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西藏的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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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杂昌峡谷(3)

他们立即开拔,朝着江孜方向走去。但是很快又停下了,身后传来密集的枪声。显然是来复枪和火绳枪的交火。容鹤中尉凭着一个军人的素质,意识到枪声就是呼唤,必须带人前往增援。他催促自己的部队:“快快快,跟我来。”然后转身向杂昌峡西路跑去。达思牧师愣怔着,无奈地跟了过去。

达思牧师一心想离开这里,除了避让有旦巴泽林塑像的雪浪寺,还想尽快到达江孜:他想起黄灿灿的青稞原野、绿油油的年楚河两岸,想起白居寺、闭门修炼的时轮殿,想起如父如母的尊师班丹活佛和慷慨仁慈的施主颇阿勒夫人。但让他最想最想的,还是亲爱的无比亲爱的菩媸姑娘。菩媸姑娘,我就要见到你了。我曾经向你发誓一定回去,我说:“达思要是食言,黄金就会失色。”

可是现在,他归心似箭,却还要陷在英国人的战争里浪费时间。他为什么必须跟着容鹤中尉去打仗?不去不行吗?更何况他不能带着十字精兵进入江孜,要去就一个人去,悄悄的,出现在菩媸姑娘面前、尊师班丹活佛面前。达思牧师放慢脚步,渐渐落到了队伍后面,突然闪身躲进了荒绿的草丛。躲了一会儿,看容鹤中尉的部队消失在杂昌峡内,便回身快步走去。江孜,他将一个人到达江孜,不让江孜人知道他是十字精兵的一员,也不让十字精兵发现他去了哪里。

但是没走多远,就被不知从哪里绕回来的容鹤中尉拦住了。

容鹤中尉说:“我脑后有眼睛,看见你躲起来了。”

达思说:“中尉,我是一个牧师,我有自己的路要走。”

容鹤中尉说:“不,你更是一个喇嘛,你想走一条背叛我们的路。”

达思说:“为什么要背叛?上帝是我们共同的天父,而且……而且我们都知道主的教诲:上帝就是爱,住在爱里面的,就是住在上帝里面,上帝也住在他里面。”

容鹤中尉吼起来:“不需要你给我布道。”

达思说:“主说,我如果能说万人的方言,和天使的话语,却没有爱,我就成了鸣的锣、响的钹一般。我如果有先知讲道的能耐,也明白各种奥秘和知识,而且具备所有的信,并能让我移山,却没有爱,我就算不得什么。中尉,请不要打断我,我想说的是,为了你的爱,也为了我的爱,请你让我走。”

容鹤中尉眯缝起眼睛:啊,什么意思?

达思说:“是我的爱跟你的爱的交换。我有一个姑娘,她叫菩媸,在江孜等着我。你也有一个姑娘,他叫桑竹,尽管她并不等着你,你却想见到她。”

容鹤中尉一把撕住了达思牧师:“说,快说,你知道她在哪里?”

达思说:“我说了我们必须交换。”

容鹤中尉松开他,恳求道:“我同意交换。快告诉我,牧师。”

奴马代本和欧珠代本带人从杂昌峡西路的北山上追过去,试图拖住走向雪浪寺的十字精兵。当他们在山坡上开始攻击峡底的敌人时,都觉得已经有了取胜的把握。这里到处都是石头,加上敌人的兵力跟他们相当,自己又是居高临下,无论滚石还是射击,都能遏制敌人的前进。但是结果却是相反的,奴马和欧珠没想到,雪浪寺那边已经有了十字精兵,十字精兵赶来增援了。他们看到容鹤中尉率部从西路口方向的北山顶迂回而来,在他们后面和头顶开始射击。

奴马代本喊道:“哪里来这么多的洋魔?山上山下都是。”

欧珠代本赶紧命令部下撤退,还没撤出枪弹的威胁,就见峡底的麦高丽上尉趁机带人爬了上来。两股十字精兵汇兵一处,从北山的山坡和山顶上追打他们。他们赶紧撤退。好在退路就是来路,他们是熟悉的,多数人带着性命来到了安全的地方。

奴马代本无计可施,连问几声:“怎么办?怎么办?”

欧珠代本说:“让我们问问佛祖吧。佛祖,这可怎么办?”

