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文学蜗牛的心开始想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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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荆棘路(4)

林微笑吓得头瑟缩下,又意识到他根本看不到。但她清楚地看到爸爸苍老的脸,他真的老得太多了,头发全白了,又黑又瘦,被炸药炸到的脸坑坑洼洼,完全像个五六十岁的老头子,没一点活力。

林微笑哽咽着:“我爸爸以前不是这样的,他很帅很好看的。”

牧嵘握着她的手:“去见他一面吧。”

“不能见!不能见!”林微笑喃喃自语,她不能见他,也不敢见。

她痴痴地望着背影,不知道还要多久,她才能出现在父亲面前。

爸爸,你还恨夕落吗?

回去的路上,林微笑说:“牧嵘,谢谢你。”

她真心的,他帮她做了她很想却一直不敢做的事,让她一直悬着的心落地。

见一面也好,见一面又能让她坚持好久。

牧嵘揉揉她的头发:“傻瓜,你忘了,我是你的影子,不用说谢。”

林微笑靠在后座上,闭着眼:“你问许小虎的吧。”

“嗯,”牧嵘想了想,还是实话实说,“他很关心你。”

林微笑摇头:“我只要找到鹿鹿。”

两人沉默,他们没发现,从昨天到现在,他们后面都跟着一辆凯迪拉克。但进了村庄时,凯迪拉克停到路边,许小虎下来,躲在角落看他们。

牧嵘来找他,许小虎对他充满恶意,任何一个男人都没法对和心仪女孩住一起的男人有好感。许小虎更是,从小林夕落要对别人比自己好,他就不高兴,他连鹿鹿的醋都吃,更何况这个人。

“我凭什么告诉你她家的地址?”

“她走投无路举目无亲时,遇到的是我,我们是亲人。”

“我从不相信男女之间有纯洁的感情。”

“我也不相信,”牧嵘冷笑,眸里有挑衅,“你别以为我看你很顺眼,要不是怕她把自己逼疯,你以为我会多跟你说一句?”

“你——”许小虎气结,后面还是忍不住,“夕落,她这几年过得好吗?”

牧嵘跟他讲初遇的事,她没说出口的苦难。

许小虎越听越恨自己,越觉得自己浑蛋,他说:“夕落以前不是这样,她很活泼很爱笑……”

一点委屈都受不得,莫名多了个弟弟,还跟他商量了好几套作战方案,要把这个入侵者赶走。她现在却什么都忍着,咬着牙受着,她变得太多了,许小虎说:“要是你能带她回家就去吧,见过许叔叔她会好受很多。”

牧嵘点头,起身要走,又回头问:“她说,十八岁之前,从不怀疑会嫁给你,那,十八岁之后,你在哪里?”

许小虎胸口一堵,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十八岁后他在哪里,他在混账!

他亲眼看着夕落在别的男人怀里哭泣,许小虎靠着墙壁,拳头紧紧砸到墙壁,血流出来,却不及他眼底郁结的红血丝,夕落,对不起。

他们的车开走,许小虎也走出来,他浑浑噩噩地开车,却又不知道去哪里,直到随便走进一家酒吧,他从小厌恶酒精,今天却很想醉一醉。

34

林微笑回到Z市,更加拼命。

她像螺旋般转个不停,上班工作,下班找鹿鹿,牧嵘和她住一起,一天都鲜少能坐着说一会儿话。他也想劝劝她歇一下,不过他也深刻地明白劝说没用,她必须找到鹿鹿,时间不等人。

她只能不断奔跑,与时间赛跑,她输给命运很多,妈妈,鹿鹿,这一次绝对不能输。

许小虎没再找她,确切地说他不再出现在她面前。电视台除了突发新闻,一般早上主编都会安排好大家的行程,也不晓得许小虎通过谁,得到她行程,她要没出去跑新闻,他叫人给她送午餐。

许小虎是独子,在宠溺中长大,从小没碰过家务活,除了做饭。他厨艺很好,他小时候皮,和林夕落上山下海,烤地瓜摸小鱼儿,林夕落喜欢吃这些小玩艺,他就做给她吃,一来二去,手艺练出来了。

他熟悉林夕落的口味,这个菜她爱吃酸还是甜,他闭着眼睛都能调出来。

他每日做好饭,叫人送过去,说是外卖,林微笑一吃就吃出来,这根本不是外卖,她叫他不要送了,那人说好,第二天又按常送过来。新闻中心的同事羡慕地问她是谁这么贴心,林微笑应付着,想扔又舍不得。

除了送餐,许小虎像无时不刻都在她身边,雨天放在门卫的伞,天热送到办公室的消暑水果,还有不时出现在桌上的小零嘴,不是那些精致的糕点,却是能唤起回忆,你一口我一口曾经的美味。

林微笑望着它们,总能想起很多事,大多都是甜蜜快乐的。

许小虎对她真的很好,从小他就喜欢黏着她,大了,更分不开。

她还是喜欢许小虎的,林微笑清楚,就算他曾经拉着女朋友在她面前晃来晃去,她也不在乎。她太了解他了,他被保护得很好,总有股天真劲,说是交了女朋友,可每次眼神还直直地看她,就等着她给点反应。

