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第二天早上,普伊科瑟瑞斯已经走了,他被送到从朴茨茅斯到新斯科舍小营地的龙运输船上,然后被送到纽芬兰岛,最后监禁在最近刚刚建立的繁殖基地上。劳伦斯尽量避免再见这条病恹恹的倒霉的龙,故意让泰米艾尔一直到深夜都没有睡,这样早上他起得晚,就可以避过这段分别的时光。
兰顿非常明智地选择了这个时间,特拉法尔加角战役的胜利带来的快乐还在继续着,在某种程度上可以抵消这种私底下的不快乐。就在那一天,营地里发放了将在泰晤士河举行焰火表演的宣传册。根据兰顿的命令,莉莉、泰米艾尔和麦西莫斯,作为营地最年轻、也是这次事件中最受影响的龙,去观看这次焰火表演。
当五彩缤纷的焰火装扮着天空,来自游艇的音乐缓缓响起时,劳伦斯由衷地感激兰顿上将的这个命令:泰米艾尔的眼睛因兴奋而睁得巨大,火焰明亮的颜色在他的瞳孔和鳞片上反射出来,他抬起头,左看右看,想尽量听得更清楚一些。除了音乐、爆炸声和灯光外,他在返回的路上就没有说别的。“那是音乐会,就是他们在多佛听的那种吗?”他问,“劳伦斯,我们能不能再去一次,也许下一次可以离得更近一些?我可以非常安静地坐着,不会打扰任何人。”
“亲爱的,像这样的焰火只能在一些特殊的场合才有,音乐会里只有音乐,”劳伦斯说,他避开了这个话题,他能够想象到城市居民对于带着龙去听音乐会会有什么反应。
“噢,”泰米艾尔说,但他并没有十分沮丧,“我仍然非常喜欢这个,我今天晚上听得不是很尽兴。”
“我不知道能不能在城镇里找到合适的地方,”劳伦斯缓慢而犹豫不决地说,但突然他产生了一个想法,于是高兴地补充道:“但是或许我可以雇一些音乐家到营地里为你们弹奏,不管怎么样,这样可能会更舒服一些。”
“是的,确实是,那太棒了,”泰米艾尔渴望地说。着陆后,他和麦西莫斯、莉莉交流着这个想法,他们两个也都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
“该死,劳伦斯,你最好学会说‘不’,你总是让我们开始这么些荒唐的事情,”波克雷说,“想一想,让音乐家为了爱或者为了钱来到这里。”
“为了爱,或许不是,但是为了一周的工钱和一顿丰盛的饭,我相信可以劝说大多数音乐家来到伯利恒的中心进行表演。”
“我觉着这是一个不错的主意,”哈考特说,“我自己也非常喜欢。16岁时,我曾经参加过一次音乐会,除此之外,我再也没有去过了。为了它,我不得不穿上裙子,仅仅半个小时后,一个讨厌的家伙坐在了我的旁边,用不礼貌的话喋喋不休地说着,最后,我忍无可忍,把一杯咖啡倒在了他的膝盖上。虽然他马上就走了,但这件事情破坏了我快乐的心情。”
“上帝,哈考特,如果我将来冒犯到你的话,我一定会先确定你的手里没有热的东西,”波克雷说。劳伦斯也在相同的沮丧中挣扎着:他曾经让她遭到这样的侮辱以及她无法忍受的事情。
“嗯,我应该打他,但那样我不得不站起来,你不知道坐下来,把裙子整理好是多么困难的事情,第一次整理它花了我五分钟,”她振振有词地说,“因此我不想让这件事情重演。接着服务员走过来,我想那样会容易点,无论如何,这更像是一个女孩应该做的事情。”
想到这个,她的脸色仍然有点苍白,劳伦斯向他们道了晚安,带着泰米艾尔去休息了。他又睡在泰米艾尔边上的小帐篷里,因为他觉得泰米艾尔仍然十分悲伤。第二天一早,他就被叫醒了,泰米艾尔用一只大眼睛向帐篷里面看,询问劳伦斯是否愿意今天去多佛,安排一下音乐会的事情。
“本来我想再睡一个小时,但看来不行了,或许我应该去向兰顿请个假,”劳伦斯打着哈欠从帐蓬里爬出来说,“我可以先去吃早餐吗?”
