘土和极度的贫困中开辟出了一条道路,进而登上了这个国家最高的位置。萨达姆的卑微出身以及这个农民小孤儿的奋斗历程早已有人大书特书过了。萨达姆本人也常用自己的农民出身给他的政治辞令抹上人性化色彩,借此展示他对在困境中苦苦挣扎的伊拉克民众是深感同情的。同时,描写他贫困生活的故事也总是从头至尾贯穿着一丝荣耀感和优越感。萨达姆当上伊拉克总统之后,政府部门曾经展出了一些他小时候生活在奥贾村时居住的泥砖房子的照片,而萨达姆本人也经常对自己的出生地表现出一种引以为荣的情感。一次接受采访时他对记者说道:“即使我是一位农民的儿子,我也从来没有在社会上低人一等的感觉……当时已经渗透到(伊拉克)许多地方的封建特权思想从来没有影响到我们那一地区,这也是我们从来没有经历过屈辱生活的原因。我们的头颅一直高昂,我们从来没有失去过自尊。”5萨达姆对文学的力量也大加利用,他奖赏那些在作品中暗示他与先知穆罕默德(这位先知在出生前父亲也去世了)具有相似之处的诗人。萨达姆经常暗示他就是这位先知家族的一位后人,是圣人阿里的直系后裔。有一次萨达姆说道:“我们是阿里的后裔。”6他把阿里称为典范人物,是“一位正直、有道义的人”7。不久,一本为萨达姆量身定做的家谱出现了,它根据推测证明,这位提克里特农民的祖先可以追溯到先知穆罕默德的女婿阿里——这位特别为什叶派穆斯林尊敬的圣人身上。
尽管萨达姆父亲的家族——马吉德家族把萨达姆接纳为其中的一员,对于萨达姆的生父,人们却知之甚少。萨达姆与母亲萨卜哈的感情特别深厚。她是一位意志坚强的妇女,脸上总是挂着自信的微笑,体格十分健壮。一双大手显示着她辛勤劳作的痕迹。萨卜哈从不怯于表达自己的想法,并且常常参与家族会议,而那通常是男人们的领地。在奥贾村这个小小的社区中,萨卜哈的特立独行使得她与众不同。在她有生之年,萨达姆经常抽出时间去探望她。1982年萨卜哈去世时,萨达姆下令为她在提克里特建造一座巨大的坟墓,以纪念这位“战斗者”的母亲。
萨达姆出生后不久,萨卜哈嫁给了她的一个亲戚——哈吉-易卜拉欣-哈桑。尽管名字里头有“哈吉”二字②,他是否真的踏上过前往麦加的朝圣之旅却十分令人怀疑。哈桑是个文盲,不喜欢劳作,他的大部分时间都花在了当地的咖啡馆里。他身材矮胖,肥大的腹部突破层层贝都因服装的束缚,倾泻在腰带外面。他戴着厚厚的眼镜,留一口浓密的胡须,颌下是一部山羊胡子。每当照相时,哈桑手里要么提着一枝枪,要么就拿着一柄匕首。这位继父并不喜欢萨达姆,经常打他,骂他是“狗娘养的”、“婊子养的”。萨达姆的一位童年伙伴回忆说:“他不喜欢萨达姆。我们和萨达姆一起去看望他母亲时……他不同萨达姆说话,也不对他表示欢迎。”8
笼罩着整个奥贾村的贫困加剧了萨达姆与继父之间的紧张关系。萨达姆很小的时候,哈桑就把他赶到地里干活。时常会有村里的人说萨达姆把别人家的鸡或者鸡蛋偷回家了。多年后萨达姆在一次采访中回忆说:“当时在伊拉克各地,人们的生活都很艰难。很少人穿得起鞋子。人们通常只在一些特殊场合才穿鞋。有些农民在抵达目的地前决不把鞋穿上,因为这样到时候鞋子才会看上去比较新。”9
萨达姆的一位传记作者这样写道:从生命的第一刻起,等待萨达姆的是无尽的艰难和困苦。10有一次萨达姆表示,甚至在很小的时候,他就形成了一个男人和一个战斗者的特质。这位农民孤儿的苦难童年教会了他耐心、忍耐、坚韧、自立和勇气11。萨达姆学会了保护自己,并且成了一名阿拉伯人口中的“ibn Shawari”,意思就是“街头野孩子”12。萨达姆以前的一位朋友回忆说:“他经常带着一根铁棍,保护自己免遭流浪狗和其他人的伤害。萨达姆小的时候为社会所忽视。长大以后的萨达姆坚信,他唯一可以信任的东西就是那根铁棍。”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