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汤恩伯看出有些不保险,提醒张灵甫加强防守,但随着五十七旅的后撤,七十四师的秩序已经很紊乱,兵力一时调整不过来。
王必成纵队有2万余精兵,并且还是从根本没有预料的后背袭来,一个连的辎重兵又岂能招架得住。当张灵甫好不容易集中1000余人,赶到垛庄加强防务时,王必成已提前一小时攻下垛庄。
王必成一动,华野全盘皆活。
七十四师唯一的后路被截断了,张灵甫面临着进退两难的境地:七十四师如果往垛庄攻击前进,必然要遭到后背夹击,何况王必成也已打通与周围其他纵队的联系,收回垛庄没有一点儿把握。
张灵甫唯一可以利用的防御地形,只剩下了以孟良崮为中心的狭长地带,他被包围了。
在以往粟裕指挥的战役中,只要对敌军完成战役合围,基本就可以收工吃饭了,但这次情况不一样——蒋介石亲自调度,包括第五军、整十一师在内,三大兵团中的10个整编师已向孟良崮战场逼近,对七十四师进行增援。
在所有增援部队中,距离最近的黄百韬、李天霞自然首当其冲。
李天霞的整八十三师在苏北刚亮相时还很神气,但在屡遭华野打击后,战斗力已经转弱,而且李天霞对援救张灵甫本身就不太积极,这时出兵只是怕挨老蒋的手板,因此其增援的势头并不猛,根本不用粟裕担心。
可是黄百韬不同,他能打仗,而且打仗的风格与张灵甫一样,向来不计工本,能玩儿命。早在苏北时,他就和张灵甫一南一北,被称为国民党进攻苏北解放区的两把尖刀。
尽管有叶飞纵队进行阻击,黄百韬仍然一路猛冲,不顾一切地向七十四师靠拢,已经冲到了距孟良崮10里的黄崖山附近。
一旦黄百韬越过黄崖山,他的部队将与七十四师连成一片,王必成见状急忙插上,与黄百韬抢夺黄崖山。
王必成和黄百韬都派出了擅长山地作战的部队,两军几乎同时赶到山脚下,一个在西坡,一个在东坡,展开了令人窒息的登山竞赛。
解放军先一步占领制高点,往下一看,敌军离山顶也仅有四五十米了。
就是这四五十米,把黄百韬给挡住了。之后,黄百韬下达了“只准进不准退”的命令,仅集团式密集冲锋就组织了十几次之多,正面不行,迂回,白天不行,晚上,上一个营不行,上一个团,然而他再未能够如愿登上黄崖山顶。
黄百韬是张灵甫身边唯一一个肯为他两肋插刀的同僚,连黄百韬都进不了孟良崮,其他援兵可想而知。
但这只是暂时的。
10个整编师,多数距孟良崮仅一到两天路程,最近的如黄百韬、李天霞,只有十几公里甚至几公里距离。光凭黄百韬当然没法一下子夺取黄崖山,要是第五军、整十一师赶到呢……
更加不堪设想的事还在后面,假如粟裕不能在短时间内消灭七十四师,战场将会出现极不寻常的态势,即这10个整编师反过来把华野的参战部队全部围住。
后面这一点正是张灵甫“固守待援,中心开花”的最终目的。他之所以退守孟良崮,就是要以自己为“磨心”,拖住华野主力,并将对方“碾碎”。
战场风云瞬息万变,不到最后一刻,谁困住谁,谁吃掉谁,都是件很难讲的事。
仗打到这个份儿上,已没有一点讨巧的可能和回旋的余地,胜负之机,只取决于一个字:拼。
粟裕将指挥所前推到离第一线最近的地方,同时下令,各级指挥员全部到第一线督战,竭力压缩包围圈。
血战到底
一夜之间,解放军像汹涌的怒涛一般,将七十四师淹没在了重重包围之中。
在一般史料的记载中,七十四师退守孟良崮,已将所有火炮辎重都抛在了山下,但也有参加过战役的七十四师老兵证实说,其实孟良崮有一些上山的平坦道路,而且七十四师有少量装甲车,可以将山炮、迫击炮、战防炮拖拽上山。
即便这样,因垛庄失守,得不到弹药补给,在后来的几天,七十四师传统的步炮协同也难以发挥出以往的威力。
更何况,步炮协同早非七十四师一家专利。1947年5月14日,粟裕集中特纵及各纵队的火炮,对孟良崮进行猛烈轰击,顿时山鸣谷应,震耳欲聋。
孟良崮是石头山,难以构筑步兵掩蔽所,七十四师只能被动挨打,人马被炸得到处乱窜。
这是大浪即将卷起的前奏和铺垫。
1947年5月15日上午,解放军继续炮轰孟良崮,并开始为总攻做准备。
除包围孟良崮的5个纵队外,负责打援的4个纵队也不同程度地抽调主力参加总攻,仅阻击黄百韬的王必成纵队就调来了两个师,集结的进攻部队密密麻麻。
下午1点,粟裕正式下达了总攻令。
总攻令下,各路解放军如同开闸的潮水一般涌向孟良崮,战场进入了最紧张也最扣人心弦的时刻。
张灵甫选择孟良崮进行固守,确实是出于实战需要。
沂蒙山有七十二崮,孟良崮是这七十二崮中最大的一个崮。所谓崮,是说山的形状奇特,一般山的山顶是尖的,崮的山顶却好像是平的,犹如被什么东西削去一样。
不过这只是站远了看,接近以后你才会发现,上面怪石嶙峋,龇牙咧嘴,一副要吃人的模样,而崮的四周,则是悬崖峭壁,陡不可攀。
显然,对进攻一方来讲,它绝对不是一个理想地形。
孟良崮主峰有五百米高,解放军必须从下往上仰攻,往往经过数次乃至十几次的反复冲锋,才能攻下一个点。
山上都是坚硬的花岗石,而且大多“比门还高”,守军以这些巨石为掩护,不仅可以居高临下地对进攻部队进行大量杀伤,还能不断发起反冲锋,解放军好不容易攻下的点,一个反冲锋之后,又会得而复失。
攻守双方,一个是针尖,一个是麦芒,在战斗过程中均以硬对硬,以狠对狠。
由于战况过于激烈,素以悍猛著称的七十四师也出现了一线士兵偷偷往回溜的情况,五十七旅一个士兵溜下来恰好被旅长看见,这个旅长当即命令警卫抓来枪毙。
士兵见势不妙,赶紧又回头往前沿阵地跑去。
华野进攻部队亦前仆后继,刺刀见红,拼死搏杀,有的连先后换了7个连长。
仗还没有打完,孟良崮的主峰山顶已经被削去了好几尺。
大地在颤抖,灵魂在战栗,无数个生命瞬间便消失在一个原本名不见经传的山地。
陈毅、粟裕经历过的大仗数不胜数,但是在观战中,两人也都有了触目惊心的感觉。
粟裕评价这是一场血战到底的恶仗,其激烈程度,为解放战争以来所少见。据说,陈毅也发出了感叹:“今后永远不让儿子当兵!”
