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就以护龙桥为中心,从桥上的书摊说下去吧。这座桥的建筑形式,和一般的石桥一样,是弓形的,桥下面流着污浊的水。桥上卖书的大“地摊”,因此,但就成了弓形。一个个盛洋烛火油的箱子,一个靠一个,贴着桥的石栏放着,里面满满地塞着新的书籍和杂志,放不下的就散乱地堆铺在地下。每到吃午饭的时候,这类的摊子就摆出了。三个铜子一本,两毛小洋一扎,贵重成套的有时也会卖到一元、二元。在这里,你一样地要耐着性子,如果你穿着长袍,可以将它兜到腰际,蹲下来,一本一本地翻。这种摊子,有时也颇多新书,同一种可以有十册以上。以前,有一个时期,充满着真美善的出版物,最近去的一次,却看到大批的《地泉》和《最后的一天》了,这些书都是崭新的,你可以用最低的价钱买了下来。比“地摊”高一级的,是“板摊”,用两块门板,上面放书,底下衬两张小矮凳,买书的人只要弯下腰就能拣书。这样的“板摊”,你打护龙桥走过去,可以看到三四处。这些“摊”,一样地以卖新杂志为主。也还有些日文书,一部日本的一元书,两毛钱可以买到;一部《未名》的合订本,也只要两毛钱。《小说月刊》,三五分钱可以买到一本;这里面,也有很好的社会科学书,历史的资料。我曾经用十个铜子在这里买了两部绝版的书籍:《五四》和《天津事变》,文学书是更多的。这里不像“地摊”,没有多少价钱好还。和这样的摊对摆的,是测字摊,紧接着测字摊就有五家“小书铺”,所谓“小书铺”是并没有正式门面,只是用木板就河栏钉隔起来的五六尺见方,高约一丈的“隔间”。
这几家,有的有招牌,有的根本没有,里面有书架,有贵重的书,主要的是卖西书。不过这种人家,无论西书抑是中籍,开价总是很高;商务、中华、开明等大书店的出版物,照定价打上四折,是顶道地,你想再公道,是办不到的。杂志都移到“板摊”上卖,这里很难见到。我每次也要跑进去看看,但除非是绝对不可少的书籍,在这里买的时候是很少的。这样书铺的对面,是两三家的碑帖铺,我与碑帖无缘,可说是很少来往。在护龙桥以至于城隍庙的书区里,这一带是最平民的了。他们一点也不像三、四马路的有些旧书铺,注意你的衣冠是否齐楚,而且你只要腰里有一毛钱,就可以带三二本书回去,做一回“顾客”;不知道只晓得上海繁华的文人学士,也曾想到在这里有适应于穷小子的知识欲的书市否?无钱买书,而常常在书店里背手对着书籍封面神往,遭店伙轻蔑的冷眼的青年们,需要看书吗?若没有图书馆可去,或者需要最近出版的,就请多跑点路,在星期休假的时候,到这里来走走吧。
由此向前,沿着石栏向左兜转过去,门对着另一面石栏的,有一家叫作学海书店的比“板摊”较高级的书铺,里面有木板旧书,有科学,有史学、哲学、社会科学、文学书;门外的石栏上,更放着大批的“鸳鸯蝴蝶派”的书。你也可以花一些时间,在这里面浏览浏览,找找你要买的书。不过,他们的书,是不会像摊上那么贱卖的。一部绝版的《新文学史科》,你得花五毛钱才能买到,一部《海滨故人》或是《天鹅》,也只能给你打个四折。在这些地方,你还有一点要注意,如果有一本书名字对你很生疏,着作人的名字很熟习,你不要放过它。
这一类的书,大概是别有道理的。外面标着郭沫若着的《文学评论》(是印成的),里面会是一本另一个人作的《新兴文学概论》。外面是黄炎植的《文学杰作选》,里面会是一部张若英的《现代文学读本》。外面是蒋光慈的什么女性的日记,里面会是一册绝不是蒋光慈着的恋爱小说。外面是一个很腐朽的名字,里面会是一部要你“雪夜闭门”读的书。至于那些脱落了封面的,你一样要一本一本地翻,也许那里面就有你求之不得的典籍。离开这家书铺,沿店铺向右转进去,在这凹子里,又有一家叫作粹宝斋的店。这书店设立不久,书也不多,木板旧籍也很少,但辛亥革命前后的历史文献却极多,而且很多罕见的。如果你是研究近代文史的,这粹宝斋你就必得到,但要想买到新文学的文献,或者社会科学书,是很难以如愿的。看过这家书店,你可以重行过桥了,过桥向右折,是一个长阔的走廊,里面有一个卖杂书的“书摊”,出了“廊”,仍旧回到了梦月斋的所在。到这时,护龙桥的书市,算你逛完了,但是,此行你究竟买到几册书呢?
