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王美美,是我初中时候认识的好朋友。我们一起进入素溪一中。在漫长的时间里,王美美和我打下了坚定的友谊。
美美长的很秀气,似江南小家碧玉般娟秀。她的父母做生意,穿衣打扮都不落俗套。初中时候,班里就有个男孩子很喜欢美美。美美一直也有跟他联系,他去过美美家里。美美的父母都是生意人,头脑聪明,一眼就看出来那个男孩子和美美的默契。他们很开明,也没有给美美施加压力。那个男孩子长相清秀,身材高挑。说话清脆悦耳。最拿得出手的还是一手颜体书法。初中毕业那年,给美美写过一首李清照的《声声慢》。那副长长的绢纸一直挂在美美家里。后来被我收藏。
易主的原因很简单,怕触景伤情。
那个男孩子当兵了,刚开始和美美时有书信往来,后来美美学业重,他任务多,就渐渐断了。
去年春节,美美回来过年,我还听她提起到他最近的生活。已为人母的美美一脸的平静,就像说着一个老朋友一般。是啊,那个时候的我们是那么的单纯,爱情一萌芽就不知所措的。
现在想来都是再欢喜不过。
可是时光不能倒流。没有谁牵住谁的手,告诉你十五年后,我们还在一起,就像最初的样子。
2
王美美喜欢海西,是我在大一国庆节的时候知道的。那一年,她来我们学习玩耍,我带她到江边看日落。吹吹风,我们走累了在沙滩上坐下来,夜幕开始上映的时候,江水上映出了点点灯光,波光粼粼的很是惹惆怅。美美问我,你还和海西联系吗?
嗯,联系着呢。
“高中那会,他喜欢你,却一点也没让你知道,他都是跟我说。那会咱两好的跟一个人似的。”美美说着,随手捡起了一根冰棒棍。
“是吗,我都不知道。”我其实真的不知道。
“海西说怕影响到你学习,所以都不敢让你知道。你记得有段时间我跟他坐同桌,他总是盯着你的位置发呆,看见你揉眼睛,就让我问问怎么了,看见你捂额头,总担心你发烧了,看见你发呆,自己也跟着六神无主的。”美美说着,自己也笑了。“他那个时候,真的很傻。”
“是啊,我们那个时候,都只顾学习了。”我低头看看美美在沙地上画东西。
“也不尽然啊,你和夏晴天还一起听歌,打闹呢。”美美辩驳说,“每次海西看到后就开始不停的转笔。”“转不好,弄的衣服上都是墨汁,我都跟着倒霉。”
“是吗?那时候,晴天总是捣乱,无理取闹。”我想晴天这会在干吗呢?晴天说这个寒假来看我,我说美美要来,他就放弃了。
后来,美美说了很多我不知道的海西的故事。我心里默默的念叨着夏晴天。拨弄着手机给他发信息。
露水渐起,我们起身准备回学校。我低头擦拭鞋子上的沙粒,赫然看见海西的名字,被美美深深的刻在那里。一定是她反反复复很多次,印记那么深,那么清晰。
3
王美美有一个妹妹一个弟弟。妹妹叫王丽丽,弟弟叫王放。三个姐妹站在一起就似一幅画一般,美艳绽放。
他们家住在郊区的一栋别墅里,院墙是政府大院一般的朱红色,很高,上面扎满了铁蒺藜,美美说,还可以通上电打报警器,防盗功能远比墙上扎些尖玻璃好的多。门楼修的很高,门头装饰的富丽堂皇,一应的鎏金琉璃瓦,两条龙高高的盘踞在门头上面。门槛很高,过车的时候很难去掉。那时候,美美家里有一个老年人看护庭院的,他总是抱怨这个门槛太难搬动,美美的父亲好几次想要辞退他。门槛左右是两只狮子,有一米左右的高度。均成卧状。是大理石雕琢而成。一只狮口大开,牙齿锋利,口含滚珠。一直狮口紧闭,眼神安详。