总攻一直持续到晚上,在付出惨重伤亡代价后,华野终将七十四师压缩到东西3公里、南北2公里的狭窄山区。
可是这次总攻毕竟没能彻底解决问题,与此同时,阻援部队因抽调主力参加总攻,也多次险象环生。
黄百韬还在拼命捞张灵甫,除争夺王必成纵队驻守的黄崖山外,他还向叶飞纵队驻守的天马山一线发起猛攻。
在有可能救援七十四师的国民党将领中,黄百韬可算是最没私心杂念的,他已经到了砸锅卖铁的地步。尽管遗尸遍地,但他仍不惜采用人海战术,组织整团整营往解放军阵地撞,炮火不分间歇,部队不分队形。
叶飞率部分主力去参加总攻,所遗空缺,只能用刚刚升级上来的地方部队填补,由于力量变薄,前沿的多处阵地遭到突破,随后,天马山一线全线告急,黄百韬的部队已攻上天马山山腰。
天马山一线部队与前沿指挥所失去联系,担任前沿指挥的廖政国当时身边只剩七八个警卫员,手里再没有预备队,调别的部队又来不及,眼见得阻击圈就要被打破,情况危在旦夕。
事有凑巧,正好粟裕在增加总攻部队,陶勇纵队的一个营奉命前去,路过天马山时被廖政国看到了,他赶紧上前拉住带队营长,命令该营立即赶赴天马山增援。
这个营长告知他们责任在身,另有任务,廖政国急了,向天马山一指说:“天马山阵地的得失,关系重大。如果被敌人打通,全局皆输。所以我只有使用所有到达这个地区的部队。”
营长考虑了一下,决定执行廖政国的命令,奔赴天马山增援,这才将敌军击退。
一山之隔,黄百韬终于还是没能挤进孟良崮,但是第五军等部也越逼越近,粟裕预计,如果到第二天拂晓前,还不能歼灭七十四师,华野将陷入重兵包围,并可能被敌消灭!
粟裕的计算很少出错,硬仗、恶仗转眼又变成了险仗,华野指挥部内的气氛由此变得十分紧张。
煎熬
粟裕决定再发动一次总攻,假如这次总攻再不能“取上将首级”,就不得不下令撤兵,在某种程度上,也就意味着他在孟良崮战役中失利了。
1947年5月15日,晚上10点,陈毅、粟裕商量一致后,由陈毅亲自打电话给叶飞,授权叶飞统一指挥纵队突击。
陈毅在电话中沉默半晌后,对叶飞说:“叶飞啊,无论如何要在16日拂晓前拿下孟良崮。为此,不论付出多大代价,哪怕拼掉两个纵队,也要完成任务!”
粟裕接过电话问:“什么时候可以将各纵队组织起来?”
叶飞回答:“需要两个钟头。”
这两个钟头的时间里,对作战双方而言,都是一种煎熬。
白天的大规模血拼,已经让七十四师筋疲力尽。华野兵力是七十四师的许多倍,粟裕可以采取疲劳战术,利用交换攻击的间隙,让参战的各纵队轮番进行休息,但七十四师几乎无喘息之机。
张灵甫据守孟良崮,本身有利有弊,有利之处是便于防守,不利之处则如同黄百韬曾担忧过的——此乃不毛之地,除了石头还是石头,看不见一根草木,更无水源。
没有草木,就不能烧火做饭。这还只是次要的,少吃几顿尚不至于饿死,最重要的是饮水困难。
张灵甫本来在山下控制着两个水塘,但在解放军加大围攻力度后,已无法再从水塘取水,官兵渴得不能忍受。此外,七十四师所配备的重机枪许多都是水冷式的,因无水制冷,也打不响了。
当然还有弹药,到晚上10点时,七十四师的步枪弹药、手榴弹都快用完了,许多士兵的步枪里只有1个弹夹、8发子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