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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翻外三驯悍记(6)

南宫思不悦道:“巧巧,你不好好养伤,干吗又出来了?你爹闭关出来,见你受伤,我怎么交待?”

南宫巧道:“唐大哥救了我的性命,我来看看,不要有什么误会。”

南宫思冷笑道:“南宫世家与金龙帮虽没有深交,但对狄帮主一向景仰。今日对骆少侠一再忍让,也是在给狄帮主面子。不过巧巧,说到底,我南宫世家终究不是狄帮主的手下,苏州,也不是什么金龙帮的地盘。若真有人打着金龙帮的旗号,成心惹是生非的话,南宫家今天替狄帮主教训了他,改日狄帮主也得说个‘谢’字。”

骆九风哈哈大笑,掏了掏耳朵道:“南宫先生是在威胁我么?”

他这时便如一个乍起了全身尖刺的刺猬,稍一碰触,就加倍反击。

唐璜讨饶道:“兄弟,你现在闭嘴,就是帮了英嫂了!”

骆九风原本问心无愧,可是大家却都在指摘他,仿佛一切都是他做错了似的,不由怒火满胸,孤立无援。悲愤之下,瞪一眼南宫思,瞪一眼唐璜,瞟一眼南宫巧,再也不屑与他们争辩。哼了一声,还剑入鞘,待要潇洒离去,却又真不甘心,便往旁边一退,抱臂靠柱,冷冷的看着场中几人扯皮。

唐璜重对南宫思道:“南宫先生,闫五的事,你等我的消息。”

南宫思冷哼一声,道:“不敢劳动大驾,唐大侠还是另寻高明吧。”他果然是小肚鸡肠,念念不忘骆九风的无礼。

唐璜毫无骨气,只乞求道:“南宫先生见谅。英嫂之伤,若不能愈,在下一辈子都会良心难安。南宫世家易容整容之术,天下无双,真要救她,不过举手之劳。请南宫先生行个方便……”

南宫思越发不耐,拂袖道:“不治就是不治,你又能怎样?”

忽然南宫巧插口道:“二叔,唐大侠下午才救了我的性命,你若这般一口说死,将来江湖传言,我是个恩将仇报的恶女子,我哪还有脸做人?”

她果然是为了唐璜,开口相求了。骆九风听在耳中,心中忽觉酸楚。偷眼去看,只见那这女孩面如冰雕,颈如雪鹤,红衣胜火,卓然玉立,飒爽英气之中,格外透出几份妩媚,忽的便又多了几分怅然,想道:“萍水相逢,救她性命的终究只是唐璜而已,我的袍子人家已经赔了,人还赖在这干什么呢?”

一颗少男之心,怅然有失,突然间再也不想在此处多呆。便长叹一声,把那青袍往地上一扔,按剑而去。

五、侠与乌龟

骆九风萧萧然出了桃花山庄,走出数里,越发沮丧。便在路边桃林里一坐,呆呆出神。

他今年一十六岁,传说之中,某少侠七岁剑挑某名剑,十一岁屠灭某帮派,十六岁名震天下、令江湖第一美人倾心的传奇,一件都未曾发生在他的身上。虽然他有显赫强大的师父,威加四海的帮派后盾,了不起的习武天赋,可是他却始终只是一个普通得不住令自己失望的凡人而已。

对上唐璜,屡战屡败,不仅不能杀之泄恨,反而还要不断被对方搭救,无论是武艺还是见识,无论是应变还是风度,都输得一塌糊涂,他一十六年的生命里,最多的,岂不正是这样憋气难熬的耻辱,和毫无还手余地的失败么?

他脾气不好,说话难听,更重要的是做什么都做不对:七年前要替爹爹报仇,反而气得娘要自尽;三年前改进九翼九风剑法,苦思冥想十三招,反而被狄天惊骂得狗血喷头;两年前好不容易交个朋友,但所有人都说关魔儿会带坏了他;至于这一次,与南宫巧同生共死之后,情动于衷,但是最后救了南宫巧、得其芳心的,却还是唐璜。

--想那唐璜,虽然岁数不小,但成熟智慧,处世老道;两个溜肩虽不好看,但那一双手却是名动天下的唐门凶器;虽然带着英嫂和小芹两个累赘,但反过来一想,却恰恰能说明他温柔细腻。

这是骆九风平生第一次喜欢一个女子,关心则乱之下,胡思乱想,越想越是天马行空。想到义贞村的叶杏,不由越发绝望:那女人连万人敌那老头子都嫁,看起来南宫巧选了唐璜,这眼光还是要高上一点的。

想到这世间女人一个个如此势利,他不由对天下人越发恨了几分。想到老话“莫欺少年穷”,愤愤以拳捶地,喃喃道:“终有一日,我会比唐璜、万人敌,甚至狄天惊,更了不起!”

