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船员一般都出身高贵,七岁时,绅士们把孩子送来,培养这种生活方式,因此,让自己手下的军官之外的任何人驾驭龙的话,对于军团来说都是一种无法忍受的侮辱。如果要求一个人来冒险的话,那么所有的人都应该参与其中。本来如果范肖不以这种不合适的方式说出这种话,劳伦斯可以不让卡弗加入进来,因为他知道这个孩子有严重的高空反应,这是成为飞行员的严重的生理障碍。但是在这种气氛下,这种同情只会被看作是偏爱,这在军团中是很忌讳的事情。
尽管心中的愤怒仍然在翻滚,但他深吸了一口气,又说了起来。“我们都没有接受过这种训练,因此分配职责的唯一公平的方式就是抽签。当然,那些有家庭的先生们可以不参加抽签,波立特先生,”他对医生说,医生的家在德贝郡,有妻子和四个孩子,“我希望你来负责抽签事宜。先生们,大家把自己的名字写在纸条上,然后扔到这个袋子里。”说完,他先撕下一块纸,写上了自己的名字,放到了小布袋里。
瑞雷立刻上前一步,其它人也都遵照命令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劳伦斯看到:范肖脸胀得通红,用颤抖的手写下了自己的名字;而卡弗尽管脸色苍白,却勇敢坚定地写下了名字;最后一个是巴特西,他不像别人那么小心翼翼,而是马虎地撕下了很大一块纸,大家听到他对卡弗悄声说:“驾驭龙不是很好的一件事吗?”
听到这个年轻人欠考虑的话,劳伦斯轻轻地摇了摇头。不过如果选中一个年轻人,当然比较好,因为年轻人比较容易调整自己的生活状态。但是如果看着其中的一个孩子在战斗中牺牲,确实让他很难面对来自家庭的愤怒。这里的任何人都一样,包括他自己。
尽管他尽量不去从个人的观点来考虑结果,但决定命运的时刻马上就要到来时,他不禁感到一阵恐惧。一张小小的纸条可能意味着职业的改变、生活的颠覆,意味着在父亲面前丢了脸;同时,还要考虑伊迪丝·加尔曼。但是如果他因为一些还未完全建立起来的恋爱关系而不是亲属关系,让一些手下人不参与抽签的话,那么就剩不下什么人来抽签了。无论如何,他想象不出任何理由来逃避这场选择:逃避不是他要求手下人面对困难的态度。
他把袋子递给波立特先生,尽量随意站在那里,双手自然放松,背在身后,装作不在意的样子。医生把袋子摇了两次,把手伸到里面,看也不看就从里面拿出一张折叠起来的小纸条。名字还没有宣布,劳伦斯已经长舒了一口气,因为他的纸条叠过多次,这个肯定不是他放进去的那个纸条。
但这种好情绪刚持续一会儿,就听波立特先生说:“乔纳森·卡弗。”话一出口,范肖嘘了一口气,巴特西叹息着,劳伦斯摇了摇头,沉默中,范肖又诅咒起来:多么有前途的一个年轻军官呀,在空军团里可能一无是处等诸如此类的话。
“好了,结果出来了,”他说,除此之外也做不了什么,“卡弗先生,在龙蛋孵化出来之前,你不用履行日常职责,只要和波立特先生讨论一下如何驾驭龙吧。”
“是,先生,”卡弗声音虚弱地回答道。
“解散,先生们;范肖先生,我有话跟你说,瑞雷先生,你负责一下甲板上的事情。”
瑞雷用手触帽敬了个礼,其他人跟在身后走了出去。范肖身体僵硬、脸色苍白地站在那里,双手交叉放在背后,不停地咽着唾沫。他的喉结突出,明显地上下动着。手下人把船舱里的家具挪回原位后,劳伦斯在船尾窗户前坐下来,盯着吓得一身汗的范肖。
“现在,我想请你明确解释一下,你刚才说那句话的意思,范肖先生,”他说。
“噢,先生,我没有什么别的意思,”范肖说,“他们只是在说飞行员的事,先生——”看到劳伦斯越来越严厉的目光,他结结巴巴地说。
“我一点也不在乎他们说什么,范肖先生,”他冷冰冰地说,“英国的飞行员是国家的空中盾牌,就像海军是国家的海洋盾牌一样。如果你做得有他们做的一半多的话,你可以批评指责。除了原有的任务外,你还要承担起卡弗先生的值班任务。通知军需官,不得到通知,你再也不能喝酒了。解散。”
