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然故意在贾母面前提假人的事儿,也是想刺激刺激她罢了。谁料假人的亲生母亲虽是诧异又悲愤,但也很快就平静了下来。
“我本以为他们不让我见她,是怕这具身体的主人会伤害阿仁,原来是怕她这个做‘母亲’的伤心。谁料,现在真的轮到我这个做母亲的伤心了。你干什么要告诉我,让我一辈子蒙在鼓里不是也很好?”
奚然的眼神瞥向门外,“你觉得,当初我从轮椅上摔下来的事儿,真的有那么巧合?有些事我不想多提,再怎么说对我来说也是伤心事,算我看错他!”
“成了成了。”贾母不屑地看着奚然,“要我帮忙就一句话罢了,绕这么大个圈子?他马上就要来了。”说着她将那把小刀放在了身后,然后甩了一句话给奚然,“但是……你要答应我一个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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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司里的事本来就让他烦躁不堪。现在还要花这功夫来医院里签字,虽然倒不是那么忙,但他就是纯粹不想来医院。
或许是因为不想见到那个女人吧。
她不只破坏了他精心策划的阴谋,还假装若无其事地想与他恢复原来的生活?谁知道她是不是在心中盘算着叫他去死!
假货越想越不安,脚步也不禁越来越急促,在地面上踏出“咯咯”的碰撞声。直到他走到自己母亲的病房门口,一心想着为何让他签字的护士还没到,一脚就下意识踩在了门口,右手放在门把上,重重地一拧……
“你是认真的?”
假货突然听见里面那道熟悉的声音,刚用力的右手瞬间松了力。幸好那扇门还没有被他手快打开来。
“那你呢?难道你这是说笑的?”是贾母的声音,但从未让假货感到如此陌生过。当年母亲害死假人母亲的事,假货比谁都清楚。
他可是亲眼看着假人的母亲死在床上的啊。
假货从小就觉得,他的母亲一定是个恶魔。如果自己反了她,那么自己也会被杀死的吧。或许她会用利刀,一刀刀地将他的生命夺去?
房内一阵沉默。就在假货以为里面的人已经无话可说时,那女人却又这样说道:“那么,大家都认真一回吧。你帮我杀了假货,我帮你做那件事,如何?”
杀了假货?!也就是,杀了他?假货的双眼不禁眯了眯,这个女人,到底想做什么!叫自己已经疯了的母亲来刺杀自己?有病么。但是他心中也稍稍有了戒备。如果他那个已经疯了的母亲真的这样做了,那么……
就在他思考的那个瞬间,门把突然往下一拧,假货双瞳放小,有些慌张的感觉让心脏加快,血脉沸腾。
不过他还是很快地冷静了下来。他眼疾手快地用右手拧开了把手。门被他先打了开来。“是你?你怎么会在这。”他假装从来不知道这个女人在这间病房里。
站在他面前的那个女人没有说话,只是脸上露出了不厌恶的神色。
这更让他确认了她前几秒说的话是她的真心话了。她比任何人都想杀他。假货瞥了她一眼,接着便侧过身子,让她走过去。
“既然医生和护士都还没到,我就不妨碍您休息了。”
假货从小都是这样,在父母面前表现地乖巧有礼貌,但谁会知道他每说出这样一句话,心里就是几声“呵呵”呢?
“过来,你给我过来!”贾母一脸严肃,“你这个不孝子,怎么,母亲有了毛病,就能甩下不理了?当年我是怎么对你的?将你生下来,养育成人,而你回报的是什么?!”
假货纵使心中满腔怒火,心想着‘你不是帮着那个贱女人杀我么,还废话什么’,但是表面上还是镇静得很。
“您怎么这样说?近期是我忙了,没来看您,您放心吧,我以后一定会夺去疯人院看您的。”只有这个疯子才会陪着王玲这个家伙一起疯!假货咬牙切齿地腹诽着,总要有个办法解决掉她们两个才是!
这种疯子留在世上只会吃他的,用他的!
贾母现在在假货心里,简直连垃圾都不如!假货嫌弃地看着她,然后在心中冷哼了一声,过几天就给她换一家差点的疯人院!这种疯子,死不足惜!
那好歹是他的母亲啊。她再怎么没有责任感,也好歹将假货给生下来了。贾母抬头望着假货眼神里的不耐烦,心中不禁一凉,纵使这根本不是她的孩子。
但这具身体的主人,不管她再怎么狠心,再怎么狠毒,也从没有被伤得那么重过。就像是一条带着绝望的河流,慢慢的,水涌进了胸膛之中,沉在了心底。
她轻轻咳了咳,稳定自己的心神。当初那个狐狸精,早就被她杀死了!贾母在这刻,其实还是很同情这具身体的主人的。
“疯人院?你把我当什么了!我可是你亲妈!”贾母假装自己是他的母亲,很快地“代入”了这个角色,“你不服侍我就算了,还唧唧歪歪的,快点给我倒杯水!”
假货没有法子,他虽然不喜欢自己的母亲,但也不想和他正面起了冲突。他就是那种懒得和他不喜欢的人说话的那种人,难听点就叫做不屑和他们说话。
“磨磨唧唧地在那儿干什么呢!快点,再给我削个梨!”贾母结果假货递来的温水,说完后抿了一口,“这么烫,你干什么吃的啊?!你以为我真的疯了?!我不知道多正常,是你这个不孝子想把我从家里赶出去,才这样说的吧!哈哈哈,不要以为我不清楚你心里想着的龌龊心思!”