大门是生铁喷漆而成,一应是朱红色,两扇开,左右各镶上大型铜铆钉上中下各八个,每一个直径有30厘米,门上镶有一对像狮子头,口中吐出两串半圆形铜环,刚好搭在一个铜铆钉上,可以做敲门工具。仿得还是中国古代造型。只是在右侧门面上装了一个小机关,美美说,是猫眼,在家里可以不开门就能看见外面的来客。让我试过几次,果真。我想肯定是根据物理凸透镜的成像原理设计的。门框外侧用琉璃瓦镶嵌着一副对联,上联是喜盈盈招纳八方财,下联是笑哈哈接待四方客。横批:财来才来。
我爷爷小时候常给人家写对联,他教过我一个道理,每一户人家关注的中心是不同的,虽然对联都是吉利话。世上福、禄、喜、寿、财,各家都有所求,你只需要关注他们门楼上张贴的那副就够了,横批就能彰显出这一家之主的重点追求。很明显,王美美家的是一个字:钱。
美美家的庭院很宽阔,有小花园,还有假山,石头是王伯伯特意冲海边买的大型珊瑚石。花园里的花草也有专门的园丁修建,整齐利落。一座宽十米高五米的巨大屏风墙,矗立在通道上,阻挡着内院的视线。墙上的画是我们当地一位美术老师画了几年时间亲笔绘制的百骏图。有上百匹骏马奔腾在辽阔的大地上,气势恢宏。
走过屏风墙边的拱形小门,一株参天枣树矗立在院子中间,遮住了院子上方的天空。美美说,这棵树是他们老宅里面种植的,祖祖辈辈很多年了,他父亲重建新宅的时候,特意移植过来的。王伯伯年幼的时候吃不饱饭,每到秋冬季节最喜爱的就是举着高高的竹篙大枣吃。枣树开花一簇一簇的,借的果实也是一串串得到,寓意吉利,所以很多院子都有栽种。
二层小楼,巴洛克风格。客厅很宽敞,中间铺着圆形地毯,图形式花开富贵。一个巨大的吊灯从二楼的天花板垂落到一楼中央,万盏灯泡闪亮的时候,照的满屋金碧辉煌。一尊关公摆在客厅右手边的供桌上,焚着香,是檀木的清香。客厅圆弧形扶梯直通二楼,美美的卧室是一应的粉色壁纸。床很大,铺着当时流行的席梦思床垫。软软的很舒服。
4
美美的妈妈很勤快,把屋子上上下下搭理的干净整洁。那时候,她经常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着我们一帮小孩子吵闹。嘴角洋溢着微笑。
她身材高挑,皮肤白皙,眼睛细长,笑起来弯弯的特别像电视明星,一头秀发直直的垂到腰际。他们家涉及服装生意,全家人的衣服都很有品位,尤其是美美妈妈,随便一件衣服都能衬托出他的气质。
5
我只见过一次王伯伯,他个子不高,略瘦,眼睛很大炯炯有神,说话声音沉稳,就如他走路的姿势一般,不紧不慢。落地有声。他应该喜欢笑,那天,我看见他站在院落的枣树下面,抬头望天的时候,很开心的回过头来,给王伯母说:再奋斗十年,就可以歇息了。
王伯母赶忙应到:着急什么,现在都挺好的。
王伯伯看了看他的三个儿女,说,还不够好。
那时候,他们还都是孩子。没有长大。他一定是想给他们一个光明的未来,铺设一条坦途。
6
2006年夏天,天气特别的热,太阳就像发了很大的火气,要把空气煮沸似得。知了在浓密的杨树林中,一刻不停的刮吵着,长长的鸣叫撕拉着人的脑神经,拖的很远很远,很高很高,直到断裂,不肯罢休。
街道上有光着膀子胡乱跑的小孩子,一个个脑门一头汗珠子,背部已经通红发紫,甚至已经开始脱落着一些细碎的皮。
