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九月的风,略带一丝凉意。
我静静的坐在自己选择的角落里,看着窗外,三楼的高度不高不低,这是一个北方典型的四方形校园,西边是校门口,东面是教师办公楼、南面的一栋红色教学楼是高四复读生楼,高一到高三教学楼在校园北面。
我坐在北面教室的某一扇窗外前,望着外面几棵高大的梧桐树伸展出的枝丫在迎风摆动着。树叶已经染上了秋天的颜色,暖暖的舒展着经络。看不见花圃,看不见天空。
秋蝉在树上鸣叫,蝉是一种很奇特的生物。他们的幼虫在黑暗的泥土里暗无天日的生活三到十几年之久,终于在一个温暖的夏季,顶破坚硬的土层,爬到高高的树干上,在暮色四起时,展开一场脱胎换骨的蜕变。
蛰伏的太久了,所以对阳光雨露是那样的欢喜,它拼尽全力的鸣叫,在自己短暂的60天生命里,声嘶力竭的鸣叫。
本以高难饱,徒劳恨费声。五更疏欲断,一树碧无情。
居高声自远,非是籍秋风。
蝉自古就是佛语,唤作知了。
知了,知了,
世间万般事,只为一个知了。
这座四方的围城里,我蛰伏着。三年时间,会不会有一天,破土而出的时候,也会欢快的鸣叫?会不会在阴晴雨雪的天气里,在酸甜苦辣的生活中,把一切看得明明白白?
忽然间呼吸困难。三年,禁锢。
有人在我旁边落坐了。我扭过头,看到一张圆圆的脸蛋,肉嘟嘟的很可爱。
“你好,我叫米白。”声音很清冽,“很高兴能坐在你旁边。”
我微微笑,这个叫米白的女孩子,胖乎乎的惹人爱。
她就是我的第一个高中同桌了。
是谁在创造了“同桌”并且赋予了它无尽的内涵,又是谁在哼唱同桌的你。很多年都会过去,那个曾经坐在我身边给我一个灿烂微笑的脸还会出现。
同桌关系,比同学关系要进一步、深一层。很多年过去了,偶然有一天,你在大街上走,对面迎来一个人,四目相对,即使喊不出来名字,一句:同桌。就能让你热泪盈眶。
因为是这样距离,没有了小学时候的三八线、没有了正襟危坐的规矩,同桌的你坐在距离我最近的地方,我们呼吸着同一团空气。
我的高中,因为经常变动座次,想要维系长久的同桌关系,必须要共进退,还要讲求一番机缘。我和米白,就很奇妙的做了很久的同桌。
米白其实很安静。她最大的爱好就是每天安安静静的呼呼大睡。她喜欢坐在靠墙的一边,头和肩膀依靠着墙壁,右胳膊摊在桌面上,让我枕着上面睡。她的胳膊圆呼呼,肉嘟嘟的,脸贴上去软绵绵的,很舒服。
在那些无聊的自习课上,我们选择这样的方式打发时光。
每次一起醒来,她嘟着嘴说,“十月,你好重哦,压碎了我右胳膊的神经元,害的我没法写字了。”
“好吧,好吧,我给米大小姐揉揉,可以了吧?”
“这还差不多,下次注意减肥啊。”
“你个笨蛋,脑袋瘦瘪了,脑细胞就没活跃空间,十月,岂不是要变成呆子。”晴天在后面一脸坏笑的说。
米白不笨,她只是懒。
她应该比我大两岁,性情慵懒。每天晨跑就躲在教室睡大觉。这个跟我很像,我是讨厌体育的,所以,我俩总是沆瀣一气,逃避体育课。在老师定义的“一寸光阴一块铂金”的高中岁月里,无关痛痒的体育课当然成了很多同学用来补作业、补睡眠的正当理由了。
有一次,我俩呼呼的睡的正香,被突如其来的体育老师检查惊醒。我低着头一脸迷茫,宛若梦中,不知世事。米白反映很强烈,一边拼命的挤眼泪,一边捂着肚子使劲揉捏,弄的体育老师很无奈的说,你俩继续。
老师一转身,米白就一脸欢笑的冲着我,“将来我肯定是个好演员。”
“你泪水是真的吗?”
