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首：相思似海深，旧事如天远，万水千山。
一
响午的天气，傍水而建得曲廊，凉气习习，红色的琉璃瓦，水清墙绿，不时有雀鸟流涟，墙内绿树红花，画廊方砖，精巧的各色建筑。
一处小圆形拱门处，端正的三个字。
茶上苑。
“泡茶是一件非常讲究的事情，首先茶叶一定要清新……”身着桃红衣的楚秀站在庭院中间对着一庭院粉红色耐心的分解茶道。
庭院四周则是晾晒着各种茶叶，有初摘的清翠欲滴，有晒得七八成的，颜色偏淡一些，有的用席子晾晒得，有的用萝箕晒的，用什么器具晒什么茶叶这些都是有些说法的。
楚秀讲茶道，粉红听课。
原本其乐乐融融，和谐的场面被一个突兀的声音打破了。
“师父，小师叔在偷听，并且在打哈欠。”一个小粉红跳出来指着我的方向，我来不及收回我的哈欠，一张嘴就那样大大的张着，众人齐唰唰的目光都看了过来。
我威胁性质的狠瞪了肇事小粉红一眼，合扰了嘴，对其它粉红春风和絮般的微微笑，楚秀轻咳了一声，解了我的围，“今天的茶课就上到了这里吧，休息吧，晚课时间记得去聚秀楼听掌门人讲经。”
粉红们开始叽叽喳喳起来，“今天我们茶系的人一定要做好笔记，把琴楼的人比下去。”
“棋院的人也有点可恶，你说她们学棋的该沉稳吧，偏打扮得花枝招展的……”
“哪有花枝招展的？”
“有，昨天那个坐在掌门人左边的那个，头上戴了一个两个发钗，我们都戴一个，她凭什么戴两个……”
“书山和画坊也不是什么好鸟，开饭排队的时候老抢位置都不说了，掌门人讲经的时候，她们也抢位置，看掌门人周身一转好像都是她们买下来似的……”
“人家是想得到掌门人的青睐，万一入得掌门人的法眼……”说到这里，小粉红们不约而同的看向我。
我不以为耻，回瞪回去，“看什么看？小师叔我又没插两根发钗，又没有抄笔记，也没有抢位置。”
她们中最大的十四五岁，虽然我比她们大不了多少岁，但是，我的辈份却比她们高，所以，在她们的面前，老人家我也得拿点长辈的架子出来。
“切！”众人唾弃我。
楚秀威严的一声咳嗽。
粉红们才闭上了嘴，人多力量大，利落得收拾好院子里的茶叶茶具，对着桃红道，“师父，徒弟们告退。”
然后，目光接触到我的时候，个个露出不屑的表情，哼也不哼一声的跟兔子一样窜出了茶上苑。
我望着这十几个小兔崽子，深呼息一口。
“老人家我不跟小P孩们计较。”
楚秀等她们全走之后，噗赤一下乐了，“小七，你说你上我这里找什么虐？你又不爱喝茶，来听课又打哈欠，不给我面子就算了，还没得带坏我的徒弟们……”
我跳起来，“我带坏她们，她们个个人精似的，都拿有色眼光看我，欺负我！完全没大没小，无视长辈。”
“活了十七岁了，难道你还没有习惯？”她堵上我的话。
确实，我已经习惯了。自从三岁那年被带到这里，我的命运就自形成了，常常怀疑自己何德何能，不经任何考核就能列入七秀之尾，名号绮秀，不过，却一直没有正式加封名号，师父只说时机未到。随着年岁渐长，我才深刻的认识到七秀坊的声名和地位是如何的强大，而七秀坊的中流砥柱就是七秀，七个以秀字派为名字的非凡女子，不说长相如何，因为在七秀坊最普通常见的就是美貌，每个女子都秀气无双，单说武功和才智，普天之下，怕是再也没有比七秀更优秀的女子了，咳，当然我不算在其内。
七秀当中，只有燕秀师姐平时接近我，但提起她，我就不由得打哆嗦，论起美貌来，除了掌门人，非她莫属，七秀是永远不会老的，这个你不用怀疑，从我三岁起，见到她们是什么样子，现在她们仍旧是什么样子，这才让我相信世间真的有驻颜术，她是我见过最清冷的人，从来不笑，她随身携带着两柄剑，燕越剑。七秀坊的镇坊之宝剑，也许有人会说镇坊之剑应该是掌门人所佩，其实不然，她一向独来独往，对其它人都视若无睹，对我却似乎苦大仇深，我怀疑我前世欠了她八百两没还……
