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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平天王(5)

于是韩鹏在前边带路,李响唐璜在后边跟着,远远看去,便如韩鹏带了两个亲兵一般。不一刻来到一顶无灯的帐篷,门口两个士兵守卫。李响的匕首在他腰后一顶,韩鹏道:“奉元帅命,来提审反贼。”那两个守卫见是韩将军,自然不虞有他,撩帐门请三人进去。

帐中无灯,全靠着帐门映进的火把余光照亮。李响二人因为乍进暗处,眼睛一时还不能适应,只听韩鹏道:“常自在,起来!你的好朋友到了!”

他这话说得不对!

李响悚然一惊,手中匕首向前一刺,韩鹏已扑身飞出,那匕首便只撩开了他的衣摆。正待追击,蓦地里四方金风破空之声大作,李响拼命挥舞匕首一挡,叮当之声大响,一顶帐篷为杀气所逼,在月色里“刺嚓”作响,碎成几十片。

李响垂下手来,一条右手上鲜血淋漓,匕首仓然落地。方才千钧一发,虽然极力格挡,可是仍挨了几下狠的,若不是反应迅捷,恐怕一条手臂也给砍下来了。身后唐璜稍稍一靠,道:“怎么样?”

李响左手拔出官兵腰刀,道:“死不了!”

只见他们身遭左右,五个人大笑现身,十齿飞磨一击得手,终于重创宿敌,忍不住一同放声大笑,道:“小子,这次你还不死?”

李响环目四顾,找着那使戟的大哥,道:“老狗,这半年来你还能拉屎?”说话粗俗不堪,偏偏恰恰戳中那大哥命门。那韩鹏灰头土脸的自地上爬起来,跳脚骂道:“给我杀了他们!”十齿飞磨大声吼叫,来战二人。

原来日间他们擒得常自在,心知以李响等人的脾性,定然不会丢下同伴不管。因此将常自在秘密关押之余,十齿飞磨便在此处埋伏,又诸般做作,务求将来救他的人一网打尽。果然李响唐璜中计,踏入陷阱。

这时十齿飞磨发动,满拟便要将二人绞杀。可是他们千算万算,却没算到这回与李响同陷阵中的,却有一个唐门弟子!

只见人影闪动闪动,那是铁爪的仰面跌到,大叫一声坐起来时,左肩上赫然扎了一把小刀。正是唐璜因丢弃了唐门暗器,一时没有趁手的家伙,临走时从平天寨伤房里拿的治伤器械。

这一击建功,怪异凌厉,十齿飞磨向称高手,但竟无一人看清那削肩汉子是如何动手的。登时为之胆丧,不敢再攻,只在方圆十步里转来转去,守好了门户等待时机。

便在此时,有人高呼道:“十齿飞磨让开!”

十齿飞磨如蒙大赦,架起那使铁爪的向旁一闪。李响唐璜待要行动,忽然弓弦声响,几支箭如流星赶月般射来。两人慌忙躲闪,失却了先机,但见火光闪耀,三队弓箭手扇面排开,已将二人困在中间。

李响脑中嗡的一声,江湖有言道:“不怕千斤锤,只怕三寸铁。”三寸铁者,正是这雕翎箭。他们武林中人身手敏捷,千斤锤虽重,打不中也是无用。可是箭的速度实在太快,虽只三寸,却可坏人性命,前者叶杏负伤便是如此。以他们的身手,这样的距离,凝神戒备时等闲官兵的七八支箭还避得开,可是现在这么多的箭,便是唐门唐璜,却也是应付不来的了。

只听马蹄声响,一黑一白两骑越队而出,于弓箭手后停缰。那黑马上一员武将,五十开外的年纪,花白的须眉,一张红面威风凛凛。那白马上的一员文官,也有四十往上岁数,长眉泡眼,五绺长须,神色间颇有几分阴鸷。两人来到队前,那武将喝道:“大胆反贼,竟敢夤夜闯我营帐。速速跪下投降,本帅念上天有好生之德,可饶尔不死!”原来竟便是官军大帅赵东平。

李响唐璜汗如雨下,一时并无可脱身之计。李响还想嘴硬,可是死到临头,一时间,脑子也木了。那文官冷笑道:“硬骨头,我就是喜欢硬骨头。”把手一挥,道:“放箭!”

