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嵘心一酸,拉她进去:“没事,等你带鹿鹿回家,就可以慢慢把你爸养胖!”
“对呀!”林微笑笑了,“很快我们就可以团聚,爸爸看到鹿鹿一定很高兴。”
她眨眨眼,把眼泪眨回去,进店仔细挑衣服。
爸爸没出事前,是很骚包的,穿得年轻精神,出事后就随便了。其实爸爸就是爸爸,再怎样也是很帅,林微笑一件一件往牧嵘身上试,可惜妈妈不在,不然妈妈也喜欢给爸爸打扮,妈妈最爱给一家子打扮。
牧嵘也耐心,他想,这就是家吧。
他的家被他弄得支离破碎,所幸,他遇见林微笑。
好不容易挑了件条纹衫衫,林微笑想想又挑了件T恤,出事后,爸爸就没没穿过短袖,因为伤疤太吓人,其实有什么关系。
买完衣服,林微笑去买画具,鹿鹿喜欢画画,还有其他好多她能想到的东西。
最后,连牧嵘都累得直喊:“微笑,你压根在屯货。”
就是在屯货,她不了解,这种诈骗案有多严重,想着能准备就先准备着。
刘茫答应她,她去自首后,他不会再让鹿鹿画假画,他会带鹿鹿回家,交给爸爸。
“我哪儿知道你会不会骗我?”
“我就算骗你又如何?你不按我的话去做,我就带鹿鹿走,让你永远也找不到。”
她别无选择,她在赌,赌刘茫有没有良心。
牧嵘看她沉默,她这几天看似正常,但总觉得有点怪,那眉打了结似的,为了鹿鹿吧。阿信那边快要收尾,就等刘茫上套。放心吧,微笑,很快你就能和鹿鹿团聚,牧嵘没再多想,他用力搂着她的肩向前走。
“算了,本少爷今天都归你,说吧,还要买什么?”
“买吃的!”
林微笑努力笑了下,拉着他继续走。
商场的地下室是沃尔玛,走到冷饮区,牧嵘拿了两个可爱多。
两人坐在长椅上,身边放着大包小包,愉快地碰杯。
“祝林夕落早日和鹿鹿团聚!”
林微笑大笑,看身边的大男孩,在心底说,祝牧嵘良辰美景,永生幸福。
买好能想到的东西,林微笑又偷偷回乡下去看爸爸,爸爸似乎更老了。这次,她远远地看了一眼,看完就走。回到城里,她去电视台辞职,严晓明很生气。
“你在自毁前程!”
“师父,谢谢你。”
她没法解释,最后心存感激地跟师父告别。
林微笑抱着东西离开,一个人走在路上。这么久,她还没仔细观察过这座城,她坐在街道的长椅上,望着川流不息的车辆,忙碌的人群,浮现在脑中的却是小村庄简单明快的生活。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原来是最好的生活。
她起身去刘茫家,她想见鹿鹿,和他好好说话。
刘茫难得不在家,鹿鹿在画画,以前他的画是明快鲜艳的,现在却出现大片大片的黑。
林微笑静静地看鹿鹿,他穿着一身白,看似简单,却都是国际一线品牌,低调的奢华,不再是那个穿着自己旧衣服站在田梗旁等待的孩子。时光多可怕,以前她盼望着能找到他,又害怕鹿鹿恨她怨她,现在她找到了,鹿鹿却连恨她都不愿,他根本不看她,他不要她了。
他还是那么好看,白皮肤,黑眼睛,眼里没有一丝杂质,就是太冷了。林微笑真想抱抱他,鹿鹿,你不是这样的,但她不敢,鹿鹿不让人碰,他不会拒绝林夕落,但站在面前的是林微笑。
“鹿鹿。”林微笑叫他,她有很多话要讲。
她想说妈妈去世了,家里的变故,她想说,她一直在找他,找了六年,她想说,他长大了,变更好看……可最后一个字都没说,她就这样痴痴地凝视,眼泪在眼眶打转,千言万语,只化成一句。
“鹿鹿,你不要姐姐了?”
因为我丢掉你,让你颠沛流离,受尽千辛万苦,所以你不要我了?
可是我知错了,这六年没有一天我好过。
眼泪再也止不住,鹿鹿回头看了她一眼,黑白分明的眸子映出一个长大的林夕落。是不是长大了,就会变得不美好?林微笑看着弟弟,突然万分舍不得,她不要了,她反悔了,她已经失去他六年,不能再离开他。她舍不得,一分一秒都舍不得。
就趁刘茫不在,林微笑抓住他的手:“鹿鹿,跟姐姐走,我们离开,反正没人知道画是你画的。”
鹿鹿愣愣地看着她,林微笑催他:“走,咱们快走。”
她还是信不过刘茫,她可以去自首顶罪,但万一他带着鹿鹿远走高飞,那该怎么办?她人在监狱,不可能出来找。林微笑猛然发现自己太天真,关心则乱,刘茫根本就不想让鹿鹿回家。
“走,鹿鹿,咱们走!”林微笑抓起他,就往外走,鹿鹿手里还拿着画笔,被动着往前走。
外面突然警鸣大作,没等他们反应过来,荷枪实弹的警察冲了进来。
怎么回事,他们要来抓鹿鹿吗?林微笑吓傻了,本能地抢过鹿鹿手中的画笔,举起手,大声喊:“跟我弟弟没关系,画是我画的!”
牧嵘冲进来,就看到这一幕,他大吼:“林微笑,你疯了吗?”
有警察拦住他:“牧先生,你不要妨碍我们执法的。”
“全部带走!”
警察过来铐住她,林微笑还在喊:“画是我画的,我弟弟有自闭症!”