“噢,当然,”泰米艾尔非常慷慨地说。
劳伦斯咕哝了一声,穿上外套,向总部走去。走到半道,他差一点和跑来寻找他的摩根撞到一起。“先生,兰顿上校找你,”劳伦斯把他扶稳后,这个男孩因兴奋而气喘吁吁地说,“他说,马上要泰米艾尔配备上战争装备。”
“好的,”劳伦斯抑制住吃惊,说道,“立即去告诉格兰比上尉和柯林斯先生,然后根据格兰比上尉的命令行动,注意不要把这件事情告诉别人。”
“是,先生,”男孩说完,又冲向营房,劳伦斯加快了步伐。
“请进,劳伦斯,”听到敲门声,兰顿说。看起来,营地的每一个上校都被集中到了办公室。令劳伦斯吃惊的是,瑞肯坐在房间前面,就在兰顿的桌子旁。自从瑞肯从拉干湖走后,他们达成了无声的默契,尽量避开互相交流,劳伦斯一点儿也不知道他和利维塔斯的行动。很明显,情况比劳伦斯想象得要更危险:瑞肯的大腿上绑着绷带,血迹依稀可见,他的衣服上也是血迹斑斑,消瘦的脸苍白而痛苦。
等到最后几个人进来,关上门之后,兰顿开始阴郁地说:“我敢说你们已经意识到了,先生们,我们庆祝得太早了。瑞肯上校刚从海岸的飞行中返回来,他神不知鬼不觉地通过了法国的边境,看到了该死的科西嘉人正在做什么,你们可以自己看看。”
他把放在桌子上的一张纸向前推了推,纸被尘土和血迹弄得脏兮兮的,但能够清楚得看到瑞肯用灵巧的手画得精致的草图。劳伦斯皱了皱眉,苦苦地思考这个东西:看上去很像战舰,但它的上甲板上周围没有栏杆,也没有装桅杆,在船头和船尾两边都伸出了奇怪的细细的横梁,上面没有炮眼。
“那是什么?”凯尼瑞把它转过来说,“我想他已经有船了?”
“如果我解释一下,可能就会比较清楚了,他们的龙将载着士兵来到这片土地,”瑞肯说。劳伦斯立刻明白了:这个横梁是要给龙一个可以固定的地方。拿破仑想要避开海军的枪炮,将部队从空中运过去,而英国的多数空军力量仍然滞留在地中海。
兰顿说:“我们无法确定一条龙一次能运多少人――”
“先生,请原谅,我可以问一下,这些器具多长吗?”劳伦斯打断他的话,问道,“这是按比例画得吗?”
“在我看来,是的,”瑞肯说,“在半空中,我看到一侧有两条‘收割机’龙,从前到后至少大约有200英尺。”
“那里面有三个甲板大小,”劳伦斯忧郁地说,“如果他们悬挂上吊床、不安装装备进行短途旅行的话,每个可以装2000人。”
房间中立刻传出了吃惊的咕哝声。兰顿说:“即使他们从瑟堡出发,过来一次不超过两个小时,他们有60条龙,甚至更多。”
“到半上午,他们就能够运输50000个人,上帝,”一个劳伦斯不认识的上校说,这个人刚刚到,大家也正在进行着同样的计算。他们不时向房间四处张望,点数自己的人手:一共不到20个人,其中超过1/4的上校负责侦察和送信的任务,他们的龙在战斗中几乎起不了太大的作用。
“但是确信没有希望在空中控制这件事情吗?龙能够负担着这样的重量吗?”兰顿进一步研究这个图案,问道。
“可能这些运输器是用轻木建筑的,毕竟只需要坚持一天就行了,不需要不漏水的木材,”劳伦斯说,“只要有一场东风,就可以帮助他们将士兵运过来。但在运输过程中,他们的视野狭窄,抵抗力很弱,在空中非常脆弱。伊科斯西德姆和茅蒂弗诺斯肯定已经在返回的途中了吗?”