假货的手微微一抖,深呼吸了几口,生怕自己张开嘴将心中的话脱口而出。“我去倒点冷水。”他刚想拿过杯子,贾母却突然一甩手将杯子里的水全都泼到了他的脸上。
“怎么了,还嫌我麻烦了是不是!我到底也是生你养你的母亲,你瞪什么瞪,啊?!”
假货还没开口说什么,贾母便先声夺人,泼妇骂街似的劈头盖脸地骂了过去。那些字句,纷纷击在假货的脸上,随着水滴一起流了下去。
他双手握拳,慢慢地从身侧移到贾母的面前。
贾母从来不是这样的。虽然他一直没有把她放在心上,但是……她从前不是这样的。再怎么说,贾母以前也是个知书识礼温柔体贴的女人。她绝不会对假货说出这样的话,也不会露出那样凶狠的表情。
假货不是怕了他,而是他嫌她,厌她。他本就在意着贾母抹黑了贾家的名声,接着又是进了精神病医院的事。贾家与精神病院的人没多打交道,所以这价钱也一定不会便宜。假货自己的公司都没照料好,有空理她?
第二,他不想再见到她。他最怕的,就是有人在他心情不好的时候烦扰他,冲着他那就快发射子弹的枪口撞去,惹得他心烦意乱。
假货不是一个喜欢忍耐的人,但是他是个沉着冷静的人。他的双手伸出去时,脑袋里早就计划好如何处理贾母的尸体了。
弑母?
他不在意。假货快速地掐紧,眼见面前的人越来越难受,他就越痛快!“快给我去死,别留在这个世界上丢人现眼!哈……”第二声笑还没有说出口,那阵熟悉的刺痛感突然从记忆的远处延伸到胸口来。
假货想到了当天被王玲刺伤的情景。
是自己的错。如果不是稍微犹豫了几秒,又有些不忍心,自己怎么会受伤?或许他人会认为他为自己的过失找借口吧,但其实他清楚得很。
这次也是自己的错。要是上次爽快点杀了王玲,他也不会落得如此下场。虽然他知道后悔会让他的负面情绪在自己所犯过的错误中越滚越大,但他无法不后悔。
还记得那天从绑架地点回来之后,他连医院都不敢去,只好召来私人医生,稍稍止了血,修养了好一段日子才完全痊愈。
王妈这个见到主子都吠的下人,竟然看见他受伤之后,幸灾乐祸地收拾包袱走了!假货恨恨地咬牙,如今家里,只有他和他父亲两个人了。
他的父亲心脏不太好,近期又为了实验的事情心烦气躁。他也不是什么好脾气的家伙,父亲给了不好听的话,有时候他能怄气一整天。表面上的镇定,从来不代表心中的真实想法。
假货就是这样一个人,他虚伪惯了。如果有来生,他希望自己再也不要如此虚伪。他想到第一眼看到王玲的时候,那股野蛮劲,真叫平时不会注意他人的他也不禁吓了一跳。王玲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他追她到手,从来不经过“爱情”两字的洗涤,所以他也从不珍惜他们的婚姻,或者关系。
后来他安心下来,事情却一件接着一件地发生。到最后他发现一切都是那个看似毫无心计的王玲搞得鬼之后,他无法不对她下手。他也是为了阻止她啊,只是他就算杀了她,也做不到她那样活得快活。
什么时候能活得那么自由。
假货还是小看了她。要不然,那把刀怎么会插在他的胸口,而不是她的?贾母拔出那把刀,接着又是狠狠一刺,接着松开手,将假货推了过去。血腥味飘满了整间病房。鲜血溅到地上、病床上,假货下意识握着刀柄,想要阻止疼痛的加剧,但……
所有事都不在他的意料之内了。
就像……
当年他不应该将自己真实的感觉隐藏起来,慢慢酿成了这种令他痛苦不堪的陈年老酒。他舔了舔干涩得裂开的嘴唇,有血的味道,苦的。
没关系,没关系。
实然假货不会死的。即使他的心脏受到了重创,也许他也有一线生机能够存活下来。如果他惨叫一声,或者支撑着墙壁按下床边的救急钟,几分钟之后他就能躺在手术室里,进行最后的抢救。
但是他没有。他想,自己背负着那么多的债务,又被警方怀疑,出入还得有记者跟踪左右。他的家庭破裂了,父亲的心脏病越来越严重 ,母亲疯了,曾经一同生活了那么多年的妹妹也变成了植物人,连他的妻子也是被他害得躺在医院里,慢慢走向了极端。
而他更没有朋友。他记得,曾经唯一一个能与他说上话的那人的名字。可是现在想起又有什么用呢。假货无奈地想,他已经被自己送入监狱了啊。
是什么时候开始敌对的?是嫉妒吧。深深的嫉妒让假货失了理智。刮台风这么土,天天穿着土到掉渣的贵价衣服,用着土到令他嫌弃的贵价物品,却一点品位都没有。假货常常纳闷,这样的人,就因为郊区的几亩地而一夜暴富,怎么比得上自己!
但事实却是,刮台风什么都有。假货虽然也有一切汤姆苏应该有的东西,但他不知足。凭什么自己的比他少?纵使只有一丁点。家财比他少一丁点,名气比他小一丁点,连身边围绕着的女生都比他少一位!
一向不重视家庭,友情和爱情的假货突然为自己感到悲哀。这些年来所有度过的日子,一幕幕地在他眼前浮现。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假货不得不承认这一切都是自己的报应。
他张了张嘴,轻轻说了句,“王玲,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