跟着潮水一般的游客,你去逛逛城隍庙吧。各种各样的店铺,形形色色的人群,你不妨顺便地去考察一番。随着他们走进城隍庙的边门,先看看最后一进的城隍娘娘的卧室,两廊用布画像代塑佛的二殿,香烟迷漫佛像高大的正殿,虔诚进香的信男信女,看中国妇女如何敬神的外国绅士,充满了“海味”的和尚,在这里认识认识封建势力,是如何仍旧地在支配着中国的民众,想一想我们还得走过怎样艰苦的道程,才能走向我们的理想。然后,你可以走将出去,转到殿外的右手,翻一翻城隍庙唯一把杂志书籍当报纸卖的“书摊”。这“书摊”,历史也是很长的了,是一个曲尺的形式的板架,上面堆着很多的中外杂志和书。我再劝你耐下性子,不要走马看花似的,在这里好好地翻一翻,而且在你翻的时候,你可以旁若无人地把看过的堆作一堆,要买的放在一起,马马虎虎地把拣剩的堆子摊匀一下。卖书的是一个很和气的人,无论你怎么翻,怎么拣,他都没有话说,只是在旁边的茶桌上和几个朋友谈天说地,直到你喊“卖书的”,他才笑嘻嘻地走了过来。在还价上,你也是绝对地自由,他要拾个铜子,你还他一个,也没有愠意,只是说太少。讲定了价,等到你付钱,发现缺少几个,他也没有什么,还会很客气地向你说:“你带去看好了,钱不够有什么关系,下次给我吧。”他是如此的慷慨。这里的书价是很贱,一本刚出版的三四毛钱的杂志,十个铜子就可以买了来,有时还有些手抄本、东西典籍之类。最使我不能忘的,是我曾经在这里买到一部黄爱庞人铨的遗集。
城隍庙的书市并不这样就完。再通过迎着正殿戏台上的图书馆的下面,从右手的门走出去,你还会看到两个“门板书摊”。这类书摊上所卖的书,和普通门板摊上的一样,石印的小说,《无锡景》、《时新小调》、《十二月花名》之类,如果你也注意到这一方面的出版物,你很可以在这里买几本新出的小书,看看这一类大众读物的新的倾向,从这些读物内去学习创作大众读物的经验,去决定怎样开拓这一方面的文艺新路。本来,在城隍庙正门外,靠小东门一头,还有一家旧书铺,这里面有更丰富的新旧典籍,“一·二八”以后,生意萧条,支持不下,现在是改迁到老西门,另外经营教科书的生意了。如果时间还早,你有兴致,当然可以再到西门去看看那一带的旧书铺,但是我怕你办不到,经过二十几处的翻拣,你的精神一定是很倦乏了。
好读书贾平凹
好读书就得受穷。心用在书上,便不投机将广东的服装贩到本市来赚个大价,也不取巧在市东买下肉鸡针注了盐水卖到市西。车架后不会带单位几根铁条几块木板回来做做沙发,饭盒里也不捎工地上的水泥来家修个浴池。钱就是那几张没奖金的工资,还得抠着买涨了价的新书,那就只好穿不悦人目的衣衫,吸让别人发呛的劣烟,吃大路菜,骑没铃的车。但小屋里有四架五架书,色彩之斑斓远胜过所有电器。读书读得了一点新知,几日不吃肉满口中仍有余香。手上何必戴那么重的金银,金银是矿,手铐也是矿嘛!老婆的脸上何必涂那么厚的脂粉,狐狸正是太爱惜它的皮毛,世间才有了打猎的职业!都说当今贼多,贼若不偷书,贼便是好贼。他若要来,钥匙在门框上放着,要喝水喝水,要看书看书,抽屉的作家证中是夹有两张国库券。但贼不拿,说不定能送一条字条:“你比我还穷?!”300年后这字条还真成了高价文物。其实,说穷也不是穷到要饭,出门还是要带10元钱的,大丈夫嘛,视钱如粪土,它就只能装在鞋壳里头。
