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愁容骑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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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路遇

我相信由于我以上的叙述,读者对边防军的寂寞的生活已经有一个大概的了解了。事情确实是的。我服役的那几年,常常见到边防站的一位副连长,站在菜窖的顶上,呆呆地眺望家乡。单调的生活将他折磨成了一个滑稽的人物。他放屁放得又大又响,从他的办公室到饭堂约有二十米,每次开饭时,他端着个碗,一步一响,一直走完这二十米长途。医生跟在后面,模仿他的动作,并且说,放屁是胃功能良好的表现。我们这群当兵的正在排队唱歌,大家都笑了,那笑声里却有一股辛酸的味道在里面。人是离不开人的,如果将一个人放逐到杳无人烟的地方,那么,用不了多久,这个人便会发疯的。记得有这样一首诗:

街上走着一个盲人,不停地用竹竿点地,他既看不见面前的人们,也看不见街心花园的长椅。

人们匆匆地赶路,把他挤来挤去,这时有一个人发了急,提醒大家注意:

走路要当心,也不要拥挤。

但是在嘈杂中我听见了盲人的话语,尽管他声音很低:

族就族吧没关系至少我可以知道,人们和我在一起!这首诗的作者对人所具有的孤独感,有一种多么深刻的认识!相信他一定有过在荒原独身生活的经历,即便没有,他也一定在别的什么地方长久地处在孤独中,即使一落地便在繁华的城里,而且从未出过远门,那么,一定是茫茫人海难觅知己,他的一颗心仍然侵泡在孤独的毒汁里的。

事后,人们在分析这一次边界事件的起因时,将罪责怪到酸奶子头上,认为它那淸凉酸甜的味道,无疑给了干渴难捱的沙俄士兵以致命的诱惑,使他们忘记了一切,踏过了那似乎和别的河流一样,又似乎神圣得令人异样的界河。我却以为原因并非如此简单,如此表面化。

还是继续开始我的故事吧!那些人物已经在我的脑子里焦躁不安,宛如奔驰中而不能急停的马匹,他们急于要走完他们悲剧式的历程。

老兵道伯雷尼亚策马向前。从表面上看,他还和往日一样,严肃而沉默,但是,马儿已经明显地感觉到主人比往日重了许多,他的屁股已经不能随着马的跳跃而在鞍上颠簸了,而是实实地搭在鞍桥上。

老兵重重地叩了两下马刺,马由小走变成了大走。老兵不明白,自己今天这是怎么了,按照惯例,看见对方的巡逻队后,应该设法避免直接照面,如果确实避不开,就应付地打个招呼,一走了事。可今天,当眺近远远的那一队土黄色地平线上的人们时,他反而加快了步伐。

大走马四个蹄子风一般地替换着,没用了多久,两支巡逻兵就平行前进了。

道伯雷尼亚现在看见了中国头目的眼睛、眉毛和刮得铁青的嘴巴。多少年来,他没有这样近地和中国士兵相遇过。尽管两个边防站在以往的相处中还算是融洽的,甲方的牛越境了,乙方并不向上级报告,以便避免举行那些冗长的移交手续,而是顺原路如数赶回。乙方也就投桃报李,遇见这一类问题,同样解决。但是,道伯雷尼亚现在却有几分怯意,他曾经在阿穆尔河一带与中国士兵打过交道,他们的悍勇和忠诚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关于河对面的那大名鼎鼎的马镰刀,他的罗曼史,他的强盗生涯,也经过那些走私犯,那些越过边境互相通婚的牧人,间或送人他的耳中。他一直庆幸这几年的边防执勤中,没有与他正面冲突。这位忧伤的老者以手加额,有些后悔自己莫名其妙的举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