小虎就是个长不大的小孩,可她就是想着他,和他在一起,她也能快乐得像个孩子。

这天林微笑编片子晚了,牧嵘出差了,她关灯回去。

已经很晚了,她也不急,慢慢走,没一会儿就发现后面跟着辆车,亮着灯为她照路,开得堪比龟爬。林微笑站到路边等,他犹豫好久才慢吞吞开过来,林微笑开车门进去,看到许小虎的眼睛一下子亮了。

林微笑告诉他别墅的地址,请他进去。

许小虎看到别墅有些讶异,坐在沙发上打量四周。

林微笑坐到他对面:“小虎,你看到了吧,我过得很好。”

许小虎点头,表示看到了,神情不大高兴:“你和他没什么?”

“没什么。”

一听这三个字,许小虎就松了口气。说实话,他也看那小子很不顺眼,第一眼就觉得欠扁。“可我和你也不会有什么,”林微笑又说,不去管他垮下去的脸,认真地说,“你看,我连名字都改了,除了找到鹿鹿,我什么都不在乎,所以,不要再对我好——”

“我明白了,”许小虎没等她说完就直接打断,“你要找鹿鹿,没心情。”

他凝视她,兀地笑了,天真又情深:“没事,我可以等,等你找到鹿鹿。”

“如果我一辈子没找到呢?”

“那我就等一辈子。”许小虎不是开玩笑,神情很认真,“反正我许小虎就认准你林夕落。”

他想到什么,又开心起来,转了话题:“午餐好吃吗?”

林微笑点头,他站起来:“那我明天还给你做。”

“小虎,你不要这样!”

许小虎根本听不进去,他继续说:“那我走了,夕落,你早点休息。我不喜欢你住在这里,要是你愿意,我帮你找房子,放心,不和我住一起,你是自由的。”

他往外走,又回头灿烂一笑:“夕落,我真开心,你不是不要我。”

“我们会找到鹿鹿的。”他自信满满,说完就开车走了。

林微笑望着他离去,除了叹息,还有丝丝甜蜜。

她真是自私,明明要该放开,又舍不得,况且她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牧嵘出差回来,看到许小虎仍是阴魂不散,满腔怒气又不能说什么。有时也会装作无意:“他很难忘吧?”

“我从小就认识他,形影不离。”

形影不离,牧嵘眼色一沉,一个人怎么能有两个影子,林微笑只要他就够了。

但他什么都不能说,没了阿信的顾虑,却出现许小虎。

这和阿信不一样,微笑心里有他的。她没说,可她双眸、神情都清清楚楚地表现出,她在乎他,很在乎,而自己,只是她的亲人。她看他,四年后,还是这么纯粹,疼惜关心,也仅限于此。

他只能卑鄙地想,起码林微笑没有离开,仍跟他住在一起,他们在一起的时间,远远比许小虎多……可又如何?

阿信笑他:“这么隐忍,不像你的风格。”

牧嵘沉默,想想,罢了,她开心就好。

并不是所有的感情要生死不休,图个结果。他并不羡慕阿信的生死不离,因为哥一个人活得太苦了,爱情还是两个人刚刚好。

阿信大笑:“牧家的男人都情深,就是女人太寡情。”

他背着大提琴去海边,牧雪啊牧雪,你再不来,我都要恨你了。

林微笑一无所知,两个男人为她暗自较劲,黯然神伤,她只想找到鹿鹿。

她经常和牧嵘去小王子,看患自闭症的孩子。治疗是长期的过程,他们能教孩子融入社会,努力自立,但社会很难真正接受他们。相对正常人,他们总有些怪异,林微笑想起小时候和王胖子打架,其实他们没有伤害过谁,只是有一点点不同。

她在小王子当义工,讲邪恶地球人与星星村小王子的故事,给他们唱歌,小时候的儿歌,也会唱周杰伦的《蜗牛》,孩子们歪着脑袋,自己玩玩具,很少几个在听。他们和鹿鹿一样,对这世界毫无反应。

不过林微笑还是喜欢这里,她的心特别宁静,大概是因为在赎罪吧。

牧嵘望着她,会过来说:“小朋友,给我们的蜗牛姐姐一点掌声好不好?”

孩子们很给面子,拍着小手,他们很喜欢他。牧嵘受过专业教育,他比林微笑有办法,在这里,他经常穿得柔软又鲜艳,像一株移动的小树苗,细心温柔地照顾孩子。谁曾想到,最初那个桀骜不驯的少年如今会变成一个和风细雨的青年,抱着孩子,教他们说话时,温柔得能让人心软。

不过林微笑经常中途接个电话,就急急忙忙离开。记者就是如此,随时要准备出发。

今天又是这样,牧嵘在后面喊:“要不要我送你?”

“不用,你等会儿不是有事要出差吗?你忙!”