她最大的爱好就是每天提着在聚秀楼顶上上下下，让我在聚秀楼楼顶跳舞，来训练我的扶摇之术，十年来如一日，再忙也不会忘记，就算真人不在坊内，也会派她贴身的剑奴来监督我……要知道聚秀楼楼顶是整个七秀坊最高的建筑物，一个不小心摔下来，必死无疑啊！我曾无数次上掌门人那里告状，如此体罚幼童，不配为人师姐，掌门人明显护短，笑道，难得燕秀这么看得起你……
我心里道，燕秀，你为毛这么看得起我啊！我受不了啊！
师姐里最和我要好的是楚秀，因她的年龄与我相仿，只比我长了三四岁而已，原本七秀是没有先后排名的，七秀平等地位，但我的年龄最小，师父也没有教过我功夫，名号也没有正式加封，她们原本心高气傲的仙人之姿，平日里基本上都当我空气，只有楚秀对我亲切些，背底里都叫我小七，传到师父耳朵里，这个小名也就传开了。
所以，没事我就喜欢蹭她这里来玩，名义上是学习茶道，增加修养，提高个人素质文化精神，其实我是闲着慌。
七秀坊从上到大，都是一片好学，热情朝天，干劲十足的欣欣向荣之意，琴楼，书山，画坊，棋院，茶上苑等门下弟子众，七秀有五秀都当师父开小班教育下代，我也不是没想过开班，我曾经向掌门人提出建议，掌门人也给过我机会，我开得是演讲课，确实也开了几天，结果演讲尺度没有把握好，变成了八卦课，八卦到薇秀今天早上吃得是豆浆和油条还是包子加米线？掌门人昨天晚上睡觉穿什么颜色的睡衣？燕秀这么清冷是不是曾经受过情伤？昭秀和菡秀会不会发展成为背背女？杂货店的双凤钗是不是镀金的？给我们七秀坊运物质的商船上有没有帅小哥？
结果一份很有前途的课程就这样被封杀了。掌门人利用晚间课时间，把我揪出来狠狠的批评了一次，直接导致我的人气一路飙到历史最低，人人都以远离绮秀为荣，接近绮秀为耻……再加上众人本来对我的身份有质疑，我是唯一不经考核就入坊，不仅入坊还一下子升为七秀之一的走后门者，嗳，可耻啊可耻啊！
由于坊里人多，吃穿用度等细小琐事都有专门的人管理，我这个四不管的闲人理所当然的成了打杂的，管仓库的娜香没事就揪着我去仓库帮忙发货，大到所有粉红们一年四季的衣服啦，小到隔天食堂要用的面粉啦，细到书山小粉红们新到的毛笔啦，画院小粉红们的下一季度的渲纸啦……后来我发现小粉红特别讲究衣服的颜色问题，要是拐个弯看到某某角落有小粉红在偷偷哭泣，十有八九是在伤心衣服洗褪色了……基于此灵感，我曾经一度在坊内开了一个染坊，专染红色，生意好到火爆，当然也被封杀了。
言归正传。
我忧心冲冲地道，“上午我帮掌门人在书房抄经文，结果一不小心把洛神赋图给泼了油墨上去了……”
楚秀嘴巴张圆，“掌门人心爱之物啊，晚上不看洛神赋图一眼就睡不着觉的啊，你完了，你死定了！”
“好姐姐，救我！你不是有浣花筏嘛。”我说明来意。
楚秀心也疼肝也痛的表情，不舍得拿着一叠花筏，“我这浣花筏珍藏了N年了，就只有这么一小叠，用得百年的花粉和特殊材料特制的，多难得，现在给你洗墨水，浪费啊！”
“谁让你是我的亲姐呢，亲姐啊！”我厚颜无耻的拍马屁。
二
晚课时间。
聚秀楼周围从上而下，一周转的坐满了人。
掌门人身穿一袭大红衣，端庄娴雅肃静的盘腿坐在最中央，身影迤逦，气质高贵，芳华眩目，她微笑着，面对大众，讲着经法。
四周的小粉红们，聚精会神的听着，个个在面前放着一张小书桌，听到精华处，都不约而同的用秀气的羽毛笔做笔记，态度恭敬神圣。