可是情之萌动,虽只半日,但情根之深,却已达肺腑,如今一旦失落,虽然勉强发下宏愿,一转眼却还是如万丈高楼踩空落下,一颗心痛如刀绞,难受得说不出话来。

“我常常在想,”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有一个人在他身前说道,“是不是每个人在年轻的时候,都会随时随地表现得怒气冲冲,决不宽恕。”

骆九风吃了一惊,伸手在脸上一抹,怒气冲冲的抬起头来--在他面前,那卑鄙龌龊下流该死的唐璜正笑嘻嘻的站住了身。

骆九风又羞又气,把脸扭开。

唐璜笑道:“不过若是年轻人也都一副深沉消极的模样,这个世界,未免也太无趣了。”

骆九风深深吸气,他现在面对唐璜的时候,感情复杂。连败三次、被救两次,杀友之仇,夺情之恨,即使是他,也有点弄不清到底是不是要再拔剑相向了。

“……英嫂没救了?”

“有救啊,”唐璜笑道,“南宫思久经世故,对这种人来说,只要条件够,没有什么事是绝对的。”

骆九风稍稍一愣,反应过来,气得眼前一黑,道:“他又给你加条件了?”

“三个条件。”唐璜笑道,“杀闫五,拿灵岩寺里的蚁灵芝,再加一部唐门的《钻心针针法》。”

闫五不知其踪;蚁群无孔不入;“钻心针”虽不知是什么武学,但既然能与这两个条件并列,显见也是非同小可。

武林中人,门派观念最重,唐璜既是已经离家出走,若是再出卖门中秘籍,犯的可就是武林中人人不齿的大律了。

这三个条件,一个比一个刁钻难办。骆九风简直难以置信,道:“你都答应了?”

唐璜笑道:“反正也没有别的选择。”

“三个条件,你能达成哪个?”骆九风大笑道,“你完蛋了嘛!第一个是让你无路可走,第二个是让你有去无回,第三个是让你万劫不复--三个条件作为交换,我看英嫂这辈子,都别想有治伤的机会了!”

“不答应又能怎么办?不答应,岂不是更加没有机会?”

“谁不答应,就直接杀了他啊!”骆九风一言出口,杀气大盛,“杀一个!杀两个!一直杀下去,我不信南宫家最后敢不给英嫂治伤!”

“你这不是成事的办法,”唐璜摇头道,“杀人不是那么容易的。”

“杀人不容易?”骆九风简直被他气得笑了起来,道,“你是唐门名震天下的杀手,动动手都是最精妙的杀人手段,你杀个人,真的会比捻死只蚂蚁难?太假了!”

“手段不难,难的是事后面对。”唐璜微微出神,道,“你能够体会吗?你杀了一个人之后,他就再也不会出现了,不管你以前是讨厌他、喜欢他,还是压根不认识他,他都再也不会出现。他消失在你的生活里,也消失在他的亲朋好友的生活里。你能够永远问心无愧还好,万一后悔,却绝对没有办法改变这个结果。”

他仓促的笑了一下:“人命只有一次。你动辄喊打喊杀,不看重别人,甚至不珍惜自己。有一天,我真怕你会后悔。”

“我绝不后悔!”

“年轻人真敢拍胸脯。”唐璜笑道,“很多事情,是事到临头才知道的。”

“你别说我!”骆九风烦躁起来,“我就问你:你不杀南宫思,那第三个条件--你真能把唐门的秘籍,交出来?”

“走一步看一步吧,”唐璜笑了笑,“现在还没有这个打算……先试试前两个任务吧。”

“反正第三个条件你绝完不成,何必再在前面徒劳!”

唐璜抓了抓头道:“不然又没有别的办法。老话说,手是好汉,眼是混蛋。与其一望两瞪眼的抱怨,不如一步一步的先做着,万一出现转机,也不至于手忙脚乱,追悔莫及。”

他这动作直幼稚如孩童,骆九风满心的不屑,道:“转机?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还指望天上给你掉个转机下来么?”

“我没等啊,”唐璜苦笑道,“我已经在想解决头两件事的办法了--我在努力做啊。”

“努力?努力顶个屁用!”

