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一直沉默,孙凯看起来接受了这个建议,于是清了清嗓子,背诵道:“
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盘珍馐直万钱。
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剑四顾心茫然。
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满山。
闲来垂钓碧溪上,忽复乘舟梦日边。
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
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在每一小节当中都有韵律和节拍,但是在翻译成英文的过程中却无法翻译出来,但是满足的飞行员们一致表示赞许并为他鼓掌。“是您自己的作品吗,先生?”劳伦斯感兴趣地问道,“我相信我从来没有听到过站在龙的角度写的诗。”
“不,不是,”孙凯说,“这是唐代伟大的龙李白的作品之一。我只是一个卑微的学生,我的诗还不值得在聚会当中和大家分享。”然而,他很高兴,又选择了一些古诗,凭记忆背诵出来,在劳伦斯看来,他的记忆力非常惊人。
最后,所有的客人开始跟着那些悦耳的韵律摇晃起来,尽力避免谈论是英国还是中国对船或龙拥有主权。“我敢说这是一次成功,”劳伦斯事后说,他正品着咖啡,而泰米艾尔正在吃他的羊,“他们也不是那么强硬。至少,我可以说我非常喜欢刘豹。我在很多船上待过,被当作一个好伙伴共同用餐的话,我会很感激的。”
“哦,我很高兴你度过了一个愉快的傍晚,”泰米艾尔若有所思地挤压着他的腿骨,“你能把那首诗再重复一遍吗?”
劳伦斯不得不和军官们仔细讨论,试图重新建构起那首诗。第二天上午,他们仍然在讨论着,永瑆出来透气时,刚好听到他们在拼凑着翻译。在他们做了一些努力以后,他皱了皱眉头,转向了泰米艾尔,自己背诵那首诗给他听。
永瑆是用中文背诵的,并没有翻译。但是,仅仅听了一次,泰米艾尔就能够用同样的语言重复那首诗给他听,没有一点困难。对劳伦斯来说,这并不是第一次惊讶于泰米艾尔的语言能力,和所有的龙一样,泰米艾尔在蛋壳里的漫长的成熟期间就开始学习语言。可是和大多数龙不一样的是,他接触到了三种不同的语言,很明显他最终仍然记得他最初学习到的语言。
“劳伦斯,”在和永瑆用中文聊了更多的话题之后,泰米艾尔兴奋地转过头看着他说道,“他说那是龙写的,根本不是人写的。”
劳伦斯仍然吃惊于泰米艾尔能够讲中文这一事实,而对于这样的智慧,他更是大吃一惊。“诗歌似乎是龙的一种奇怪的消遣,但是我猜想中国其他的龙可能也像你一样喜欢看书,其中的一条龙试着写诗也没有那么令人惊讶的。”
“我想知道他是怎么写的,”泰米艾尔若有所思地说,“我也想试试,但是我不知道怎样把它记下来。我想我是没法拿起笔的。”他举起自己的前腿,半信半疑地检查着自己的五个脚趾的爪子。
“我很愿意帮你,你口述就可以了,”劳伦斯说,并因为这样的想法而高兴着,“我想他也是这么做的吧。”
他没有再想这件事。两天后,他在医务室里坐了很长时间,满脸愁容地回到甲板上。顽固的高烧又复发了,格兰比躺在那儿,脸色苍白,昏昏沉沉,蓝色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眼神空洞地看着天花板的深处。他的嘴唇张开着,已经开裂。他只喝了一口水,说话已经含混不清。波立特也没有办法,只是微微地摇了摇头。
弗瑞斯焦急地站在龙甲板楼梯的底端,正等着他。看到他的表情,劳伦斯加快了仍然有点跛的步伐。“先生,”弗瑞斯说,“我不知道做什么好。他已经和泰米艾尔聊了整个上午了,而我们却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劳伦斯匆忙上了台阶,看见永瑆正坐在甲板上的一个扶手椅里,和泰米艾尔用中文交谈着。王爷说得很慢,声音很大,每一句话都发音清晰,并纠正了泰米艾尔的发音。他还拿来了一大叠纸,在上面大大地写下几个奇怪的汉字。泰米艾尔看起来完全被迷住了。他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上面,尾巴的顶端在半空中上上下下地轻弹着,看起来相当兴奋。
“劳伦斯,看哪!他们文字当中的‘龙’是这么写的,”泰米艾尔一看见他,就把他叫到前面去。劳伦斯顺从地看着那些话,有些茫然。对他来说,那些看起来只是一些图案,就像是退潮后有时会留在沙滩上的那种,虽然泰米艾尔给他指示着符号的哪一个部分代表龙的翅膀,哪一个部分代表身体。
“整个词就只有一个字母吗?”劳伦斯半信半疑地问,“这个字怎么读?”