说完这些话,范肖走了,他也走出船舱。他非常生气,因为手下人用这种方式说话是非常少见的,更可恨的是,他是在提醒自己,他应该以家庭为由得到赦免。当然,这是一种牺牲,一想到卡弗,他的良心就会受到谴责。一直萦绕在自己心中的解脱感也让他很自责,他正把一个男孩推到了自己不愿面对的命运中。
他尽量安慰自己,卡弗没有受过训练,这条龙很有可能不喜欢他,不愿意让他驾驭,这样的话,他就可以不受到斥责,心情轻松地拿到奖励金,把龙送走。即使只用它来繁育后代,这条龙仍然能为英国带来利益,把它从法国人那里夺过来,本身就是一种胜利。从个人角度来讲,尽管为了恪守职责,他会尽全力地让事情向另一个方向发展,但他如果出现这种结果,他觉得可能会更高兴。
在不安中,第二周就这么过去了,人们不可能察觉不到卡弗的焦虑,尤其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军械维护员的龙鞍渐渐成形,朋友们的忧愁逐渐增加,他也变得越来越焦虑,因为他在船上很受大家欢迎,很多人都知道他有惧高症,这不是一个秘密。
波立特先生是船上惟一一个心情好的人,没有人告诉他船上的情绪,他全身心地投入到了安装驭龙工具的过程中。他花费了大量时间观察龙蛋,甚至连吃饭、睡觉都守在器械库的板条箱边,给在那里睡觉的军官们带来了很大的痛苦,因为他打起呼噜来震耳欲聋,而且加上他,床铺更加拥挤了。波立特完全没有意识到他们无声的不满,一直守在龙蛋旁,直到有一天,蛋上出现了一个细小的裂缝,他兴奋地宣告:蛋上已经有了第一条裂缝了。
劳伦斯立即命人把板条箱打开,把龙蛋带到甲板上。在塞满草的旧帆布外面,他们又专门制作了一个垫子,用两把锁锁在一起,小心地把龙蛋放在垫子上面。军械维护员亚伯森带来了鞍具,这是用许多扣子扣在一起的皮带式样的东西,只是权宜之计,因为他也不清楚龙的准确大小。他站在一旁等着,而卡弗站在了龙蛋的前面。劳伦斯命令手下人把周围清理一下,腾出更大的空间来,大多数船员都爬上帆缆或后甲板舱室上,以便能够更好地看清这个过程。
这一天阳光明媚,可能温暖和阳光鼓励着长期幽禁在蛋壳的幼龙,蛋一放到甲板上,裂纹就开始多了起来。上空传来了焦虑的声音,伴随着低沉的咕哝声,劳伦斯装作没有听见。看到里面的第一点运动时,大家都静了下来,只听到一片喘息声:一个翅膀尖伸了出来,接着爪子从不同的裂缝中挣扎着伸了出来。
这个过程迅速结束了,壳从中间断裂开来,分成两半,掉在甲板上,好像里面的居住者非常没有耐心。小龙从碎片中露了出来,精力旺盛地在垫子上抖了抖,他的身上仍然沾着粘液,浑身湿漉漉的,在阳光下显得平滑而有光泽,从鼻子到尾巴都是纯黑色的。当它展开像女士的扇子一样大大的、六脊椎的翅膀时,船员们发出一阵惊呼声,它的翅膀底部边上点缀着灰色和深蓝色的圆形斑点,显得生气勃勃。
劳伦斯被深深地打动了,尽管他曾经参加过几次舰队行动,目睹了作为后备军的军团成年龙的战斗,但之前他从来没有看见过孵化的过程。他不知道这是什么品种,但很明显这是一个相当稀有的品种,他从来不记得曾经看见过两侧都是黑色的龙,并且这只龙尽管刚孵化出来,但看上去仍然相当大,但这只能使形势更加严峻。“卡弗先生,准备吧,”他说。
卡弗脸色苍白,颤抖着伸出双手,走向这个小动物,“好龙儿,”他说,这个词听起来好像有点问题,“漂亮的龙儿。”
小龙根本没有注意他,一直在全神贯注地检查自己,一丝不苟地啄掉粘在身上的蛋壳碎片。尽管它只有一条大狗大小,但每个爪子上都有五个尖尖的趾,足有一英寸长,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卡弗焦急地看着他们,停下了伸向小龙的双臂。他默默地站在那里,龙还是没有注意他。他焦急地向劳伦斯和波立特先生张望,希望能够得到他们的帮助。
“可能他应该再给它说一下,”波立特先生不太确定地说。
“再说一下,卡弗先生,”劳伦斯说道。
男孩点了点头,再转过头时,却发现小龙从垫子上爬了下来,越过他跳到了甲板上。卡弗伸着的手来回转着,表情吃惊,看上去非常滑稽;那些由于看到孵化过程而兴奋不已的其他军官本来已经慢慢靠拢过来,此时也都惊恐地向后退去。