“话不是这样说,”唐璜正色道,“可能一次两次没用,但试的次数多了,总会有你意想不到的效果的。”

“做梦吧。”

“灵岩寺的蚂蚁就是例子啊,一只两只,都可以被你轻轻捻死;但聚集成群,每一只都不惜力,不怕死,则任你是通天高手,也难胜之……”

“你不是蚂蚁。”

“所以,我们应该比蚂蚁能更快成功。”

骆九风张了张嘴,终于无话可说,骂道:“你自欺欺人。”

“好好好,你现在听不进去,我就不说了。”唐璜哈哈大笑,道,“说真的,我来找你,有两件事。第一,就是多谢你方才在桃花山庄帮我说话。”

骆九风冷笑一声:“只怕在你的心里,巴不得我是个哑巴才好。”

“不管怎么说,你是好心。”唐璜笑道,“我很感动。第二件……”

骆九风“嗤”了一声,站起身来,拔腿便走。

唐璜原地站着,笑道:“第二件……别走啊,你喜欢南宫姑娘对不对?”

这话--那个名字--直如同心头钓钩,顿时就让骆九风止步了。

“……你胡说!”

“我胡说?”唐璜笑嘻嘻的转到前面,道,“敢问你与南宫巧在蚁群中遇险的时候,你在想什么?”

骆九风脸一红,忽又想到南宫巧注目唐璜时的眼神,心下一酸,道:“我什么都没想!”

“得了吧,你看南宫巧的眼神,我在李响看叶杏的时候见得多了。”唐璜笑道,“我撮合不成他俩,还不能帮你们做个月老么?”

骆九风微微一惊,心下几分欣慰,几分心酸,几分嫉恨,瞪眼道:“你……你……”一句“难道你不喜欢她么?”终究是问不出口。可是想到南宫巧一番柔情落空,不由又对唐璜多了几分气愤。

他神色古怪,唐璜哪知他心里想的歪到哪里去了?只把脸色一正,道:“蚁群之中,南宫姑娘可是对你一见倾心了,所以特地托我来给你捎句话。”话尽于此,就笑嘻嘻的看着骆九风。

这回骆九风可是大吃一惊,不料原来“她不喜欢唐璜”,登时振奋起来,一颗心涨得直欲飞起,一边庆幸自己刚才没有乱说话,一边等得大急,道:“说啊!”

“说什么?”

“说……”骆九风乍惊乍喜,脸似红布,“她让你给我带的话。”

“她是谁?”

骆九风脸都紫了,暴跳如雷,叫道:“她……她……”终是抹不下面子,叫道,“你不说我就杀了你!”一句狠话撂下,却没有足够凶悍的气势做后盾,反而是心中忐忑,喉头发哽,鼻子发酸,瞪着唐璜,委屈得眼圈都红了。

唐璜哈哈大笑:“想知道的话,问出来不就好了?小小年纪,忒爱面子。”把手一拍,道,“南宫姑娘让我告诉你,你若对她有情,就去与她一见--她在等你。”

这话听在骆九风耳中,直如天籁一般,宛如久旱得了甘霖水,肚饿生吞人参果,整个人瞬间又精神了,叫道:“在哪等?”

唐璜收了笑容,道:“你可是真的喜欢她么?”

骆九风身子一震。

两情相悦,厮守终身固然是人生极乐,但是想到自己的百无一用,南宫思与自己的矛盾,他忽又失去了勇气,道:“我……我……”

“两情相悦本是好事,怎么你们一个两个的,一提起来都愁眉苦脸。”唐璜皱眉道,“南宫巧让我来的时候,也是心事重重,似有难言之隐--骆九风你就是真的喜欢她,恐怕前面也未必是一片坦途。现在就泄气,我看,你也不必去有凤楼了。”

骆九风咬牙道:“有凤楼?”

“就是桃花山庄接待宾朋的所在,”唐璜道,“南宫姑娘亲自送我们入住。她腿不方便,不能出来找你,但是她跟我说,如果你心里有她,就一定要去见她--别怕南宫思,别怕丢面子--这事关乎你俩一辈子的幸福,是她在认真求你。”

骆九风浑身发烫,被南宫巧的火辣表白震得灵魂出窍。他深深的吸了两口气,猛地抬起头来,道:“有凤楼在哪?”

有凤楼就在桃花山庄的西南角,实际上就是南宫世家给江湖朋友准备的临时住所。骆九风前面闹事的消息,早已传遍山庄上下,唐璜引他来到楼里,一路上颇遭下人注目。

骆九风微觉尴尬,可这尴尬在心里翻了个个儿,眨眼就变成了一点甜蜜。

天字三号房房门半掩,屋里隐隐传来小芹的声音,道:“巧姐姐,你们真的能把我嫂子治好吗?”