晚课时间相当于自习，不强迫参加，不过，话虽如此，基本上很少有人缺席，当然，我除外，我一听掌门人讲经，就会打瞌睡，往往流口水流得引来围观……
我一直躲在聚秀楼前的大树上，感谢燕秀多年来的迫害，我现在的扶摇术是七秀坊内数一数二的高级了，前两天刚渗透了十层天的境地，简单地来说，扶摇术就是轻功之一，能飞上任何高地，屋顶，树梢，山顶，悬崖……比如说我走路一律全直线，遇人跳人，遇河跳河，遇墙跳墙，遇楼跳楼，遇树跳树，遇山跳山，总之一切障碍物在我眼里全部视为无物，绝不多走一步弯路。
在我的带领之下，七秀坊翻起了一股狂学狂练扶摇术的新高潮，有跳进墙里进出不得的，有在老树下磨蹭半天跳不上去的，有好不容易跳上屋顶，一不小心摔下来断胳膊断腿的……有好事人给这些爱好者取了一个新名词，跳跳队员。
不要说我脸皮厚，跳跳队长一职我当之无愧。
天渐渐黑了，七秀坊内的路灯们开始燃亮，古典小巧的四方型宫灯在各个显眼不显眼的角落里发着明亮祥和的光泽，聚秀楼一转特别的亮，我躲在树上掐指一算，时间也差不多了，这个时刻，书房守卫肯定也下去听讲经了，从树上一个扶摇术，轻巧得落在聚秀楼的二楼屋檐上，利落得翻进书房的窗户。
书房里的不眠灯发着柔和的光，我小心得从角落里拿出洛神图，打开，被油墨污染的地方出现一些隐约的小字，虽然显现得不全，只能看个七零八落，我也看得心惊胆跳，云裳心经，坊内只有冰心诀的武功心法，没听说过云裳心经啊？好奇之下，扫了一眼那一行行小字……我的汗流出来，这不会是七秀坊最秘密的上乘的武功心法吧？果然掌门人私藏了一些，要是叫掌门人发现被我看到了……嗳，后果不可想象，我想到这里，赶紧用浣花筏洗涤上面的污渍，浣花筏的效果不一般，那么大的一片油墨就这样很快就被洗干净了，头上的汗才没有往外冒了，我满意的将它挂回它的原处……
“难道这是传说中的洛神图吗？真是巧夺天工啊！”背后突然有个男声赞叹道。
我又惊又雷。惊得是怎么会有人？雷的是男声？也不是没见过男人，七秀坊虽然是纯女子门派，但也不是那种死封闭型的，逢坊庆或者坊内喜事，也会有其它名门正派来贺，那时候坊内旅游景点人山人海，多是各门派的精英弟子们，男弟子数多半，风流倜傥的，幽默风趣的，深沉如海的，阳光明媚的，多才多艺的，啥类型都见过……就说不说外来男子，咱七秀坊内大厨房里还有天天抄着大铁铲炒菜的几个胖大叔呢，咳！我这低级恶俗的审美观，鄙视我吧！哈哈……我现在雷得是，现在不是咱七秀坊开放旅游期，深更半夜为毛掌门人的书房里藏有男人？
幻觉？肯定是幻觉！
我回过头，一玉树临风，白色道袍的年轻男子呈现在我的面前，一双清冽异常的眼，剑眉星目，乌黑的发丝束在脑后，干净的肤色，干净的唇色，养眼型的帅小哥啊！背上背着一把刀，刀柄深黑，油光发亮，花纹繁复，剑柄上不起眼处写着两个字，纯阳……
“你，你是谁？”不管他是谁，关键是他有没有看到不该看到的？
“在下是纯阳派弟子，名水寒，道号玉虚子，奉师父之命特来给七秀坊送信，贵坊掌门人见天色已晚，留小道在此住一晚，明早离开，在下慕贵坊书库收集齐全，特来观摩学习一二……”他微施一礼，脸上带着微笑解释道。
笑容也是这般的干净美好。
好看，真好看，我有点犯迷糊。
情感上迷糊归迷糊，理智上绝不能掉以轻心，“纯阳派的道士？那我为什么偷偷摸摸的出现在我的身后？吓我一跳！”
他顿了顿，“我见有人翻窗而进，以为是来了小……偷，所以……”
“咱七秀坊夜不闭户，路不拾遗的民风像是出小偷的地方吗？你看到我做什么了？”我瞪他一眼。
他有点不好意思，目光移向别处。