“当然,我做噩梦了。梦里就想哭。”
“梦见什么了?”
“梦见、梦见,忘了,接着睡,睡着就想起来了。”
“你有病啊。”
……
有几次重新排座次,米白站在很后面,进来的时候,望望我身边不再空缺的座位,一脸的失落。我跟着她的身影,看她走在教室的另一边,孤单的北面,我们从来不曾坐过的北面,米白会不会很孤单。
2
我很爱哭。高二初夏的某一天,外婆去世了。
很长一段时间,我在教室里莫名的流眼泪。哭泣也是一件力气活,累了就趴在桌子上,任凭无数的化学方程式弯弯曲曲的飘过,也不去想两个物体撞击的角度如何。外婆的音容笑貌总是在我眼前晃动。那段时间的同桌,是一个安静的男生。晨读的时候,他从来都不出声。
每一次,看到我哭泣,他都慌乱无措,小心翼翼的找话题安慰我。
“十月,这个是我新买的小说,你鉴定一下好看不。”
“十月,王菲的新专辑你买到没有,我今天请假出去了,顺手买了,你先听啊。”
“十月,别哭了,你饿了吧,你看学校超市新进的一种手指饼干,你唱唱好吃不。”
有时候就悄悄的留一张纸片在我桌子上,写着我看不懂的人生。
他秉性柔和,从来没有在我哭泣的时候起身离开过。
在我晨读的时候,总是安安静静的,沉默着看书。
后来他考上了军校,部队的钢铁训练,不知道能不能坚固他温暖的性格。
3
前年,我在单位楼道里看见一张熟悉的脸。因为忘记了名字,所以没打招呼。他倒是一眼认出了我:“十月,老同桌。”
这个男孩子,如同画报封面里走出来的模特一般,有着棱角分明的五官,深邃的眼睛,清瘦的体型。
高三的一段时间,坐在我的左手边。
“你是,柯卿?”
这个曾被班里很多女孩子暗恋的柯卿,如今依然风度翩翩,随时准备着上杂志封面似得。
印象中,他给我的感觉总是怪怪的。他的话很少,我们的言语交谈仅限于,“麻烦,借过一下”“上节课的笔记能借用一下吗?”之类的。
印象中,我从题海中抬头活动颈部肌肉的时候,总能发现他歪着脑袋,眼神直直的盯着我,碰到我的眼神后,就低下头,嘿嘿的笑。弄得我莫名其妙,一脸惊诧。无法继续做题,总是感觉有一双眼睛盯着自己。
素溪一中的学生都有些神经质,柯卿也是。他有着大多数人看不懂的眼神、读不懂的表情,他的朋友很少。
他后来考进了医学院,毕业后在一家医院当医生。我们在一个城市。
这个怪怪的男孩子,再一次站在我面前。用那种望穿一切的眼神,盯着我看。
有一段很短暂的时间,
他约我吃饭,会骑着单车送我回家。
他在圣诞节的夜晚,送我平安果。
他会在电影院里,讲故事情节以外的故事。
他穿上白大褂,耐心的跟病人沟通病情。
一切,都显的如此正常。
可是,高中时候怪怪的感觉总是撞击着我的大脑警钟:这是个怪怪的男孩子。
我很安静,而他是死寂。
我们是两个世界,我选择了拒绝。
没有开始,所以没有结束。
半年后,他忽然告诉我要结婚了。我去参加他的婚礼,女孩子很漂亮,表情如他一般的沉寂。
他那天喝多了,拽着我哭了。
他说:十月,你要好好的。
我会的,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