阳光晒在柏油路面上,灼热发烫,你只需要一秒钟的定睛,就能看到从地面往上升腾的热浪。稍微远处一些,就能看到路面上明晃晃亮晶晶的死一潭湖水一般。物理上面说那是介质受热变了形,光线给人的错觉。如果在沙漠,就是海市蜃楼了。
街道上走的人很少了,就连平时张牙舞爪的在街上晃悠的狗狗们,都静静的趴在一块阴凉处,拼命的吐舌头。
每家每户的空调都卯足了劲的转动着,房间外面悬挂的主机上低落的水珠,都能连成线,不断的敲打着楼下人家的雨搭,哒哒哒啪啪啪。
中午,人们停止了所有活动,一切都安安静静的。仿佛是永恒,美美一家人都待在卧室里,吹着中央空调,午睡着。美美说,她还做了一个梦,笑的很甜。后来听见了哭声,呼天抢地的,山崩地裂一般。
就在那样一个中午,王伯伯在外面应酬回来,路上突发脑溢血,永远离开了。
美美读大一,小丽高二,小开初三。
我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已经是冬天了。美美一直没有联络。我去她家找她,却一是物是人非,那家人说他们搬回了老宅,这栋别墅被抵押还贷了。所有的东西他们都没带走,只移走了院中的那棵枣树。
我在他们老宅中看到了那棵树,冬天树叶已经全部凋零了,只剩下干枯的树枝,兀自举在半空中,西北风刮过,颤巍巍的抖动着。
院子很小,墙体的青砖有很多地方斑驳了。王伯母斜斜的靠在客厅的长椅上,看见我来,只是欠了欠身。拉了拉衣服重新恢复原状。美美偷偷递眼神给我,我不知道怎么劝说。
她更加消瘦了,皮肤开始松弛,眼袋很大,悬挂在她的眼皮下,她已经不喜欢睁眼睛了,一头乌黑的长发变成了齐耳短发,一半也已经变白了。衣服好像很久没有换洗了,裤脚处皱皱的往上楸起,露出皮包骨似的一段脚踝。
我听见她一声叹息,从喉咙里,不自觉的幽幽的飘出来。她终究还是说话了:一切变化太快了,感觉他还没走一样,哎。忽然一个人,还真不习惯呢,哎。你不知道啊,可怜这三个孩子了,学都没得上了。哎,怎么会成这样,哎……
她说话的时候没有看我。她一定是经常这样子自言自语似的对着空气说。
美美辍学了,在家里照顾妈妈。小丽南下打工了,小开还在读书。他只说过俩年自己长大了,也出去挣钱。
我不知道他们这半年是如何撑过来的。不知道怎么去吹散那团压在他们家上空的乌云。只是默默的不说话。
美美送我出来,她自己依靠在门框上,那扇破旧的木门吱吱呀呀作响,上面贴的年画斑驳的不成模样。好不容易挤出来一丝笑意,说:都会过去的。只要他们努力。
7
都会过去的,只要他们努力。
2006,2007,2008,2009,2010,2011,2012,2013,2014
一年一年,一年又一年。
8
2014年,暑假。美美来我家。带着自己已经六岁的孩子。是个小男孩,很可爱。样子胖嘟嘟的,美美的老公是货车司机,她现在在东南边陲的一个风景秀丽的小镇当教师,六大的儿子就跟着自己读书学习。
美美说她妹妹也出嫁了,孩子一岁多点,弟弟也结婚,孩子刚出生,还在襁褓里。这次回来就是问了喝弟弟的满月酒。
她拿出手机,给我看上面的照片。
一张很多人的全家福。
他们三个,他们三个的另一半,他们三个的孩子。王妈妈坐在中间,身边靠着美美的儿子,一脸的笑意。
原来还是小孩子的他们,原来很天真的他们三个,早已成熟。岁月在他们脸上刻上了印记。原本三张精致的脸,增添了许多成熟。显得更加完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