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可看看大家，见没有人要说话，便自己说开了。今天开这个会，我看意义还不仅仅在于让大家讨论如何还款问题，过去的一些事情大家不太清楚，现在通报一下对我们今后的工作有好处。我到未市才几天时间，对未市的情况还不了解，本来不想那么快召开规模这么大的会议，如果不是深圳公司催得那么急。下面我先谈办公楼问题。我同意财政还款，具体怎么还我不管，由市政府及职能部门负责，我的原则是还款要在不影响工资发放，不影响民政福利救灾抢险等必须经费的情况下，作为预算由人大会议批准执行。万一真的协商不了非要我们搬出去，我看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当然我不希望出现这样的情况。第二，我想讲讲预算外资金管理问题。实行综合财政预算管理，把预算外资金纳人财政专户，实行收支两条线，这是大势所趋。请财政局尽快拿出方案交政府办公会议讨论实施。这里我提醒大家关注两种现象，一是领导干部的短期行为。据反映，某单位换一任领导拆建一次大门，搞一次装修，但装修出来的地板在地毯下咯咯作响。
二是领导干部公费吃喝，我看到的市政府宾馆是冷冷清清，但外面的酒店却是车水马龙。据反映，吃客都是部门领导，都是公款消费。昨天我跑了两个乡镇，两个乡镇都找不到主要领导，不是，下基层不是跑项目而是躲到酒楼“斗地主”，斗地主本来是革命行动，可现在打牌赌钱也叫“斗地主”，名堂多好听。大家都笑起来，常可停了停继续说，斗完地主就上酒上菜，老百姓称我们的干部是三公干部，早上是包公，脸黑得老百姓一见就怕得要命，中午是关公，喝酒喝的，晚上是济公，也是喝酒喝的。这种风不狠狠刹，如何叫老百姓相信我们！
下午，常可与分管工业的李副市长到市染织了了解情况，在听了染织了管全面的副了长的情况汇报之后，常可直接跟工人对话。
在返回市委的路上，李副市长说，小染织了的事处理起来难，大染织了的事处理起来更难，如果你迟来未市半天，合同已签了。
从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转型，很多问题始料不及，法规制度有待健全，有人就趁机钻空子占便宜，这也不是未市仅有。常可默默想着，一言不发，小车停到3号楼的门口时，他才说，你让工业局搞一份关于染织了的调查材料，未市的工业，我们从染织了抓起。
朱市几套班子会议之后的第二天，方惠离开了未市。方惠她们刚拿到机票，李晓即向刘天打电话报告。刘天说他争取尽快回未市一趟。他说，他很想念未市人民，想念未市的同事们，想念未市的山山水水，他也想回来好好吸一次氧，泡一次脚。他说御脚堂和氧吧都是未市的新项目，是未市进步的象征。
方惠在前往机场的路上显得很平静，没有刚到未市时的急不可待，也没有住在8号楼等待答复寸的烦躁不安。俱李晓感觉得到她情绪的低落，他一边开着车一边安抚她说，现在虽然没有答应你的条件，但没有答应总比拒绝强。几套班子领导都通情达理，都说有钱一定得还。常书记已经指示要抓预算外资金，预算外资金管起来后，我们再争取一下，尽量争取年底前能按你的要求处理好这件事。方总，我跟你开句玩笑，你也许不会怪我，其实假如你当初强硬一点，坚持签订还款协议再施工，现在就没这么被动了，应该说智者千虑，也有不周的地方。
方惠说，倒也是。
李晓接着说，你给我们一点时间对你也有利，如果催得紧，要么上法庭，要么搬出来，到时对我们固然没有利，你要回办公楼搞经营当然不是不可以，但毕竟是下策。
方惠说，我们可不准备上法庭，但如果还款协议最后没法定下来，我们也只好请你们搬出去了。当然，我相信共产党的市委、巾政府最终不会赖账，我们治初之所以没跟你们签协议就施工，后来协议拖着不签，我们也不以停工要挟，也是看在共产党市委、市政府的份上，对你我们有信心，对常书记我们也有信心。说到这里，方惠突然一笑，李主任，我也裉你开句玩笑，你不像是共产党市委的办公室主任，倒像古时候合纵连横的说客。此话一出，李晓笑，坐在一旁的李娉也笑了。李晓笑得很勉强，他觉得自己的笑滋味怪怪的，方惠这样挖苦他，说明她内心对他已经不是一般的看法了；当然，很快李晓就在心里说，都怪你自己笨，昨天未市的市委领导是刘天，今天却变成了常可，今天未市的市政府领导是庞俞，明天还不知道是谁呢9你相信的是谁？
市几套班子领导会议结束后，市委、市政府办公楼再次成为未市人民议论的热点。有人说，市政府某某人收了施工单位的红包，准备跟施工单位签订还款协议，让常可突然到来给制止了；有人说，施工单位要不到工程款准备向法院起诉，市委、市政府就要搬出来，但原来的办公楼都出租给台湾老板了，市委、市政府也要尝尝无家可归的滋味了；有人说，常可刚来就为工程款的事跟市长闹翻了，市长不走常可便做不下去了；有人说，常可原来并不同意财政归还工程款，后来收了人家红包便同意了，未市干部教师很快就没有工资领了；有人说，施工单位要不到工程款一气之下向中纪委举报，某某和某某现在已经吃不下饭睡不好觉，其亲属正忙于到银行提款转移……由于通讯发达，不到半天，未市的成年人几乎都听到了这些传闻。第一个将这些传闻告诉常可的是高德全，他风风火火地闯进常可办公室劈头就问，常书记，你听到外面说什么了没有？