“最多四天,波拿巴已经知道了我们的情况,”兰顿说,“他几乎投入了自己的所有舰队及西班牙人的舰队来吸引我们的注意力,肯定不会浪费这个机会。”立刻,大家都觉得情况显然是这样,看来形势非常严峻,严酷的表情及预想中的沉默在房间中蔓延开来。兰顿坐在桌子旁,向下看了看,然后缓慢地站了起来。劳伦斯第一次注意到他的头发灰白而稀少。
“先生们,”兰顿正式说,“今天是北风,因此上帝保佑,他们需要等待更好的风向。所有的巡逻龙只在瑟堡四处飞行,这样,我们至少有一个小时的预警时间。不用我说,大家也知道我们的龙根本不可能超出这个数量,但我们只能尽力,如果我们能阻止他们的话,就可以拖延时间。”
没有一个人说话。一会儿,他接着说:“我们需要每一条大型和中型的龙独立履行职责,你们的任务是去破坏运输器。凯尼瑞、沃伦,你们两个将在莉莉阵型中处于中翼位置,有两条巡逻龙在翼尖的位置。哈考特上校,毫无疑问,波拿巴会留出一些龙进行保护,你的任务是尽量让这些防卫力量脱不开身。”
“是,先生,”她说。其他人也都点了点头。
兰顿深深地吸了口气,擦了擦脸。“没有什么别的事情了,先生们,去做准备吧。”
没有必要向其他人保密,法国人几乎在瑞肯返回的路上抓到他,肯定已经知道他们的秘密最终将大白于天下。劳伦斯平静地告诉他的上尉,然后让他们去工作。他注意到消息已经迅速传开:人们都斜靠在那里,从别人的口中听到这个消息,明白了当前的形势后,他们的表情马上变得僵硬起来,通常早上进行的无聊谈话消失得无影无踪。他自豪地看到即使最年轻的军官也以最大的勇气,直接投入到自己的工作中。
泰米艾尔第一次使用完整的大型的战斗装备,巡逻使用的装备比这要轻得多,他们先前的装备只用旅行鞍。泰米艾尔笔直而安静地站在那里,四处张望,兴奋地看着队员用最重的皮鞍、三角铆钉把他装备起来,然后在链网上挂上面板,用来做装甲,提供保护。
劳伦斯开始检查装备,就在这时,他突然意识到没有见到郝林。他向整个空旷地看了几次,确定这个人不在现场,然后让装甲兵普拉蒂停下手中的工作。这个小伙子正在为泰米艾尔安装在战争中保护胸部和肩部的金属板,“郝林先生在哪里?”他问。
“嗯,今天早上我没有见到他,先生,”普拉蒂搔了搔脑袋说,“但他昨天晚上还在。”
“很好,”劳伦斯说完,解散了他,“罗兰、戴尔、摩根,”他叫道。三个人一过来,他便说:“你们去找一下郝林先生,让他立即到这里来找我。”
“是,先生,”他们异口同声地说,然后匆忙商量了一下,立即向不同的方向飞奔而去。
他皱着眉头,回去检查其他人的工作。这个人竟然在这种极其紧急的情况下擅离职守,既让他感到很奇怪,又让他非常震惊。他不知道是不是郝林生病去看医生了:这看上去是唯一的借口,但如果是这样的话,他应该告诉其他队员。
一个多小时过去了,泰米艾尔全速武装地站在了那里,在格兰比上尉的严格监督下,队员们练习着登陆技巧,就在这时,年轻的罗兰匆忙地返回了空旷地。“先生,郝林和利维塔斯在一起,请不要生气,”她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噢,”劳伦斯有点尴尬地说。他几乎无法向罗兰承认,他对郝林经常看望利维塔斯的事情熟视无睹,“他必须为此负责,你去告诉他,让他马上过来。”
“先生,我这样告诉他了,但他说他不能离开利维塔斯,他让我立刻来告诉你,如果你有时间的话,他请你过去一下,”她说话的语速极快,有点不安地看着他如何处理这种不遵守命令的行为。
劳伦斯大为吃惊,他没有想到会得到这么特别的回答,但经过对郝林性格的判断,一会儿,他下定了决心。“格兰比先生,”他喊道,“我必须离开一会儿,这边的事情交给你了。罗兰,待在这里,如果发生任何事情的话,赶快过来叫我。”他告诉她。