好读书就别当官。心谋着书,上厕所都尿不净,裤裆老是湿的,哪里还有时间串上级领导的家去联络感情?也没有钱,拿什么去走通关关卡卡?即使当官,有没有整日开会的坐功?签发的文件上能像在新书上写读后感一样随便?或许知道在顶头上司面前要如谦谦后生,但懒散惯了,能在拜会时屁股只搭个沙发沿儿?也懂得猪没架子都不长,却怎么戏耍成性突然就严肃了脸面?谁个要整,要防谁整谁,能做到喜怒不露于色?何事得方,何事得圆,能控制感情用事?读书人不反对官,但读书人当不了好官,让猫拉车,车就会拉到床下。那么,住楼就住顶层吧,居高却能望远,看戏就坐后排吧,坐后排看不清戏却看得清看戏的人。不要指望有人来送东西,也不烦有人寻麻烦,出门没人见面笑,也免了有朝一日墙倒众人推。
好读书必然没个好身体。一是没钱买蜂王浆,用脑过度头发稀落,吃咸菜牙齿好肠胃虚寒;二是没权住大房间,和孩子争一张书桌,心绪浮躁易患肝炎;三是没时间,白日上班,晚上熬夜,免不了神经衰弱。但读书人上厕所时间长,那不是干肠,是在蹲坑读书;读书人最能忍受老婆的嘟囔,也不是脾性好,是读书入了迷两耳如塞。吃饭读书,筷子常会把烟灰缸的烟头送到口里,但不易得脚气病,因为读书时最习惯抠脚丫子。可怜都是蜘蛛般的体形,都是金鱼似的肿眼,没个倾国倾城貌,只有多愁多病身。读书人的病有治其病的药,药不在《本草》而直接是书,一是得本性酷好之书,二是得急需之书,三是得未见之书。但这药医生常不用,有了病就让住院。住院也好,总算有了囫囵时间读书了。所以,约伙打架,不必寻读书人,那鸡爪似的手没四两力;要欺负也不必对读书人,老虎吃鸡不是山中王。读书人性缓,要急急不了他;心又大,要气气不着。要让读书人死,其实很简单,给他些樟脑丸,因为他们是书虫。
说了许多好读书的坏处,当然坏处还多,譬如好读书不是好丈夫,好读书没有好人缘,好读书性情古怪。但是,能好读书必有读书的好,譬如能识天地之大,能晓人生之难,有自知之明,有预料之先,不为苦而悲,不受宠而欢,寂寞时不寂寞,孤单时不孤单,所以绝权欲,弃浮华,潇洒达观,于嚣烦尘世而自尊自重自强自立不卑不畏不俗不谄。说到这儿,有人在骂:瞧,这就是读书人的酸劲了,为什么不说“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呢?真是阿Q精神喽!这骂得好,能骂出个阿Q来,便证明你在读书了,不读书怎么会知道鲁迅先生曾写过个阿Q呢?!因此还是好读书者好。
读书啊读书(节选)陈村
读书啊读书。自识了字,便年复一年地读着。所读的书95%以上是在床上看完的。这不合用眼卫生守则,但合另外的科学。身体静了,书才读得下去,读来才有收益。何况身体放平,脑中血量充沛,大脑才活跃得起来。
读书就是读书。若读的同时想到升官、发财、中奖、应考,以及什么“颜如玉”的,此书休矣。读通一本书不是容易的事。小时候觉得十分乏味、恶劣的书,长大或许能爱不释手。相反,以前曾认为最像样的书,再读或许会冷笑数声。在书中看出意思和看出没意思都不容易。读书不是为了写作。否则,可读的书就非常有限了,所写的东西也非常有限。读得入了神,书中自有分子向脑中运动,不牵强,不突兀。当然,也可边读边想,想想作者何以要来这般写。能作这种触景生情的思想,也是读书的乐趣之一。
