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源退休后直接去了A市与隔壁市接壤的乡下定居,退休干部的行踪,尤其是教习科出来的,都属于安全局机密文件,麦初初托了科长的权限才能找到朱源退休后的住址,她拿着写有朱源地址的纸条,不停地朝车窗外看去。
“我们已经开了两个多小时,会不会迷路了?”麦初初问罗隐。
“你不是自称人体导航仪吗?”外头的太阳毒辣辣地叫人眼花,罗隐打开车窗往外望,无奈道:“问路吧。”
在路边询问了一个挑担行走的老人家后,麦初初指着大路旁斜指而出的一条山路,苦恼道:“往这边走,看见那座山了吗?说是在山脚下。”
罗隐望着麦初初指引的方向,又看了眼天色,皱眉道:“今晚可能会很晚才到家。”
麦初初上车为自己绑好安全带,说道:“和你在一起,我已经做好随时加班的准备了。”
罗隐冷峻的脸上露出浅淡的笑意。
两个人直到午后才找到朱源隐居的村庄,山路就是这点不好,明明位置没有出市,开车的时间却足以在临近的城市里转上两圈。
麦初初一路问路,最后在小山坡上的一棵拱腰大榕树旁,见到了正在院子里喂鸡的朱源。
听到门前的车子声,朱源也抬起头,一瞧见麦初初从车上下来,两只有些视物不清的眼眯了又眯,最后笑成两窝深陷皱纹的弯月。
朱源虽然是个七十多岁的老人,但身子骨依然硬朗,他将拌好的鸡饲料搁在一旁的木板车上,用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擦手,这才走向麦初初,笑道:“你来啦。”
麦初初笑道:“您让我找得好苦。”
朱源看向罗隐,笑问道:“这位是?”
麦初初想起朱源退休的时候罗隐估计连安全局是什么都不知道,忙介绍道:“这位是安全局教习科前任科长朱源朱先生,这位是社保科一队队长罗隐。”
听到罗隐的身份,再看看麦初初略显为难的脸,朱源立即明白过来,他笑道:“你们是为了夜盗的事来的吧?”
朱源的房子是常见的农村老式泥土房,黑沉沉的屋檐压在头上,几丛狗尾巴草从檐角垂下来,迎风招摆。正门走进去是大厅,厅上摆着张剥着红漆的八仙桌,桌上有几个茶罐,八仙桌左右两侧各有一间卧室,桌子后头还有一个小门,通往后院的天井和厨房。
麦初初和罗隐一进屋便闻到后院传来的饭香,麦初初和朱源是老熟人,一点也不客气地笑道:“朱老师,您这是做什么好吃的呐?我和罗队都没吃饭,您能不能好心收留下我们,给口热饭?”
“麦初初你这丫头四年过去了一张嘴还是这么惹人嫌。”朱源热情万分地招呼着两个晚辈坐,笑道:“你们没提前说,我就做了自己一个人的饭,也没什么好菜,这样吧,趁着天还亮,罗队长你帮我杀只鸡,初初去做饭,我去摘点菜。”
“做饭简单,我先帮他杀鸡。”麦初初推着罗隐往前院走去,大笑着问戴了手套挎上篮子往外走的朱源,“我们杀哪只?”
朱源健步如飞,人已经拐过大榕树了声音依然响亮传来,“杀最肥的那只!”
院子里只剩下罗隐和麦初初。
麦初初扫了眼院子里悠闲踱步的十几只鸡,摩拳擦掌问道:“哪只最肥?”
罗隐斜睨了她一眼,“别人家的鸡,你杀得这么起劲做什么?”
麦初初笑道:“我是挑鸡的,不杀鸡。诶!那只!那只拿眼瞪我的!”
“哪只?”罗隐嘴上埋怨麦初初,但是一听她锁定目标,立即跨进鸡群,“这只?”
麦初初笑道:“没错没错!抓住它!”
罗隐个头虽大,但鸡先生们胜在娇小灵便,尤其只只都大红冠头花外衣,一旦分散跑开,就算是罗隐也一时分辨不出哪只是麦初初要的。
麦初初站在厅门前,看着平日里不可一世的罗隐追着群扑腾乱跳的鸡满院子跑,笑得蹲在地上,抱着肚子哎哟叫唤。
罗隐看不过去,驱了鸡往麦初初那边赶。
麦初初只得跳入院子。
养鸡的院子里哪有不沾鸡屎的,麦初初踮着脚尖同蹿西跳,嘴里不停地叫,“鸡屎!鸡屎!”
“想吃鸡还嫌鸡屎。”罗隐怕她摔着,一边扶着她一边教训。
麦初初哈哈大笑。
等罗隐好不容易抓住了那只麦初初指定的鸡,麦初初狞笑着亮出剪刀,问罗隐道:“杀过鸡吗?”
罗隐只得蹲在后院天井边开始杀鸡。
等麦初初烧热水开始拔鸡毛了,朱源已经挎着一篮子新鲜青菜回来了。
于是三个人转战厨房,麦初初蹲在灶台边上烧火,朱源掌厨,罗隐继续拔鸡毛。
麦初初往灶台里塞干柴,热得满头大汗,但她没忘今天的任务,忙里偷闲地问道:“夜盗前几天又偷东西了,您知道吗?”