南宫巧的声音,笑道:“你不相信我,还不相信你唐叔吗?”原来是她在等骆九风回来时,已与小芹交了朋友。

唐璜低笑道:“好姑娘!你有福气的。”

骆九风脸热心跳,窘得说不出话来,正待进去,却被唐璜拖住了手。

“干什么?”

“我最后再提醒你一点,”唐璜道,“你的性格刚而易折,缺乏耐性。可是男女婚嫁之事,复杂纠缠,最是急不得躁不得。有耐心,成就好事;没耐心,天下大乱。”

骆九风头晕脑胀,道:“嗯。”

二人推门进去,唐璜在前。英嫂正坐在床上,拍手笑道:“回来了!”

唐璜笑道:“英嫂、小芹,咱们出去吃饭!”带着姑嫂二人出门去了。

骆九风心中激荡,不敢去看南宫巧,忽然想起唐璜,想到自己能与南宫巧相见,全靠这仇人在背后推动,不由心下惭愧,叫道:“唐璜,闫五的事你不用管了!我只会杀人,我帮你杀人!”

唐璜正在关门,闻声一愣,笑道:“果然是好人有好报嘛!谢啦!”

骆九风一言既出,只觉芒刺在背,羞得几欲跳窗逃走。可是南宫巧的注视之下,他的双脚却似被焊死在了地上。

只听房门一响,唐璜终于离去。

骆九风眼望南宫巧,热血一阵阵涌上头来,口干舌燥,道:“南、南宫……”

南宫巧笑道:“我这名字是犯你的忌讳吗?开始时是问不出口,现在是叫不出口。”

骆九风脸如火炭,窘得说不出话来。

南宫巧看他尴尬,微笑着等了一会,问道:“傻子,你知道我今天去灵岩寺干什么?”

骆九风一愣,道:“我……我不知道。”

“告诉过你两遍呢。”南宫巧叹道,“我去拜神的。”

骆九风犹犹豫豫,不知该说些什么。

“我去求佛祖,给我一段好姻缘。傻子,你和我二叔说话,干什么脾气这样大?你要是真的走了,我可怎么办?”

骆九风亲耳听到她的心意,直如被重锤扪胸,一时间两耳轰鸣,喜得几乎站立不住。

南宫巧低声道:“铮剑盟的飞鹰旗旗主敖方洋头两个月来为他的三子敖兰向我提亲,幸好当时我爹闭关,不能谈事,他才放下彩礼,与二叔约好下月初八再来。”

骆九风眼中杀气一现,既然明白了南宫巧的心意,登时就不许别人再打她的主意了。敖方洋这名字他狠狠烙在脑子里,可是稍一转念,却觉得这名字好像曾经听过一般。

南宫巧道:“敖兰此人,我曾见过一回,虽然自负少年英雄,但其实实在是个蝇营狗苟的无趣男子。可是铮剑盟势大,敖方洋咄咄逼人,到时候我爹出关,为了南宫世家打算,十有八九会同意这门亲事。因此我才到灵岩寺烧香,为的就是乞求老天,能赶在我爹爹出关之前,派给我一个真正情投意合的如意郎君。”

原来她冒险进寺,乃是为了这个目的。骆九风想到自己适时赶到,又是庆幸又是得意,不由笑了起来。

“这个人须得是我喜欢的。”南宫巧道,“而且,还必须有足以对抗铮剑盟旗主的地位身份。骆九风,你从天而降,和我斗气,我已经怀疑你是命定;危难关头,不离不弃,更足以让我托付终身;一箭河飞剑杀马,足见善良,我的心就完全是你的了。”

骆九风心花怒放,不料自己误打误撞之下,原来已俘获这心仪女子的芳心,不由欢欣鼓舞,感动得直想要跳起来,大喊三声。

“而更可贵的是,”南宫巧笑道,“你是金龙帮帮主的嫡传弟子。若是你能让你的师父,在半个月内来苏州提亲,那么我的人,也就是你的。”

骆九风身子猛地一震,如同三伏天冰水浇头,原本的狂喜在瞬间褪尽,抬起头来时,脸色又已转得惨白,道:“我……我娶你……可是我不能提亲!”

南宫巧大吃一惊,道:“为什么?”

骆九风紧紧闭着嘴,双眼盯着地下,一言不发。

“你冒犯了二叔,他本来就在挑理;”南宫巧强提耐心,解释道,“更何况,确实是敖家先来提亲。所以你要娶我,必须拿出加倍的诚意和排场来……”

骆九风用力摇头,道:“我不能找……找他提亲。”

“这又是为了什么?”

骆九风狠狠咬牙,一字不发。

“你师父必须得来!”南宫巧满以为自己终身得托,忽然又横生这些枝节,登时又气又怒,“他不来我爹一定不会让我嫁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