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伦斯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因为泰米埃尔习惯在天黑之前回来,而他没有察觉到整个白天和夜晚的流逝,这一理由似乎很难让人相信。倘若一个士兵给出他这样的理由,他一定会不假思索地说这是谎话。他的沉默出卖了他的想法。
泰米埃尔耸了耸肩,用爪子不断地在地上画着什么,爪子划过石头的声音使川抬起头,缩回了翎颌,发出一串抱怨。泰米埃尔停了下来,突然说道:“我和梅在一起。”
“和谁?”劳伦斯茫然地问道。
“龙天梅。”泰米埃尔说道,“她是一条王龙。”
一听到这个,劳伦斯似乎重重地挨了一拳。泰米埃尔表情混合着尴尬、自责、烦恼,使得一切都清晰明确了。
“我明白了。”劳伦斯尽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缓缓地说道,“你还很年轻,以前没有谈过恋爱;你不可能知道这会产生什么后果。”他继续说道:“我很高兴知道原因;这的确是一个理由。”他试着让自己相信泰米埃尔的话,他确实相信了他的话;但是他不打算原谅泰米埃尔仅仅因为这样一个理由就擅自延长归队的时间。虽然他和哈蒙德因为永瑆试图用其他人来代替他而产生隔阂,但是劳伦斯从来都没有担心过失去泰米埃尔的崇拜;不过知道了真正的原因之后,劳伦斯竟然发现自己妒火中烧。
他们把威勒比葬在了城外一个很大的墓地内,这个墓地是孙凯买给他的。墓地中,人们三三两两地围在不同的墓穴旁悼念逝者。不过泰米埃尔和西方人的出现吸引了人们的目光,虽然卫兵们不断驱赶过于好奇的围观者,但是不多久,围观的人在他们身后就排成了长长一队。
虽然身后聚集了成百的围观者,但是他们都怀着崇敬的心情,静静地听着劳伦斯为威勒比所念的悼词。这是一个由大理石建成的高于地面的墓地,带着一个类似于当地房屋似的外翻的顶;即使与旁边的豪华陵寝比起来,也毫不逊色。“劳伦斯,虽然这么说十分不敬,但是我觉得如果他的妈妈知道他的墓地这么豪华,也许更愿意成为一具尸体躺在里面。”格兰比说道。
“的确,我也这么想。”劳伦斯说道,“迪格比,你觉得你能在如此短时间内把事情办得这样好吗?”
“我是让一个艺术家来打理这一切的。”孙凯插话道,“我们会给他的母亲任何可能的赔偿;太子冕宁已经挑选了一个出身良好的年轻人来办这些事情。”劳伦斯同意地点了点头,不过他没有再说些什么;据他所知,威勒比的母亲是一个严格的卫理公会派教徒,如果她知道儿子的墓地修建得如此豪华,肯定会很不高兴。
葬礼过后,劳伦斯和泰米埃尔回到了岛上,几个人留下来帮他们整理匆忙留下的随身物品。尸体都已经被清理掉了;楼阁外墙上留下了烟火熏过的痕迹,那里曾是他们的避难之处;石头上留着已经干涸的斑斑血迹。泰米埃尔静静地看着这一切,转身离开了。驻地内,家具东倒西歪,一片狼藉,纸的屏风已经完全损坏,大多数的箱子都被撬开,衣服被扔得到处都是。
在布莱兹和马丁开始搜寻一些还可以用的物品时,劳伦斯来到自己的房间。这里被彻底搜查过,床被推倒在墙边,好像他们以为当时劳伦斯躲在床底下,他买来的一捆捆东西被扔得到处都是。劳伦斯弯腰拾起墙角的一个不成样子的包裹,慢慢地打开包装。他简直不能相信,里面包着的红色花瓶没有任何损伤,甚至连一条划纹都没有,下午的阳光照在花瓶上,反射出猩红色的光芒。
当前,盛夏笼罩着这个城市。白天石头就像运转的铁砧,从西面大戈壁吹来的风夹带着黄沙。哈蒙德沉醉于关系微妙的社交活动中,在劳伦斯看来,这只是在原地画圈:用蜡封口的信件在不同的房屋间不断地传递着,一些小礼物被送来送去,只有空洞的承诺,没有实际的行动。同时,他们变得越来越没有耐心,除了泰米埃尔。他正忙于学习文化和礼仪。梅现在每天来到营地里教他。梅戴着银和珍珠装饰的精美项圈,有着暗蓝色的皮肤,翅膀上有着紫色和黄色的花纹,爪子上戴了许多金戒指。
“梅是一条十分有魅力的龙。”在第一次见面后,劳伦斯对泰米埃尔说,他知道泰米埃尔可能正受着爱情的煎熬。他也认为梅很可爱。
“我很高兴你也能这样认为。”泰米埃尔很兴奋,翎颌又竖了起来,“她三年前才孵出来,刚刚过了第一阶段的考察。她教我如何读和写,对我非常好,从来都不取笑我。”
劳伦斯确信,她不可能取笑泰米埃尔的学习进度。他已经掌握了在沙盘上用爪子写字的技巧,梅还夸奖他在粘土上写的字;不久,梅答应教他用在软木上刻字的硬笔来画。劳伦斯下午一直在看泰米埃尔勤奋地练字。梅不在时,他就充当泰米埃尔的听众。泰米埃尔洪亮的声音虽然十分悦耳,但是他们无法听懂中文诗,只有在泰米埃尔读到某一段,并把它翻译成英文时,他们才能听懂。
其他人没有什么事来打发时间。有时冕宁会赐宴,有一次是一场杂技表演,那些小孩子的身子就像山羊那么柔软。有时他们在院子中操练小型武器,但比起在炎热的天气里操练,他们更愿意躲进清凉的行宫花园中。
在他们迁到行宫两周后的一天,劳伦斯坐在可以俯瞰院子的阳台上读书,而泰米埃尔在院子里睡觉,哈蒙德在房间内的写字台上写着什么。一个仆人走进来,交给他们一封信。哈蒙德拆开信看了看,告诉劳伦斯:“是刘豹的信,他邀请我们去他家吃饭。”
“哈蒙德,你觉不觉得他这样做有些冒险呢?”劳伦斯想了一会儿说道,“我也不想考虑这么多,但是毕竟他不像孙凯,不是为冕宁效命--难道他和永瑆是一伙的?”