他迅速地向那边走去,在生气、关心和犹豫之间挣扎着,他去的话,肯定遭到瑞肯的抱怨,尤其是在这种特殊的环境下。没有人可以否认这个人刚才已经勇敢地恪守了自己的职责,现在,这样鲁莽地过去肯定会让他感到侮辱。不过,劳伦斯还是沿着罗兰指的方向走去,边走边对这个人气愤不已:利维塔斯的休息地在最靠近总部的一个小地方,毫无疑问这是为了瑞肯的便利而不是为了他的龙。地上一片狼藉,劳伦斯见利维塔斯正躺在脏兮兮的沙地里,头靠在郝林的大腿上。
“嗯,郝林先生,怎么了?”劳伦斯说,生气让他的声音听起来非常尖锐,他走了过去,看到利维塔斯的侧腹部和腹部上缠了一大堆绷带,另外一侧身体上也满是绷带,绷带已经完全浸泡在接近黑色的血污中。“上帝。”他不禁惊叫道。
听到声音,利维塔斯的眼睛睁开了一点点,满怀希望地转过头去看了看他,因为疼痛,眼睛显得很明亮,但一会儿,认出来的人是劳伦斯后,便又恢复了原样,叹息着,一句话不说,闭上了眼睛。
“先生,”郝林说,“对不起,我知道我应该坚守我的岗位,但我不能离开他。医生走了,说他也无能为力了,他活不了多少时间。这里没有人,甚至没有人来送点水。”他停下来,又说:“我不能离开他。”
劳伦斯跪在他身边,把手轻轻地放在利维塔斯的头上,担心给他带来更多的疼痛,“不,”他说,“当然不能。”
他很庆幸现在离总部很近,门边正有几个随员正在谈论着那个消息,他叫他们过来帮助郝林,然后去找瑞肯。瑞肯就在军官俱乐部里,因此,他很轻松地就找到了他。瑞肯正在喝酒,脸色已经改善了许多,血迹斑斑的衣服也换成了新的。兰顿及两个巡逻上校正和他坐在一起,讨论沿海岸线驻扎的位置。
劳伦斯走到他们身旁,非常平静地对瑞肯说:“如果你能走的话,就自己过去,否则,我就把你拖过去。”
瑞肯放下杯子,冷酷而吃惊地瞪着他,“你说什么?”他说,“我想你有点多管闲事了――”
劳伦斯没有注意他的表情,抓起椅子的后背,举了起来。瑞肯一下子跌倒在地,趴在地上挣扎着。劳伦斯抓起他的大衣领,向外使劲地拖,根本不管他正气喘吁吁,浑身疼痛。
“劳伦斯,怎么――”兰顿站了起来,吃惊地说。
“利维塔斯快死了,瑞肯上校应该去和他道个别,”劳伦斯直勾勾地盯着兰顿,抓着瑞肯的衣领和胳膊,把他举了起来,“他应该请求他的原谅。”
其他的上校都惊呆了,从椅子上半站起来。兰顿看了看瑞肯,故意又坐下来,“好的。”他拿起了瓶子说,其他上校也慢慢坐了下来。
由于被他紧紧握住,瑞肯差一点被绊倒,但向外走时,他并没有想挣脱开来,而是缩了缩身子。走到空旷地外面,劳伦斯停下来,面对着他,“你应该对他慷慨一些,你明白吗?”他说,“你应该告诉他所有他应该从你这里得到、却从来没有得到的表扬话,你应该告诉他,他很勇敢、很忠诚,他是你的好伙伴。”
瑞肯没有说话,只是吃惊地看着他,好像劳伦斯是一个精神错乱的危险人物。劳伦斯再次摇晃着他,“上帝,你应该做这些,甚至应该做得更多,希望这次你能够让我满意。”他粗野地说,然后拖着他继续向前走。
郝林仍然坐在旁边,利维塔斯的脑袋仍然在他腿上,现在旁边有一个大桶。郝林正用一块干净的布把水挤进龙张开的嘴中。他看了看瑞肯,没有掩饰自己的轻蔑,但他还是弯下了腰,对利维塔斯说:“利维塔斯,现在看看谁来了。”
利维塔斯睁开了乳白色暗淡无神的眼睛,“我的上校?”他不太确定地说。
劳伦斯把瑞肯向前推过去,瑞肯跪在他身边,喘息着,抓住利维塔斯的一条大腿,但他还是说,“是的,我在这儿,”他向上看了看劳伦斯,咽了一口唾沫,有点尴尬地加了一句,“你表现得非常勇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