这次情况比较紧急,西区一家幼儿园发生火灾,林微笑赶过去,现场已是一片火海,西区差不多是Z城的贫民区,以外来工和本地低保户为主。她来过几次,大多是低矮的棚户,临时搭建,错综复杂,每次台风过境,西区总会有死伤事故。

火灾的幼儿园是家什么都没有的黑户,学生大多是附近外来工的孩子。父母白天要上班,没空管他们,就扔给幼儿园。幼儿园为了赚钱,孩子不断招进来,但老师还是那几个,根本照顾不过来。

幼儿园附近是个很大的垃圾场,今天风大,也不知道怎么的就烧了起来,火灾时间又是午休。等老师发现,已来不及,孩子们的哭声,火警的鸣报声,火烧着垃圾噼里啪啦。现场乱成一片,风太大了,火势不但控制不住,还在继续蔓延,搭建棚户的材料都是易燃物,必须转移。

住户不愿意:“你们不去救火,来拆我们的房子做什么?”

现场调控在做沟通:“为了大家的安全,请尽快转移!”

林微笑举着摄像机,跑来跑去,越是危险她越是往前冲,同事拉住她:“林微笑你疯了,火这么大,很危险,你知道吗?”

林微笑一身的汗,脸被浓烟熏得灰蒙蒙的,她边走边说:“放心,我有分寸!”

她想让人看到,在大家高唱经济高速发展,歌舞升平的表象下,有些人他们是这样生存着。他们卑微无力,唯一能被提起被关注,是无助彷徨的时候,她要让大家看到这座城市的另一面,一直被忽视的角落。

孩子不是希望吗?他们被扔在黑幼儿园,如果不来黑幼儿园,其他正规幼儿园根本不收他们。这些对城里人来说影响市容的棚房,被拆掉不用一会儿,却是他们风雨飘零的家。调控没错,他们也没错,房子拆了,他们要去哪里……

林微笑看到被烧伤的小孩,无助的眼神,觉得火烧的不是垃圾,是那种名叫希望的骗人的东西。抢救火灾的过程,在其他媒体把抢救多少生命财富,现场组织多有力及时,她却把问题聚焦在为什么会发生火灾,看到隐患为什么不治理,房子被拆他们何去何从,她把市领导问得哑口无言。

同事回去编完片子,给她回话:“主编说要杀了你!”

林微笑很高兴,主编一向嘴硬心软,这说明片子过了。

“对了,严姐叫你回来,二组的人会过去!”

“没事,我还撑得住!”

“林疯子你——”

林微笑赶紧挂了电话,火灾发生后她一直在现场,不眠不休乏得很,精神却很亢奋。她还想追踪下去,除了这样,她也无能为力,她清楚,这场特大火灾会让某些人的神经绷紧一些,占据报纸电视几天版面,但灾难过后,伤痛很快会被遗忘。

充满隐患的黑幼儿园,不安全的棚房,还会有。这场火除了给烧伤的孩子带来永久伤害,给失去家园的人又一次颠沛流离,终将被遗忘。救灾没有任何问题,大家都很尽心,但也仅是救灾。

只有救灾,没有警醒,没有防治。

林微笑采访过一个被火烧伤的小女孩,她问:“姐姐,我会好吗?不会留疤吧。”

林微笑看着她大面积的烧伤,说:“会好起来的。”

其实她明白,如果家庭无力给她植皮,这伤疤会伴随她一辈子。当年爸爸被炸药烧伤,她很了解,走出病房,林微笑站在走廊,看有钱人住豪华病房,没钱的挤在过道上,连床位都排不上。

“知道现在的主流是什么?”

同事疑惑地看着她,林微笑冷笑:“现在的主流是男欢女爱,高富帅。”

有时候,她真的很痛恨这世界,不公平不公正,她比谁都清楚贫穷的可怕。

以前牧嵘捉弄她,她偷偷骂过他,现在看到许小虎的卡迪拉克,仍觉得刺眼。她会想起那通被许妈妈挂掉的电话,人真的很可怕,林微笑感觉得到,她心里住着一只可怕的恶魔,夜深人静就会出来嘲笑她。

能给她安宁的只有鹿鹿,鹿鹿永远都是不染尘埃,清澈透明的。

除了报道,林微笑也会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她真庆幸她的工作,能把声音传给上面的人听。火势控制下来,林微笑的身体也到一定极限,她举起话筒,想说点什么,千言万语,最后只有了了几句。

“希望我们都不要忘记这场灾难。”

“我现在站的这片废墟,34小时之前,它还是272名孩子的乐园。这些孩子在来到这座城市之前,叫留守儿童,进城之后,他们被称作外来工子女。蜗居、外来工、农民工,这些词语我们习以为常,却忘了它们是有颜色的。”

“我希望,再也不要一觉醒来大火在身边肆虐,我希望,再也不要有这样一天,孩子的笑声变成恐惧的哭声,我希望有一天,这些孩子身上没有被贴上任何标签,乐园是真正的乐园,蓝天是真正的蓝天。”

说到最后,林微笑鼻子一酸,她示意摄像可以了,却看到摄像师惊恐的眼神。

“微笑,小心!”

一块被烧得灰白的梁木急速坠落,她本能地举起手臂要去挡,身体被扑倒,听到一声闷哼,接下来就什么都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