“我们不能忽略他可能存有的目的。”哈蒙德说,“就像鞑靼人一样,刘豹也可能等着打击我们。我还了解到他跟皇帝的母亲有联系,他是满族镶白旗的高官;他的支持非常有价值,我觉得他没有公开邀请我们,这是否意味着有什么不能公开的事情?”
他们小心翼翼地去赴约,但他们谨慎的计划完全被破坏了。在到达门口时,令人意外的是,他们闻到屋里飘出的烤牛肉的香味。刘豹让他那见多识广的厨师为他们准备了传统的英国菜。不过,除了炸土豆,咖喱能多放一些就好了,葡萄布丁太稀了一些,不过他们没什么可抱怨的,因为在那个庞大的圆形烤炉和挂着洋葱的装饰着宝石的笔直炉桶中,根本无法做成约克郡布丁。
他们虽然尽了力,但最后几盘菜还是几乎一下未动就被撤下。他们开始怀疑是不是不能用同样的方法来招待这几位客人。尤其是泰米埃尔,他们把他当成一个英国的屠夫,不仅为他准备了一头牛和一只羊,此外还有一只猪,一只鸡和一只虾。准备好这一切之后,厨师偷偷爬进花园,不断地呻吟着,瘫倒在地上。
“就让他睡吧!”刘豹说道,并挥手示意劳伦斯不需要道歉,“我们可以一边赏月一边饮酒。”
劳伦斯注意着自己的言行,不过刘豹并没有强迫他们喝酒。坐在花园中十分惬意,劳伦斯享受着盛夏傍晚暖暖的气息,泰米埃尔不断打着瞌睡。劳伦斯已经完全放弃了刘豹可能有某些歹意的想法。他认为不能坐在人家的花园中怀疑一个为你操办丰盛晚宴的人;甚至连哈蒙德都已经放松警惕,不断睁大眼睛来保持清醒。
刘豹对他们如何进入冕宁的营地表示出好奇,对他们遭到强盗的袭击感到十分惊讶,并十分同情地摇着头,这些都进一步表明了他的无辜。“一定要教训教训这些混蛋,真是无法无天了。几年前,我的一个侄子也加入他们的队伍,他母亲为了他差点担心地死掉。之后,她向观音庙捐了一大笔钱,并在家中的南花园为观音建了一个特别的祭坛。现在我的侄子已经结婚,开始学习了。”他指了一下劳伦斯,“你也应该学习!如果你的龙能通过考试,而你却不能通过,这将是很丢人的。”
“他们就不能讲点别的吗,哈蒙德?”劳伦斯边问边站了起来,“我只是开个玩笑。”刘豹说,这让劳伦斯轻松了不少,“不要怕。我觉得如果龙天祥真的想和一个文盲在一起的话,没有人能说得动他。”
“他当然只是在开你的玩笑。”哈蒙德笑着翻译道,不过他有些怀疑。
“在他们的知识体系下,我是一个文盲,但是我不会傻到来找任何借口。”劳伦斯说道,“我希望谈判者也能像您这样看。”他又补充道:“不过他们坚持天龙只能跟随着皇帝和他的子孙。”
“如果泰米埃尔没有其他人跟随的话,他们就会让你和他在一起。”刘豹漫不经心地说道,“为什么不让皇帝收养你?这样大家都可以保留面子。”
劳伦斯更愿意认为这是一个笑话,但是哈蒙德用另外一种表情看着刘豹:“先生,您这么建议,只是在开玩笑吗?”
刘豹耸了耸肩,把酒杯斟满:“为什么不呢?皇帝已经有三个儿子来继承他的天下,不需要收养任何人。即便收养了一个,也没什么不同。”
“你的意思是接受这个建议?”当他们步履蹒跚地从刘豹家往外走时,劳伦斯怀疑地问哈蒙德。此时,要把他们送回去的轿子已经在外面等候多时了。
“如果你愿意,当然可以。”哈蒙德说道,“说实话,这是一个很特别的想法。可这是一个必须得到大家认可的仪式。”他越来越兴奋,“我觉得这样可以解决很多问题,他们不可能轻易对一个有着如此亲密关系的国家发动战争。我们也可以只考虑这层关系将会带来的贸易利益。”
劳伦斯下意识地想到了他父亲的反应。“如果你觉得这样做值得,那我不会妨碍你的,”他勉强说道,不过当时他并没有想起那个红色的花瓶。当艾伦代尔男爵知道劳伦斯被中国皇帝收养时,这个花瓶可以作为安抚他情绪的赔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