针灸大师白色的工作室成了我臆想中的白房子。针灸大师的白大褂像斗牛士手中的红布片,我的思绪在它的逗子下,忽东忽西,忽左忽右。我不知道我都说了些什么。我只知道我所说的,都是些实实在在、不加掩饰的事实。
伟大的普希金说,我劝现在的浮夸的青年作家们,最好到过去的年代里,到古典作家为我们营造的那一种氛围中,窒息几分钟。我做到了这一点,我现在就是在过去的年代盥窒息,而且窒息的何止是几分钟!在这个长长的理疗过程中,我感到自己整个的一个人都被过去给淹没了。
当长长的麦芒似的针尖,不再在我的经外奇穴上抖动的时候,我的思绪仍然滞留在它所唤醒的梦境中。离开病室,我旁若无人地在大街上走着。我的腿突然出奇地罗圈起来。
骑兵的罗圈腿本来巳经在城市的街道上变直,现在它又成内八字形前进。
但是不管怎么说,我的病症正在减轻。北京机场那突然的爆炸声,那闪坪在三米之外的戈氏的前额和前额上的胎记,已经不复在的记忆里出现。我想这一切是顺理成章的,因为这个正迈着罗圈腿行走的人是个过去时间状态中的人,他不可能超越时间,知道1989年夏天的事情。
惊厥已趋于平缓。就是说,那个在梦中反复出现过的怪物虽然也时有出现,但出现的已不那么频繁,也不像以前那样栩栩如生如在眼前。
这一切都是经外奇穴的功能。按说,我应当感谢这位针灸大师才对。当一个人躺在病床上的时候,他会一下子变得像小孩子或孕妇或溺水者一样的虚弱和无助,他意识到很累很累,他寻找甲板,他渴望一个坚强的臂膀挽他一下。
然而我没有这种感激。从我见到针灸大师的第一眼起,我就明白我遇到了一位可以和我的智商画等号的人。一个如此精明的人坐在你的旁边,以涧察一切的目光看着你的失控,满怀兴趣地看着你陷入过去的泥潭中挣扎和呻吟,这总令人觉得不愉快。
我注意到他在一个小本上记录、归纳、逻辑推理。在让我无目的地将压仰的感情痛快地泄露出来的时候,他不仅仅是一个听众,而同时是一个导师。他试图引导我的思路,试图从我的不连贯的叙述中寻找到逻辑。一玲羊挂角,有迹可寻!冷冰冰的他真可怕!站在无所不知的高处的他真可怕!有一次,在我完成一次理疗,就要起身告辞的时候,我站起身来,趁他还没有合上本子,我迅速地一瞥,看见了他小本上的几行草体字:白色的碱滩--胴体--血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