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涟水外,其他三路,粟裕率华野的12个团在盐城以南迎敌,陈毅将山野的27个团放在鲁南,又亲率24个团南下沭阳设防。
四路之中,以从宿迁东犯沭阳的这一路威胁最大,防守上也最没把握,因此陈毅提出了一个作战方案:集中山野、华野,全力夹击沭阳之敌。
中央军委由此电示粟裕,让他等盐城作战结束后,尽快率华野主力赴沭阳参战。
解决盐城战事,变得十分迫切。不过粟裕已经设好一个套,这个套,他要等着李默庵来钻。
老水手
1946年12月8日,李默庵以李天霞整八十三师为主力,已逼近盐城以南的伍佑场。
伍佑场是座有2000余户人家的小镇,镇东南环绕一条河流,粟裕便利用这条河流,在北岸布置了牢固工事。李天霞集中炮火,组织兵力强攻数日,始终不能奏效。
1946年12月11日,李默庵赶到前线坐镇指挥,除督促李天霞继续从正面进攻外,他还将李振第六十五师投入右翼,以加强攻势。
但是随后李默庵就发现事情有些不对劲儿,根据空军传来的侦察情报,大量新四军正在朝盐城方向移动。
为查明情况,李默庵亲自坐小飞机到盐城上空察看,发现确实如此,而且新四军已经在盐城东南的河流上架起了几座浮桥。李默庵浑身一个激灵:粟裕增兵绝不仅仅是为了固守,他是准备对进出盐城的第八十三师、第六十五师实施包围。
回到指挥所,李默庵立马接通李天霞的电话,问:“你有没有把握迅速拿下伍佑场?”
李天霞老实承认:“没把握。”
李默庵又问:“你部队的粮食够吃几天?”
李天霞说:“仅够吃两三天的。”
李默庵已调黄百韬增援,但算算时间,黄百韬到盐城还得两天,而以粟裕的作战风格,新四军当晚就可能行动。
第八十三师、第六十五师总计4万余人,处在四周河港交叉的不利地形之中,很容易被新四军吃掉,见情况紧急,李默庵不待请示,即下令迅速撤退。
用以撤退的公路只有一条,两支部队没法同时行动,李默庵对这两支部队的特点都很了解,他知道李振第六十五师是粤军,粤军的特点是两条腿利索,进攻时冲得快,撤退时跑得也快,于是就传令李振先撤,李天霞随后跟进。
李默庵退得很及时,粟裕果然是要调兵在晚上“包饺子”,因为李默庵撤得快,他只尾随其后打掉一个营。
李默庵的这一决策,马上为南京国防部所知。国防部参谋次长刘斐当即与李默庵通话,质问他为什么不经请示就撤退。
对方已经张开了口袋,不跑,难道等着被吃?
看似不可理解,但只要对照一下刘斐的真实身份,一切便迎刃而解——刘斐是当时中共在国防部内职位最高的秘密特工,连毛泽东后来都说,“其实今天我们能够解放全国,刘斐同志是立下了大大功劳的。”
李默庵答复“刘斐同志”,他这不是撤退,而是调整进攻,电话里说不清楚,国防部可派人调查。
国防部随即派来汤恩伯。汤恩伯是军事行家,一听就明白了,连连点头表示赞许,认为李默庵的处理既及时又准确。至此,刘斐才没法再追究下去。
黄百韬援兵一到,李默庵决定再次对盐城发动进攻,华野的12个团脱不了身了。
部队走不了,只好粟裕一个人去,中央军委的指示是“望粟即日北返,部署沭阳作战”,于是粟裕从盐城出发,只身赶到沭阳,对宿北战役(此战在宿迁以北进行,故名)进行指挥。
粟裕说过,解放战争中有三个战役让他最为紧张,第一个便是宿北战役。
直接参加宿北战役的全是山野部队。山野由新四军叶飞纵队和八路军山东军区一部共同组成,其中的叶飞纵队在抗战时期曾是粟裕的部下,不过抗战胜利后,他们就去了山东,其间已经相隔了一年多时间。
