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们叫喊着冲上来时,塔肯松了手,跌到地上,他们已经拔出了剑。一个人抓住他的胳膊,劳伦斯跳到了另一个人身上,摔倒在地。那个人抓住他脖子后部,使劲地把头向地上撞击,几乎把他打晕。塔肯从另一个人胳膊里拔出了血迹斑斑的刀子,从松驰无力的手中挣脱出来。他抓住劳伦斯的胳膊,把他拉起来,然后一起向街道上飞奔,后面传来了追赶的呼喊声和叫嚷声。
叫嚷声把剩下的卫兵也吸引过来,纷纷走出街道和小巷集合起来;楼上的房间里探出了好奇的脑袋,看着街上,人们纷纷醒来,有格子的窗户里的灯亮了起来,他们的身后拖着长长的影子。坑坑洼洼的鹅卵石让他们的逃跑雪上加霜,劳伦斯在一个拐角处被拌倒在地,另外一条街上的两个卫兵挥舞着剑冲了过来,劳伦斯匆忙躲开,他们差一点被追上。
追捕并没有很快结束,劳伦斯盲目地跟着塔肯爬上了山坡,感觉他的肺被肋骨挤压着,快被压破了;他认为,也希望他们正在有目的地的逃脱,因为没有时间停下来询问。最后,塔肯在一个破败不堪的老房子前停了下来,转身招呼他进去,只有最下面一层还保留着,是露天的,通向地下室有一个几近朽木的破门。但警卫在后面跟得太近了,劳伦斯有点犹豫,不愿意在没有出口的老鼠洞里被抓住。
“快点!”塔肯不耐烦地说,又冲向那道破门,沿路向下走去,一直向下走去,沿着腐朽的楼梯进入了只有空地的地下室,里面非常潮湿,但在背后,还有另一道门,或者更应该说是一个门口,非常小,劳伦斯几乎将身子蜷起来才能穿过去。往前走是从石头而不是从木头上凿出的台阶,随着时光流逝,台阶的边缘光滑,有点泥泞。漆黑中,他们听到了滴水柔和的滴答声。
他们又向下走了很长时间,劳伦斯发现他的一只手一直放在剑柄上,另外一只手扶着墙,当他们向下走时,墙突然从伸出的手指下消失了。再迈出一脚,他们已经进入了脚踝深的水中。“我们在哪里?”他低声问道,他的声音发出长久的回响,被黑暗吞噬掉。沿着地面每走一步,水都会浇到靴子的上端。
警卫也跟着他们下来了,身后亮起了火炬的光芒,他能够看到一点东西了。不远处,一个苍白的柱状物立在那里,残破的鹅卵石表面发出潮湿的光,这个柱子很粗,甚至他伸展手臂也无法抱起来;天花板太远了,无法看清楚。膝盖处,一些无趣的灰鱼在极度的饥饿中碰撞着,找食的嘴张着,在水面上发出了细微的爆破音。劳伦斯抓住塔肯的胳膊,他们顶着水的压力和地面淤积的污泥,向柱子后走去,搜寻的火把光又近了,暗淡的红色光圈不断地扩大着。
圆柱体的画廊在他们周围各个方向伸展开来,形态奇异而丑陋,有些在分散开来的搭配不当的石块上,一个接一个堆在一起,像一个小孩子搭的积木,没有靠什么东西连在一起。看上去这个城市的重量全都压在它们身上,真是阿特拉斯承担的巨重,这不是这座空旷的宫殿的残垣断壁,而是某个很久就被埋葬和遗忘的教堂的门廊。由于这个地方冰冷、空旷、巨大,这里的空气也让人感觉非常古怪、稠密,好像自己的肩上也被压上了所有的重量。劳伦斯不禁想象这个城市最终塌陷的灾难,远处的天花板的拱顶上的砖正在碎裂,直到有一天,拱门再也无法抬起头,举起所有的房子、街道、宫殿、清真寺、闪光的圆顶屋,然后全部倒塌下来,在这个等待的藏尸所里淹死一万人。
为了抵抗这种感觉,他收紧了肩膀,一言不发地拍了拍塔肯的胳膊,指向下一根柱子,卫兵也已经进入了水中,一阵嘈杂声掩盖住了他们行动的声音。当他们艰难前行时,在柱子的阴影中,底部的垃圾搅动出黑色的漩涡。靴子踩在厚厚的泥上,陷了进去,还有干净的骨头从水中发出一丝微光。不全是鱼的骨头,一块突出的鄂骨的曲线出现在淤泥上面,几颗牙仍然粘在上面。一块绿色斑点的腿骨斜插在一块圆柱体的基部,好像被一些地下暗流冲刷了一样。
一想到将在这里终结生命,恐惧涌上心头,这种恐惧远超过面对死亡时单纯的害怕,而是某种成为无数无名尸之一,在黑暗中腐烂的害怕。劳伦斯张开嘴大喘着,不仅是为了安静,也为了避开霉菌和腐烂的恶臭。他几乎不得不弯下腰去,油然生出一种强烈的不理性情绪,刺激着自己停下来,想要返回去,一路打回去,回到干净开放的空气中。他抓住斗篷的一角,掩在嘴上,继续顽强地前行。
卫兵在追逐他们的过程中变得越来越有系统,他们排成一排,伸展成大厅的宽度,每个人举着只能照亮周围一个微弱亮圈的火把,但是这些交叠的边缘形成了一个堡垒,让他们的猎物无处遁形,好像铜墙铁壁一样。他们缓慢向前推进,但是每一步都异常坚定,还异口同声地高唱圣歌,发出低沉的哄鸣,回音和光亮将黑暗驱逐出最后的角落。劳伦斯觉着他看到前面远处墙上的第一次的倒影,事实上,他们正接近老鼠洞的底部,到那里应该没有逃脱之处,只能试着冲破这条封锁线了,希望他们能够再次把追逐抛在身后。但由于在深水里走了太久,现在两腿像灌了铅一样,又硬又冷。