“是‘龙’。”泰米艾尔说道,“就像在我的中文名字当中,‘龙天祥’,天代表天龙。他骄傲地补充道,又指着另外一个符号。
永瑆看着他们两个,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但劳伦斯认为他眼中有一丝胜利的喜悦。“我很高兴你高兴地忙碌着,”劳伦斯对泰米艾尔说。然后,他又转向永瑆,慎重地鞠了一躬,未经邀请就对他说:“先生,您真好,给您添麻烦了!”
永瑆态度生硬地回答:“我把这当作是我的责任,学习传统的东西是相互理解的途径。”
他的举止一点也不受欢迎,但如果他不顾界限与泰米艾尔谈话,劳伦斯宁愿认为这相当于一次正式的拜访,他为开始这样的谈话找着借口。但是,劳伦斯的热情并没有阻止永瑆此后的拜访。现在每天早上都可以看到他来到龙甲板上,每天教泰米艾尔语言,并增加中国文化的新内容来增强他的爱好。
劳伦斯最初只是对这种明显的诱惑企图表示生气。自从与麦西莫斯和莉莉分开以来,泰米艾尔现在看起来开朗多了。虽然劳伦斯不喜欢这种方式,但能在泰米艾尔不得不束缚在甲板上养伤期间,找到这么多的精神寄托,他也没法抱怨什么。但只要永瑆王爷愿意,他尽可以抱着这样的想法:即泰米艾尔的忠诚不会因为这些东方式的讨好而动摇。劳伦斯对此毫不怀疑。
但是日复一日,泰米艾尔却对这样的活动乐此不疲,劳伦斯感到心在一点点往下沉。他们的书现在经常被忽视,因为泰米艾尔要给他复述他学到的这个或是那个中国的文化。这些都是泰米艾尔死记硬背的,因为他既不能写,也不能读。劳伦斯越来越意识到自己一点儿也不像个学者,他更愿意花一个下午的时间来聊天,或者可能写信和读那些能够找到的不太过时的报纸。虽然在泰米艾尔的影响下,他对书本的喜欢程度远远超出了自己的想象,但是他仍然很难分享泰米艾尔学习语言的快乐,他对中文一点儿也摸不到头脑。
他并不打算无视永瑆的破坏,但是王爷的牺牲确实取得了一定的成效,尤其是泰米艾尔又学会了一样新东西,经常因为获得永瑆稀少的、很难得到的表扬而兴高采烈。劳伦斯也担心地看到永瑆对于泰米艾尔的进步也非常吃惊,经常特别高兴。劳伦斯当然认为泰米艾尔在所有的龙当中是非常优秀的,但他却不能与永瑆分享这一想法。对于试图夺走泰米艾尔这件事,王爷已经不需要什么额外的理由了。
作为一些安抚,泰米艾尔坚持不懈地把他的话翻译成英语,这样他或许可以把劳伦斯引入谈话中。永瑆必须和劳伦斯进行礼貌的对话,否则会失去他已经取得的优势。但是这或许只在很小的方面起到作用,对劳伦斯而言,这样的交谈并非享受。面对如此强烈的实际上的敌对关系,即使精神上的天生血缘关系都不够,无论如何他们对彼此几乎没有任何亲切感。
一大早,永瑆便上了甲板,泰米艾尔正熟睡着。在他的仆人拿出椅子并铺好,排好他当天打算读给泰米艾尔听的卷轴时,王爷走到甲板边上,凝视着大海。他们在蓝色海洋上的可爱行程已经走了一半,视野里看不到任何海岸,拂面而过的风散发出清新的味道,让整个海都凉了下来,劳伦斯正自己一个人站在船头享受着眼前的美景。视野中无穷无尽的深色水路,偶尔连续打过小波浪,溅起白色的水泡,整个船都笼罩在天穹之下。
“只有在沙漠里才会看得到这么荒凉而且枯燥无味的景色,”永瑆冷不丁地说道。当劳伦斯正要对景色的瑰丽礼貌地回应些什么时,却又有些为难地哑然失声。然后永瑆继续说:“你们英国人总是向新的地方航行。你们难道对自己的国家这么不满吗?”他不等劳伦斯作答,摇摇头,转身走了,留下劳伦斯一个人坚定了自己的信念,不可能接受一个这样缺乏同情心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