“坚守你的岗位,”劳伦斯突然说,“瑞雷先生,照看好货舱。”瑞雷点了点头,堵在了货舱入口处的通道上,阻止小龙下去。
但是小龙并没有往下走,而是开始在甲板上搜寻着,边走边伸出又长又窄的分叉的舌头,轻轻地接触着周围碰到的东西,充满好奇和智慧地看着它们。尽管卡弗不断努力地去吸引它的关注,但它仍然没有注意他,对其他的军官也丝毫不感兴趣。尽管有时它会后腿蹬地跃起,靠近一点凝视周围的面孔,但它更多的只是好奇地检查滑轮或者悬挂的沙漏。
劳伦斯的心沉了下去,当然,如果小龙对一名未受过专门训练的海军军官没有表现出任何兴趣的话,没有人能够责备他,但是让一个在壳里时被抓到的稀有的龙成为一个野生动物,那种感觉当然就像当头给了一棒。他们按照常识、根据波立特书中的片言只语以及波立特自己曾经观察到、但并不完美的孵化知识来安排了整件事情,现在劳伦斯担心他们可能遗漏了一些重要的步骤。当他知道小龙应该一出生就会马上讲话时,确实有些吃惊。但在书里没有任何这方面的细节,也没有讲如何引导小龙讲话,如果事实证明有什么遗漏的话,他觉着自己最应该受到责备。
军官和水手在底下嗡嗡地交谈着,时间一点点地过去了。不久,他不得不放弃这些想法,开始考虑如何把小龙关起来,以防给它喂食后它就飞走。小龙仍在甲板上查找着,一会儿经过他身边,一屁股坐下来,好奇地看着他。劳伦斯向下看了看它,眼中露出无法掩饰的悲伤和沮丧。
它惊愕地看着他,他注意到它的瞳孔是深蓝色的,非常细长。突然它说:“你为什么皱着眉头?”
甲板上立即静了下来,劳伦斯张口结舌地看着它,费了点劲儿才把目光从它身上移开。现在,卡弗一定是觉着自己得到了暂时的解放,正瞠目结舌地站在龙的身后,绝望地看着劳伦斯。但他还是鼓起勇气,向前走了一步,准备再一次唤起龙的注意。
劳伦斯盯着龙,又看了看脸色苍白、胆颤心惊的男孩,深深地吸了口气,对龙说:“请原谅,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叫威尔·劳伦斯,你叫什么名字?”
现在,什么纪律也无法阻止甲板上惊愕的咕哝声,小龙没有注意周围的声音,而是困惑地考虑起这个问题,过了一会儿,他用很不高兴的口气说:“我没有名字。”
劳伦斯读过波立特先生的书,知道应该怎样回答,他用很正式的口气问:“我可以给你起个名字吗?”
很明显,它的声音充满着阳刚之气,它,或者应该说他,又看了看劳伦斯,不再抓搔背部完美无瑕的斑点,用不信服、也不关心的口气说:“如果你愿意的话。”
现在,劳伦斯发现自己头脑中一片空白,他一点也没有考虑过给龙上龙鞍的过程,也没有努力地观察它在做什么,他一点也不知道该给龙起什么样的名字才合适。经过痛苦的挣扎,他决定把龙和船联系起来,想到了多年以前,他曾经参与过一次同样一流的军事行动,当时执行任务的是一艘大无畏的战舰,便脱口而出:“泰米艾尔”。
他私下暗暗责备自己没有仔细思考就说了出来,但既然已经说出来,而这还算是一个令人尊敬的名字。毕竟,他是一个海军,这是唯一合适的名字。但一想到自己,他便呆在了那里,盯着小龙,心中的恐惧不断涌起:当然他不再是一名海军了,和龙在一起,他不可能再是海军了。一旦它从他手中接受了龙鞍,他将再也无法解脱了。
龙很明显并没有考虑他的感受,“泰米艾尔?好,我就叫泰米艾尔吧。”他点点头,长脖子的底端来回动着,动作很奇怪,然后他急切地说,“我饿了。”
如果不阻止的话,一条新生的龙吃完饭后就会立即飞走,除非这个动物被劝说自愿接受在战斗中用来控制或者有助于控制他的龙鞍。亚伯森此时正拿着龙鞍地站在那里,由于震惊,他根本无法向前挪动一步,劳伦斯叫了他一下,他才回过神来,把龙鞍递给他,此时,他的手掌汗漉漉的,铁和皮革在手中直打滑。劳伦斯紧紧地抓住龙鞍,记住了在最关键的时刻使用它的名字:“泰米艾尔,你愿意让我给你带上这个吗?然后你马上就可以到甲板上吃东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