正在炒菜的朱源答道:“他这次偷的应该是大东西,要不然你们也不会大老远跑来找我。”
麦初初说道:“他把国际设计师刚获奖的珠宝给偷了。”
朱源瘪嘴,“这小子。”
麦初初笑道:“夜盗进局子的那半年,我被扔到外省培训新人,回去没多久就听说他跑了,我前几天查了档案,发现夜盗的资料都很官方,您的指导意见并不多,为什么?”
朱源笑道:“你当年怎么不问?”
麦初初笑道:“当年不是没兴趣吗?”
“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吧。”朱源将菜装盘,笑道:“我听说你这几年接了不少棘手案子,怎么?你改性子了?”
麦初初团了把枯藤塞进灶洞,仰头笑道:“老师,我可是拿过国家荣誉的优秀公仆,为党为国为人民,烈士精神心中存。”
角落里正在剁鸡块的罗隐低低哼了一声。
麦初初瞥了他一眼,对朱源笑道:“既然我已经接手夜盗了,老师你就帮帮我吧。”
朱源点头笑道:“你目前对他了解多少?”
麦初初说道:“档案里只记录着他复姓百里,具体叫什么名字没有写,五年前从一个叫做恭的平行世界穿越而来,恭的社会结构接近于我们的古代社会,夜盗穿越前的身份是皇族的侍卫长官,据他自己回忆,穿越前最后一个记忆片段是跌入深潭,醒来就到了我们这儿。”
朱源笑道:“那你想从我这儿知道什么”
麦初初狡黠笑道:“我想知道他为什么偷东西,想知道他的想法。”
朱源接过罗隐递来的鸡块,和其他香料一并放进锅里,这才笑道:“初初,你还记不记我退休那一年,科研办的李主任曾经在全国年终上做过报告,认为穿越者在穿越的前一刻,不管是肉体还是精神,他们产生的都不是死亡假象,而是离开意识。”
“嗯,我记得。”麦初初说道:“李主任那几年的课题一直都是穿越过程中的精神介质,他认为精神上的极度孤独与厌世,才是造成穿越者们穿越的主要原因,而您的实践一直为他提供了最好的科研实例。”
“没错,虽然大部分的穿越者在穿越前都会面临死亡的威胁,但是穿越这一行为发生的诱因不应该死亡,而是精神的绝望。”朱源说道:“这十年来,穿越者们逐渐适应现代化社会,在他们心底深处,对过去的世界到底还心存多少向往,这是仪器探测不出来的,也不是我们这些教习者能客观判断的。虽然他们过去确实产生过离开那个世界的强烈愿望,但是这不代表他们不会怀念那个世界的人或物。”
麦初初深思片刻后,问道:“你的意思是,夜盗想要回到原来的世界?”
“为什么不呢?”朱源说道:“怀念故土,思念亲人,这是人之常情。”
麦初初惊疑不定,“可是谁都知道,穿越从来都是偶然发生的,想要回到原来的世界,谈何容易?”
朱源苦笑道:“这就是夜盗迷惘却坚持不懈的心理世界,他想回去,我只知道这么多。”
麦初初疑惑道:“这和他偷东西有什么关系?”
朱源笑道:“如果这案子是由你接手,那你总会见到他,到时候你再问他吧,哦,顺便替我向他问好。”
等到全部美味出锅上桌,小乡村里的夜幕早已降临,朱源将小餐桌摆到后院的天井里,隔着一堵被挤塌的石墙,院外的一棵香樟树倾斜了半个树冠探进来,夏日凉风拂过,飘来一阵淡淡的樟香。
三个人坐在板凳上,围着张小方桌吃吃喝喝,罗隐腿长,坐在板凳上时得费力地屈着膝盖,麦初初不失时机地嘲笑他,“腿长有什么用?”
朱源隐居在此很久没有见过外人,今日高兴,开了瓶私藏的高粱酒,给罗隐和麦初初各自倒了一杯。
麦初初平日里只喝啤酒,乍然喝上纯度较高的高粱酒,两杯下肚,整个人就有些晕乎乎的了。
罗隐惦记着等会儿要开车回市区,所以不打算沾酒,稍不留神,他那杯高粱酒就被麦初初偷了去,一口闷掉。
三杯下肚,麦初初撑不住了,一张红彤彤的脸趴在凉凉的桌子上,睡着了。
朱源笑道:“晚上就在这里过夜吧,我只有两个房间,你和我挤挤,初初自己一个人睡。”
罗隐点点头。
朱源起身去屋里拿薄毯。
天井里,凉风习习,香樟树的浓密树冠在罗隐脑袋上唰唰作响,罗隐低头看着麦初初红红的脸。
麦初初长得小,一张脸更是只有罗隐的巴掌大,平时不惹她的时候温顺乖巧地像只小狗,一旦触了她的雷,整个人又炸得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
告白的那天晚上,麦初初说他根本不了解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就敢开口说喜欢她,她认为是他太冲动。
其实罗隐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喜欢这个拥有无穷爆发力的小个子女人。
他只记得初到安全局报道的第一天,他被众星拱月地围着去旁听了一节教习科的课程,封闭式的教室里,第一眼见到的麦初初正将一束生机勃勃的狗尾巴草塞进一个神色惶恐的中年男人怀中。
那时候的她笑得异常开朗,眼角眉梢都带着对生活的热切与真挚。
罗隐的指尖落到麦初初的眼角。
麦初初的睫毛动了动。
罗隐的心就像被蝴蝶翅膀扇过般,带着凉夏夜晚的深沉与纯净,在满院香樟的甜蜜撩动下,他俯下身,蜻蜓点水般小心翼翼吻上麦初初泛着酒香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