牧嵘眼睁睁地看着她被铐住带走,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这几天,他和阿信忙着给刘茫设套,购买名画,要刘茫本人出现。金额很大,连不会现场交易的刘茫都心动了。他们本想在现场就抓住他,但刘茫太狡猾,竟从重重包围中逃脱,朝别墅逃过来。本以为能抓到刘茫,结果竟是如此,现场证剧确凿,林微笑把罪揽在身上。
林微笑被带进警车,只来得及说:“牧嵘,帮我照顾鹿鹿!”
牧嵘带律师过来,林微笑做好笔录,她认罪,画是她画的,和鹿鹿没有任何关系。
警察不信,林微笑写了两个字,鹿鹿。
“你们去看画的背面,都有这个签名,用药水抹一下,就可以看得到。”
此时此刻,她真感谢刘茫的资料,让她能从容面对警察的盘问。
她也庆幸,鹿鹿的字是她教的,她能模仿他的笔迹,尤其是他的名字。她那时懂的字不多,图简单,就画了圆圈当脑袋,又添了几笔当鹿角,就是鹿鹿。这独一无二的写法,竟会帮到她。
就算警察怀疑,所有证据也指向她,画就是她画的。
录完笔录,警察问她:“真的是你画的?”
林微笑点头,她举着戴手铐的手:“你知道吗,我等这副手铐等了六年。”
从鹿鹿被丢,她的心就被铐上枷锁,无处安生。
六年,她一直在等待上天的审判,现在终于到了。
被带着离开,牧嵘拉住她:“林微笑,你疯了吗?”
林微笑摇头,还是那句话,牧嵘,帮我照顾鹿鹿。除了这个,你什么都不用对我做,真的。
不管法院会不会对自闭症患者判刑,只要有一丝风险,她就不会让鹿鹿承受。
牧嵘一拳砸在墙上,眼睛红得吓人,这世界真是疯了!老天到底要怎么处罚他,让他亲自带人去抓她!她理所当然为鹿鹿认罪,从来不珍惜自己,那旁人呢,一直在你身边的我就不会心疼吗?
鹿鹿也要做笔录,但他不开口。有医生过来对他做精神病鉴定,警察来来去去,但无论是谁,他都不说话。牧嵘快疯了,他拿出耐心,对鹿鹿解释,苦口婆心,但鹿鹿仍坐着,像座漂亮的冰雕。
最后,牧嵘望着他的眼睛:“鹿鹿,如果你不为你姐姐作证,就没人救得了她。”
他请律师为她做无罪辩论,能出钱能出人脉的他都能帮她做。但她认罪,画是鹿鹿画的,除了鹿鹿,谁都无法证明。林微笑不能坐牢,她才二十四岁,这会毁了她。
牧嵘眼圈红了:“鹿鹿,你真的忘了林夕落?”
那个疼你爱你亲你的姐姐,恨着你又爱着你的林夕落?
鹿鹿没有回答,他冰雪般清亮的眸子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林微笑坐在牢房的床上,抱着膝,穿着嫌疑犯统一穿的橘红色衣服。她采访过囚犯,想不到有一天,会穿着囚服等待审判。原来是这种感觉,林微笑笑了,她唯一的烦恼,是明天法官问她叫什么名字,她要怎么回答,是说林微笑,还是林夕落?
林夕落吧,自己终于可以做回能哭能闹的林夕落了。
林微笑想起第一天到Z城,下车时,她被吓到了,人多车更多,人挤人推着她往前走。走出车站,望着外面灰蒙蒙的天和底下繁华的苍生,这里能有她的一席之地吗?她彷徨了,要往哪里走。
车站有很多乞丐,大多是丧失劳动力的残疾人。有个失去左臂的流浪歌手在唱歌,她听过这首歌,《蜗牛》,周杰伦填词作曲,世界展望会的主题曲。这首歌还是老师推荐的。
记得是初中,盛夏的午后,闷得要死,整个人间安静得就像等着一场雨来惊醒。讲课的老师外号兔八哥,有两颗兔牙而得名,她装作认真听课,实则在桌下偷偷翻《七龙珠》,漫画是找人借的,说好了下课了就得还他。
正看得精彩,一张字条传过来,许小虎的字总是这么难看。
兔八哥一直在看你。
林夕落抬头,兔八哥眼晴正冒着火,她不舍地把《七龙珠》推到课桌内,老师继续讲课,讲的就是这首歌。林夕落压根没听进去,她满脑子龟仙人小悟空龟派气功,还趁老师不注意,回头冲许小虎做了个鬼脸。
那时候单纯,快乐也好简单,林夕落认真地听完《蜗牛》,上前给流浪歌手一块钱。钱不多,却是她少得可怜的钱的一部分。她看了一眼全家福,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她对自己说,终有一天,我要闯一片天。
没想到五年后的这片天,会是牢狱里的四角天空。
但她一点都不后悔,从前她还会抱怨命运,现在她谁也不怨。三年、五年、十年……走出去,又是一片天。林微笑不会永远在坑里,只要她的亲人还在,只要还有爸爸鹿鹿,她就不会倒下,妈妈说得对,一切会越来越好。
入夜,警察巡逻,听到有人在唱歌,很轻,像怕吵醒人,但在黑暗里又分外清晰。
她唱着:“我要一步一步往上爬,在最高点乘着叶片往前飞,任风吹干流过的泪和汗,我要一步一步往上爬,等待阳光静静看着它的脸,小小的天有大大的梦想,我有属于我的天,任风吹干流过的泪和汗,总有一天我有属于我的天……”
总有一天,她会有属于她的天。
我始终相信,终有一天,我能在阳光下卸下我的壳,我的罪。
所以,谢谢你们,我最最亲爱的,还能帮我点亮一颗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