但最大的乐趣无过于挑剔了。能将一本书读出破绽来,可算是读得入门了。
小到找出个错字,大到将一本书都据理否决了。我曾当过几天教师,学校不太正规,上课就可以随意发挥。边教课文,边以小人之心将课文的字词句段改上一改,自以为得计,心中有了幸福之感。我改过杜甫的诗,他写李白:“李白斗酒诗百篇,长安市上酒家眠。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饮中八仙歌》),历来都说写出了李白的神韵。我想,将末句中的“臣”换作“爷”就更好了。“自称爷是酒中仙”,那醉意,那神气,全出来了。既然不满意别人写的,那就自己试着写写。读书的遗憾也造就作家。
读书的困难是借书不易,买书贵而不易,藏书不易。最大的障碍却是读着读着便没了兴致。读书要是不能越读越宽广深入,难免读没了兴致。没了兴致而硬读,则苦不堪言矣。恰如临考的学子,手不释卷然而怒气冲冲,考完也就完了。
人是越来越聪明了,发明了电影、舞会、音乐茶座等。最好的是发明了电视,有声有色地将故事演给人们看,而且足不出户,如唱堂会。据说在美国,将名着录进磁带的做法时兴起来了。我是个落伍者,既无舞技又不去茶座,连电视都绝少看。在我看来,冬夜躺在被窝中,捧一册好书,身下有条电热毯或脚下有只汤婆子,读到夜深人静,读到东方既白,这便是无上的享受了。
读书趣事多赵立云
1881年,鲁迅生于浙江绍兴。他5岁开始读书,启蒙老师是他的远房叔祖父周玉田,他读的第一本书是《鉴略》。这是一本简要的中国历史读本,内容丰富,但文字深奥,刚上学的孩子很难读懂,而鲁迅却读得很认真,字字句句都能熟背下来。
鲁迅对书很爱惜,看书的时候,先要看手干净不干净,然后再小心地一页一页翻过去。弟弟们可以蹲在桌旁边一起看,但是不准伸手在书上摸,怕他们把书弄脏、弄坏。他的书都放在母亲床边的箱子里,摆得整整齐齐,夹缝里还放着樟脑丸,防止蛀虫把书咬坏。有些书脏了,他就耐心地把它擦干净。
大约12岁时,鲁迅到三味书屋,师从寿镜吾老先生。老先生要求挺严,学生每天放学之前必须把当天所教的课文背诵出来,背不下来的,就要再读,直到背下来才能回家。有些同学读书不用功,背书常常丢三落四的,塾师就不让他们放学。这些同学为了免受惩罚,就互相作弊“打浑账”,即当一个学生在老师面前背书时,其他的同学就故意高声朗读,使老师对那个学生背书的声音听不清楚,好让他蒙混过关。鲁迅认为,这是一种既骗老师又骗自己的做法,没有任何好处,所以他每天都把课文背得烂熟,从不要同学们帮他“打浑账”。
由于鲁迅勤奋好学,功课一直很好,寿镜吾老先生对他很是赏识。一次上对联课,塾师出了个“独角兽”让大家对,同学中有的对“一头蛇”,有的对“三脚蟾”,有的对“八脚虫”,有的对“九头鸟”……鲁迅却根据《尔雅》一书,对了个“比目鱼”。寿老先生听了连连称赞,说“独”不是数字却有单的意思;“比”也不是数字,却有双的意思。对得工整而贴切,可见确实是很用了一番心思的。受了寿镜吾老先生的鼓励,鲁迅心里甜滋滋的,读书也就更加刻苦了。每天放学回家,吃完晚饭,擦罢桌子,他就打开书包,孜孜不倦地读起书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