“我见姑娘从窗口跳进来，然后拐进角落里，过了一会儿拿出洛神图挂上，从姑娘的衣着打扮，应该是七秀之一。”他如实答道。
“小道士，我警告你哦！别跟任何人说在这里见过我，更别提洛神赋图，把你现在所看到的一切自动忘记，懂吗？”我威胁道。
他脸上又挂回云淡风清的笑意，点点头。
很配合！
“嗳，可惜了，你明天一早就走，要不然，我可以带你逛逛我们七秀坊的美景，还有很多美丽的姑娘，还可以把我们七秀坊五大系的系花介绍给你……”威胁完了，现在采用怀柔政策，俗话说得过，威逼和利诱用在一起，效果才能显著。
他有点尴尬了，脸上微恙，“纯阳派乃修真门派，不能娶亲。”
“看看，想歪了吧？我说介绍给你当朋友，没说当老婆吖！”我邪恶啊。
这下，他的微笑已经挂不住了，脸上青红一阵。
这时候，外面突然想起知了的叫声，不用猜，是楚秀发出的警告声，讲经时间快到点了，我赶紧从窗口爬出去，回头对他道，“玉虚子？”
他望向我。
“男人一言九鼎，保守秘密哦！”我冲他妩媚一笑。
在他愕然的空档，一个扶摇术，身影闪出了聚秀楼老远。
三
还在睡梦当中，就听到聚秀楼顶端的钟声响起来了。
我吓了一跳，翻身就起床，我记得上次敲钟的原因是燕秀练功走火入魔闭关宣告。
说起来，燕秀闭关是件好事，她闭关之后，剑舞课暂由掌门人来代理，我也不用天天躲着燕秀，耗子躲猫似的。
今天不知道是为何？
难道，难道，是洛神赋图的异样被掌门人发现了？
啊吖吖吖！
我真的不是有意窥视本门绝秘的，我敢发誓，我小七只想安逸快乐的生活，绝没有非份之想……
就在我磨磨蹭蹭的时候，聚秀楼两个守卫已经上门来催促道，“请绮秀姑娘速到聚秀楼，掌门人有要事和大家商议。”
掌门人身边的守卫，个个深不可测，我只有硬着头皮上跟着她们身后朝聚秀楼挪去，肯定是那个人面兽心的臭道士告得密！
我要扒他的皮，抽他的筋！
六秀聚集齐了，聚秀楼二楼会议大厅，掌门人坐在首位，左边站着六秀，右边站着……玉虚子！果然是这个臭道士。
掌门人见我过来，笑容微微道，“绮秀，你来晚了，给你介绍一下，这位小道长是纯阳宫的玉虚子道长。”
掌门人态度和蔼，不像是处罚我的样子，我心稍安下来。我顺应着，装作不认识的朝他客气的点点头。他也回我一礼。
“今天召集大家的目地，是因为江湖发生了一件大事，纯阳宫偶得异宝修罗石，准备献于十年一度的武林大赛作为奖品的，结果被贼人偷盗，现在想联合五大门派齐力追回修罗石，我七秀乃五大门派之一，当然责无旁贷……”掌门人抑扬顿挫的声音，分外的悦耳。
我呼出一口气，一颗七上八下的心终于落定。斜眼看了看面前微笑不语的中规中矩的玉虚子，小样，算你识趣，没有揭发我。
有人发言了，“修罗石就是江湖传闻里修补神兵利器的材料吗？真的存在吗？”
“真有的，只是极难得，只有在千年雪山里吸取天地极寒之气才能形成一两块。”
“那贼人的胆子也太大了吧，武林大会的奖品也敢偷，完全把我们五大门派不放在眼里……”
掌门人作个安静的手势，立马静得掉一根针都能听到。
“所以，我七秀坊决定派一名精英与其它门派一起去追回宝物……”掌门人说罢，眼光在我们的身上来回巡视。
我自知身无所长，要武功没武功，要文化没文化，这样大好出门看帅男的机会轮不上我……正在我低头反省当中，突然，掌门人朝我的方向看过来，“绮秀，你其它师姐们都有事缠身不得空。你虽然功夫不怎么好，但是人机灵聪慧，就派你去吧--”
这块馅饼直接把我砸晕了，半响我才回复过来，受宠若惊道，“是，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