常可正伏在办公桌上写着什么，抬头望着高德全半响才问，都说了些什么高德全将在外面听到的传闻稍作加工绘声绘色地说了，最后他说，这些谣言已经传到省里了，乌副省长昨晚打电话批评庞市长，说庞市长处理不好这件事，给未市以至全省都造成很坏的影响，让省外港澳以至国外的客人都指责我们不讲信用，以后你们还搞什么招商引资？
常可沉默着，听高德全反反复复说了好一会才慢慢地说，要说这事处理不好，责任在我。
高德全说，办公楼是刘书记和庞市长任上建的，现在刘书记调走，你又刚来，情况不了解，乌副省长批评庞市长没有错，现在最头痛的是庞市长。
常町想，现在最头痛的不是庞俞而是我。但他没有说出来。卨德全走后，常可将李晓叫到办公室问当初决定建办公楼时，有没有上面的意思。
李晓欲言又止，想想之后不太情愿地说，这种事很难说，上面有意思也不会跟我说，当时的情况是土地开发招商引资，说心里话，建办公楼初衷是好的，现在的关系是越来越复杂了。
常可说，这件事除了刘书记和庞市长外，就是你比较淸楚了，我问你，假如你目前处在我这个位置上，你将会怎么做9李晓先是一笑，然后陷入沉默。这个参谋和助手，到了该起作用的时候了。过了好长一段时间，他才咂咂嘴说，今天常书记出这道题把我考住了，我真不知该怎么答了。
常可笑笑说，随便说说，我们是在探讨问题，又不是召开新闻发布会。
李晓说，现在你处理这件事要考虑几方面的问题，如果财政还款，就要考虑如何处理好工资发放和机构正常运转的矛盾，凡是需要钱的事情都穷于应付。如果拖着不还款，就要面对几个问题，一是前后任的关系问题，弄不好给人一种否定前任工作的印象，对你自然不利；二是市委和市府关系问题，你到任之前市长办公会议已讨论出方案，尽管意见不是很一致，但那毕竟是少数服从多数的决议，按理说市政府完全可以执行，庞市长尊重你的意见说明他姿态高，现在他就等着你对这件事如何处理了，市委书记和市长的关系历来是敏感问题；三是上下级关系问题，当初有没有上面的意思我们姑且不管，可现在上面的意思已经很明显，我不知道李娉最后跟你怎么说，但她来未市的意思最明白不过了，她跟乌副省长的关系非问一般，乌副省长是分管财政的，关系处理不好，别的暂且不说，今后省里财政方面对未市不支持，就有好戏看了；再有就是，深圳公司要不到钱，他们就会要我们搬出去，这个意思方惠跟我讲了。如果真的让我们搬出去，会是一种怎样的情况？现在没有几个人真正讲艰苦奋斗了，大家既想享受又不想出钱，让他们搬出去，他们会讲怪话发牢骚，甚至会造谣；你刘天建的办公楼，我常可偏不用。更何况，班子里不少人主张还款，不管观点上的原因也好，利益上的原因也好，感情上的原因也好，反正大家在一起共事，不让着点今后工作也不好做。讲到这里，李晓傻笑一下才又说，这些其实常书记你心里清楚得很，用不着我说。
常可说，这么说，还是马上还款省事了？
李晓说，中国人有个传统，宁可自己饿肚子，还了债心里轻松。
常可说，这个观点现在也许不兴了，现在是谁欠得多谁有本事。想了想又说，你刚才讲的也有道理，我考虑一下，再找庞市长商量商量，必要时再开会讨论。个人荣辱进退无所谓，影响全市的发展问题就大了，弄不好要成为未市的罪人。
李晓诡秘一笑说，我有一个想法，不知当不当说。
常可说，有什么当不当说的，你尽管说。
李晓说，现在乌副省长关心这件事，我们何不借此机会找条路走走，你和庞市长带着财政局长跑到省里去向他汇报工作，提一个思路，说我们准备财政担保还债，然后让他每年给我们一点钱，要不，借也行，乌副省长一旦开口一两千万是小意思，反正小政府向大政府借，总比我们欠深圳公司的强。当然捉虱子得粘点口水，但这事你不必管，财政局长跟财政厅长关系好，高副市长跟乌副省长关系不错，很容易操作。李晓想，这个游戏圈子一兜，一切顺理成章符合程序，方惠的问题解决了，未市的债务也处理好了，偌大一个省一亿几千万算得什么？
常可默默地听着。
李晓为自己的主意激动了，忍不住接着说，如果让潘处长帮着联系更好，你给潘处长打个电话，就说我们希望乌副省长有空来指导工作，要是乌副省长确实抽不出时间来，只要他不反对，我们上去也行，也不用你怎么出面，只要你做个姿态，简单向他汇报一下工作，剩下的事其他人就会做了。当然，在这件事上利用一下李娉也无妨，可以让她帮助周旋一下，她对你印象也不错，那天我送她们上机场，李娉曾经说了一句：“你们常书记是个好人。”
常可还是默默地听着，时间突然倒流了许多年，他仿佛看到李晓一面喋喋不休地论证建设市委市府办公大楼的可行性必要性，一方面反反复复地向方惠阐述垫资兴建办公楼的巨大回报，他在看着一个八面玲珑的办公室主任的同时，也看着一个市侩。
李晓不知道常可心里此时在想什么，他以为，常可除此之外已别无选择。
回到自己办公褛，李晓拨通了刘天的电话，他告诉刘天，乌副锴长过问办公楼还款问题了。刘天说，乌副省长虽然没有到过未市，但对未市工作是关心的、支持的。刘天说，我方便时即跟乌副省长说一下你的情况，希望乌副省长到地委去能提提你的事，有机会你也该动一下了。
李晓忙说，谢谢，非常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