部队是如此,指挥机关也一样,粟裕等于是空降到了山野司令部。
除此之外,还有新的战场,新的对手,这些都要在最短的时间内予以掌握,他不可能不紧张。
然而当一走进作战室,面对熟悉的各种地图时,他又立刻变回了那个在大风大浪中始终镇静自若、不动声色的老水手。
进犯沭阳之敌有两支部队,一支是胡琏整编第十一师,与七十四师一样排在国民党“五大主力”之列,自然不弱。
弱的是左翼:整编第六十九师。
整六十九师战斗力一般,师长为戴之奇。戴之奇辖有三个半旅,这三个半旅中,只有一个半是原建制部队,另外两个都是外调部队,指挥过打仗的人都知道,这样的混编配置,会给指挥带来很多不便。
戴之奇依靠的实际是胡琏,如果他们两个师完全搅在一块儿,要打的话还是很困难,所幸二将上面还有个“帅”,正是这个“帅”出了个昏招。
瓮中捉鳖
“帅”是徐州绥靖公署副主任吴奇伟。吴奇伟对战场形势的判断和洞察力,明显不及李默庵,他不知道沭阳也驻有山野的重兵,还以为山野、华野主力都在鲁南和苏北,沭阳兵力空虚呢,因此不仅大步前进,还把自己所辖部队分成了左右两翼。
整十一师虽是王牌部队,但它刚从中原战场调来,对淮北地形、民情不熟悉,所以前进时很是慎重,渐渐地就落在了戴之奇后面,而且越往前进,间隙越大,最后形成扇状辐射,为粟裕割裂他们的队形创造了条件。
1946年12月15日晨,粟裕在指挥所里一手按地图,一手拿话筒,完成了整个前方部署。
与他在一起进行指挥的陈毅转过身来,对自己的部下说:“这次我们布了一个口袋阵,六十九师已经被我军完全包围。”
自泗县、两淮战役后,山野还没有打过一场像模像样的大胜仗,陈毅曾经当着部下的面,不无郁闷地说过“三个会”:仗要打赢了开“庆祝会”;打不好开“斗争会”;我打死了开“追悼会”!
终于有机会打上一场胜仗了,陈毅长期抑郁的心情为之一扫,重又恢复了以往乐观开朗的性格,一边说一边哈哈大笑,并且用右手指指军装上的口袋:“这一仗是瓮中捉鳖,我们完全有把握在一周之内消灭它。”
官兵们也都十分期待,他们说:“我们部队正要吃点补药(指歼灭战),怕吃泻药(指消耗战)。”
粟裕将给山野带来的,是一帖大补膏。
黄昏,随着粟裕一声令下,叶飞纵队以神速的动作,向敌后猛插,一度突至胡琏师部附近,从而切断了胡琏与戴之奇之间的联系。
胡琏、戴之奇措手不及,被打得晕头转向。
天一亮,前线报务员就从报话机中听到了来自敌军高层的声音——
有人急叫:“你应倾全力夺回峰山。”
另一人听到后也急叫:“快向峰山打炮。”
……
所有声音里面,有一个地名被频繁提及:峰山。
这是战场上的制高点,已被山野所占领和掌控,如果戴之奇拿不下来,他将失去退往宿迁的后路。
在戴之奇的指挥下,六十九师向峰山发起猛攻,整个山头都沉没在烟火之中,但终究没能打开这一救命通道,于是报话机里传来了新的对话。
吴奇伟呼叫胡琏“向戴先生(戴之奇)靠拢”,胡琏的回答却是失声惊呼:“戴先生不堪设想了。”
胡琏很清楚,六十九师已陷入覆灭境地,自己不靠拢便罢,一靠也是个死。
1946年12月16日,山野完成对六十九师的分割包围,将其切为数段,并从17日起,逐段展开围歼。
12月19日,六十九师师部所在地遭到突破,戴之奇和他的部队大限已至。
戴之奇系黄埔二期生,他对蒋氏父子很是愚忠,在最后关头选择了开枪自杀,这是解放战争时期的华东战场上,第一个执行蒋介石“不成功,便成仁”训词的国民党高级将领。