果姆说:“去那边。”看欧珠和奴马呆愣着,又说,“跟我走。”她发现洋魔兵多,他们无法从北山跑到洋魔前面去保卫雪浪寺,也无法从后面拖住,就想出了从南山走的主意。

他们从北山下去,爬上南山,想加快速度赶在洋魔之前到达雪浪寺,但是走了一会儿就发现,南山崎岖,根本没有可以走通的地方。

果姆说:“现在只有一个办法,从峡底跑过去。”

殴珠代本说:“对,跑过去。”

果姆又说:“跑过去就能活着到达雪浪寺。”

殴珠代本说:“跑不过去就会让洋魔高高的子弹打死。”

奴马代本说:“看来只能这样了,我们狂奔过去。西甲喇嘛说了,保卫雪浪寺的只有我们。”

他们来到峡底。狂奔前奴马代本和欧珠代本对部下说:“死的可能性大,活着可能性小,大家想一想,实在不想死的,就从这里退回去,去寻找西甲喇嘛,或者回家去。”

没有人离开,离开是耻辱的。对他们来说,带着耻辱活下去,还不如死掉。

为了保卫雪浪寺的奔跑就这样开始了。所有藏兵和西甲喇嘛拨给他们的三百僧兵,都开始狂奔。知道打枪抵抗是没用的,就只有挣脱时间的束缚,和死神展开赛跑,拼命狂奔。

西藏人常常用来对付十字精兵的滚石,这时让对方用在了西藏人身上,因为轰响震天的滚石比子弹更有威慑。当然也没有放弃子弹,机枪和来复枪的扫射,一直持续着。

一路狂奔的西藏人不时有人倒下,也不时有人在滚石和子弹面前飞越而过。此刻,狂奔是生命的唯一形式,除了狂奔没有别的,活着就只有狂奔。不能狂奔的,就是死了。麦高丽上尉和容鹤中尉的笑声证明,狂奔过去的只是少数,大部分趴下后,就再也没有起来。《圣史》上说,杂昌峡谷西路有一个地方,名叫狂奔峡。

十字精兵挥兵朝雪浪寺飞速进发。

麦高丽上尉问道:“你们为什么不占领雪浪寺?”

容鹤中尉说:“里面有麻风病人,我们只能放弃。”

麦高丽上尉说:“不能放弃,对付麻风病人,最好的办法就是烧死他们。”

容鹤中尉说:“我们的牧师是一个佛教法术的修炼者,他不会同意放火烧毁寺院的。”

麦高丽上尉说:“你应该让这样的牧师直接下地狱。”

容鹤中尉说:“是的,我已经把他赶走了。”

麦高丽上尉生气地说:“那不是下地狱,是上天堂。”

雪浪寺里,经堂佛殿的地上躺满了被前线总管俄尔噶伦留下来的伤员。他们大部分无法走动,全靠寺院的僧人关照。但雪浪寺没有藏医喇嘛,僧人只能关照伤员的吃喝拉撒,却无法给他们治疗。焦急中,寺主赤烈活佛亲自前往康马宗和江孜宗交界处的乃宁寺,请藏医喇嘛速来救治,迄今未归。

伤员的疼痛让寺院充满了呻吟和诅咒,连神像都变得皱眉锁眼,尤其是紧挨寺门的护法殿里,旦巴泽林的塑像已不再是切齿睁目怒恨,还有了忍耐的不堪和幽幽怨望,肚子里的怪响就是证明,好像自己都不相信自己的存在了,用水浪般滚动的声音发出了质疑:谁是旦巴泽林?

护法殿里没有伤员,只有僧人。僧人们都很奇怪:旦巴泽林塑像的肚子里常常会有威慑敌人的忿怒的气流,听起来就像打鼓一样。今天怎么了?变成了水浪滚动的声音。是不是听到了洋魔的脚步声,连震撼四方的旦巴泽林也变得异样了?

同时出现异样的还有魏冰豪。魏冰豪也是伤员里的一个,他伤在腿上,却奇迹般地站起来,开始慢慢走动。他从后面的佛殿走到前面的护法殿,看了一眼旦巴泽林,就两腿一软,瘫倒在地,想磕头,腰却直不起来,根本磕不了。这时他听懂了塑像肚子里的声音:谁是旦巴泽林?他不由自主地回答:“我是旦巴泽林。”

僧人们更奇怪了:怎么这个伤员一回答,旦巴泽林塑像就恢复如初了:肚子里又有了打鼓一样的忿怒的气流,表情又是切齿睁目怒恨的样子。

魏冰豪再次站起来,似乎也是健康如初了。用力迈步,走出去,又走回来,双手合十,朝着旦巴泽林塑像弯了弯腰说:“你知道我是你,我是旦巴泽林,让所有的伤员都好起来吧,像我一样。我们还要打洋魔,洋魔已经来了。”旦巴泽林塑像的肚子里没有任何异样的声音,就是说他的请求没有被答应。回答他的是一串急促的脚步声:寺主赤烈活佛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