当两人轮换着冲到前面时,塔肯一直摸着那些柱子,他把手放在柱子的边上,斜眼看着柱子表面,最后,他在一根柱子前停了下来。劳伦斯也摸了摸它,发现石头上到处都是深深的雕刻印迹,形状像是屋顶上雨滴和滑滑的湿泥聚在一起的样子,完全不像其他未完成的柱子。追捕的封锁线越来越近,然而塔肯却停了下来,开始用靴子跟踩地,劳伦斯拔出剑开始在垃圾下面坚硬的石头上挖,同时对泰米艾尔充满了歉意,因为感觉亵渎了刀刃。就在这时,他感觉剑头突然滑进地上的一个浅沟,这条沟不到一英尺宽,完全被堵上了。
塔肯检查了一下,点点头,劳伦斯跟着他,沿着沟走去,两人现在以最快的速度在齐膝深的水中奔跑着,水花飞溅的回音消失在身后无情的追赶中。一堵墙直接出现在他们面前,厚厚的平坦的灰泥上是绿色和棕色的条纹,不同的是没有断裂,沟渠就像开始时一样突然停了下来。
但是塔肯转过身来,一个更小一点的附件出现在边上,两个柱子举起拱顶,劳伦斯几乎猛退回去。一张令人吃惊的恐怖的面容在柱子基部半露出水面,上面有一个瞎石眼,发出暗淡的地狱般的红色。突然叫喊声响了起来:他们被看见了。
他们继续逃跑,当经过可怕的纪念碑时,劳伦斯感觉脸上有了第一丝微弱的流动空气,气流就在附近。他们摸索着墙,在墙上发现了黑色、狭窄的口子,掩在伸出物下的火把下。楼梯被污物半堵着,空气中发出沼泽地的恶臭。当他们穿过狭窄的通道时,他犹豫着深呼吸了一口气,最终,他们爬过了一个古老的排水沟,手脚并用,穿过了古老的钢铁壁炉。
塔肯弯曲着身子,喘息着粗气,劳伦斯用尽全力推开壁炉,从附近的一棵小树上撕下一根枝条,塞进空的搭扣中,将它拉到了合适的位置上。他抓住塔肯的胳膊,两人互相搀扶着像喝醉酒一样穿过街道。没有什么引起闲话,只要没有人就近观察他们靴子和斗篷的下部,壁炉的重击声已经在身后变得越来越远了,他们的脸肯定没有被对方看到,在这种疯狂的追逐中,也不会有人能叫出他们的名字来。
最终,他们找到了宫殿墙稍微矮一点的地方。这时,两人相当谨慎小心,以防再次被发现。劳伦斯把塔肯推上去,然后又在他的帮助下尽力地攀缘过去。他们笨拙地跳进场院,落在一个半埋在草木中的古老的钢制喷泉中,水十分清冽,他们捧起水,贪婪地喝了几口,又洗了洗脸,之后毫不犹豫地把衣服浸在水中,水多少可以冲洗掉一点儿臭气。
刚开始时,他们觉得周围非常寂静,但渐渐地,当心跳慢了下来,也不再气喘吁吁时,劳伦斯开始能够更清楚地听到夜晚一些微小的噪音,老鼠和树叶的沙沙声,鸟在内墙上的宫殿鸟舍中歌唱的微弱和遥远的声音。此刻,塔肯的刀子在磨石上发出不规则的磨擦声,他正慢慢地磨擦着,将刀刃擦亮,以免引起别人的注意。
“我要对你说句话,”劳伦斯平静地说,“在他们和我们之间的事情。”
塔肯停了一会儿,刀刃在光线下颤抖着。“很好,”他恢复了自己缓慢小心的工作,说道,“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今天早些时候,我说话太草率了,”劳伦斯说,“尤其是用那种通常从来不对向我服役的人说话的口气,然而到现在我也不知道是否应该向你道歉。”
“请你不要再自寻烦恼了,”塔肯一起没有抬起头,只是冷冷地说,“让所有的事情都过去吧,我向你发誓我不会对这件事有所抱怨。”
“我已经考虑过如何解释你的行为,”劳伦斯没有在意这种转移,说道,“我无法了解你,今天晚上,你只是救了我的命,但本质上是为了完成我们的任务。如果我只是考虑你在整个冒险中行动的结果,几乎没有什么可以抱怨的了;事实上,你已经非常坚定地带领我们经历过一次又一次的危险,经常自己冒着生命的危险。但是你两次撤离职守,在充满无法困难的环境中,带着没有必要的、人为的秘密离开,让我们随波逐流,饱受焦虑的折磨。”
“或许我没有意识到我的缺席会带来这样的惊慌,”塔肯茫然地说,面对这种全新的挑战,劳伦斯的怒气马上涌了上来。
“求你不要让自己看上去像一个傻子,”他说,“我更加愿意相信你是曾来到世上走一遭的最无耻的背叛者,除此之外,还是一个最矛盾的人。”
“谢谢你,真是一个精彩的抱怨,”塔肯用刀尖在空中比划出讽刺性的敬礼,“但在我看来,当你不希望我的服役继续下去,争论没有什么用。”
“不论是一分钟还是一个月,”劳伦斯说,“我仍然会提出这些规则。我非常感谢你,如果你离开,我也非常感谢你。但如果你留下来,你要发誓,从此之后,一定要听从我的命令,不要不辞而别。我不会让一个我怀疑的人服役,塔肯,”他迅速确认之后,补充道,“我想你总是愿意被别人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