整六十九师完了,但整十一师还没事。不管吴奇伟怎么千呼万唤,胡琏都按照自己的那一套打,退到有利地形后,便躲在里面死活不出来,使得粟裕也无法对他成功实施“切割手术”,最后只得收兵作罢。
在华东战场上,宿北战役首开全歼国民党军一个整编师的纪录,战役结束,陈毅的情绪特别好,高兴到把头上的帽子都甩了。
所谓“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宿北战役进行的前后,张灵甫也在涟水同时发力。
一战涟水之前,张灵甫对新四军多少有些轻视,之后他对粟裕和新四军刮目相看,认为自己是棋逢对手,并且曾直言不讳地说:“匪军(指新四军)无论战略战术战斗皆优于国军。”
除了过于轻敌,未计算华野的援兵外,张灵甫总结自己的另一个败因就是主攻方向选择不当,背水而战的地形太不利了,一遭反击便无立足之地,当然这其实也跟轻敌有关。
他要重新选择主攻方向,换句话说,南线早已从张灵甫的选项中被剔除了出去,可他为什么还要派五十七旅从南线进攻呢,疑兵之计耳。
战场之上,高明的对手就是最好的老师,张灵甫在叹服于粟裕战术之妙的同时,也从中学到了东西。
虚虚实实是一种,迂回包围是另一种。
1946年12月14日,粟裕在宿北包围戴之奇的前一天,张灵甫指挥七十四师的五十一旅、五十七旅及桂军第七军的一个旅,突然启动,他避开正面防御,向侧面的城西带河镇发起猛攻。
带河镇正是张灵甫选定的新主攻方向。一战涟水前,粟裕判断张灵甫的主攻方向,最担心的就是这里。因为带河镇两面都是河,不便于新四军机动部队出击,正面守军将非常艰苦。
李士怀部署城防,粟裕曾特地要求他把战斗力最强的部队放到带河镇,要构筑最坚固的工事,而且必须有二线、三线。
张灵甫对涟水城防是进行过精心研究的,他引用了管仲的一句话,叫作“攻坚则瑕者坚,攻瑕则坚者瑕”,意思是攻打对方强的地方,对方弱点也会变强,但如果攻打对方弱的地方,那么对方强的地方也会变弱。
这就是粟裕经常放在嘴里讲的“打弱兵,打弱点”,现在张灵甫也体会到了。
在布防上,谭震林没有像粟裕那样,设重兵于带河镇,倒是王必成和江渭清有所警觉,他们数次电告谭震林,认为从张灵甫往正面投入的兵力来看,这次不太可能再以南线为主攻方向,很有可能采用声东击西的战术,从西线发起攻击。
两人建议,应把防御重点移到西面,但这个意见未能得到谭震林的足够重视。
带河镇防守比较薄弱,被张灵甫抓个正着,当天黄昏,七十四师就攻下了带河镇。
之后张灵甫同样是吸取涟水战役时的教训,一改白天进攻的常规,毫不停顿,连夜即向城西的第二道防线发起猛攻。
见城西多处阵地遭突破,谭震林急忙向王必成发出紧急调令,抽十六旅至城西进行增援。
1946年12月15日,宿北战役打响的那天,十六旅与七十四师已经围绕西门外的大堤阵地在进行反复争夺。
谭震林判明了张灵甫的主攻方向,不断调整部署,晚上,他又从王必成那里抽回十八旅参战。
可惜已经晚了。
第六师全在老黄河南岸,因缺少船只,足足花了9个小时,才把十八旅渡完,根本不可能在第一时间参与城西防御。
12月16日拂晓,粟裕在宿北实行分割包围,张灵甫亦在涟水城西发起总攻,老黄河南岸的七十四师炮兵阵地则以全部炮火相配合,不停地用排炮轰击新四军城西阵地。
此时,十八旅还没有渡完,十六旅孤军作战,两面受敌,战至下午,防线再次被突破,七十四师从西门、北门分别冲进城内,涟水当天下午即告失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