“嘣”的一声,弓弦齐响,几十支羽箭破空飞至。唐璜瞧得清楚,一拉李响,叫道:“前边!”两人一起向弓箭手方向扑倒。嗤嗤之声不绝,箭如飞蝗,三寸无情铁尽在他们头上飞过,钉到他们身后去了。

可是第一轮箭刚过,那空弓的箭手向后一退,早有搭箭在弓的第二组补位。那文官道:“放箭!”

李响唐璜伏在地上,同时大叫一声,俱都是以手撑地,弹身而起。身在半空中,两腿绞动,豁拉拉一个转身,这一轮的飞箭却是自二人胯下飞过。

第一轮弓箭手想要箭快,因此箭势极远;第二轮弓箭手想要瞄准,因此箭势极低。唐璜素知普通人追击投掷的心理,因此在方才偷偷的已说与李响躲避的要诀。这才使二人动作整齐,被上百箭攒射居然也安然无恙。

那文官咦了一声,叫道:“有趣!停!”第三组弓箭手已然就位,张弓以待,李响唐璜两人落下地来,虽只两个动作,却以累不可支,这时站立不稳,“砰”的一声撞在一起,大口喘气。

那文官道:“第三组箭这就要来了!你们想好往哪里躲了么?”

那元帅皱眉道:“张大人,何必与他们罗嗦……”

那文官张大人道:“元帅此言差矣,反贼嚣张,若不这般打磨他们气焰,到时候想要杀一儆百,那可难了。”那元帅哼了一声,不再言语。

李响咬牙切齿,推开唐璜,往另一侧走去,弓箭手严阵以待,便有一半的箭簇随他移动。李响走出五步,横刀在手,骂道:“老不死的,来呀!”

那文官大笑道:“放箭!”竟如猫捉耗子一般,来玩二人。

箭如毒蜂,掠过长长的空地向两人叮去,只见李响唐璜一个向左一个向右,猛地一倒,“蓬”的一声背靠背撞在一处,单手舞刀,格挡雕翎。

这时候两个人都是缩腿含胸,将自己蜷成了一团,只将一个侧面暴露出来。官兵的箭被两人分散,射过来的寥寥几支两口单刀尽掩得住。那文官拊掌笑道:“妙啊妙啊,原来方才你们撞在一处不是累的,乃是直接在躲第三轮箭,我竟没看出来!”

李响与唐璜站起来,三轮箭躲毕,两人竟都是汗透重衣了。李响挥刀骂道:“老东西,拿老子开心,有你哭的时候!”

那文官道:“别说将来啦,说眼下吧!第四轮箭,你们怎么办呢?”说话间,那第一轮的箭手又已蓄势待发。

李响唐璜并肩而立,李响的血和了泥,唐璜的汗却蒸腾如雾。第四轮的箭应该怎么挡,唐璜的脑子转得几乎要炸开。他死不要紧,可是李响和他出城,怎么能出什么差错?

四下里虽然聚集了千百人,可是这是鸦雀无声,场中静得只有“噼叭”火星爆裂之声,以及营外远远传来的“天命难违”之声。这一瞬间,唐璜只觉得一阵恍惚,难道,他们便要死在这里?难道真的便是天命难违了么?

忽听李响冷笑道:“老子现在就要让你哭!”

又有一个清冷的女声很不耐烦的说道:“那个等一会儿。先让弓箭手撤了!”

唐璜一惊,连忙定神去看。只见弓箭手后边,黑马之上不知何时已多了一人。那人伏身在赵东平身后,只露出半张苍白的容颜,和一柄锋利的匕首。那匕首横在元帅的颈侧,森然有光。赵东平咬牙道:“你是什么人?”

那刺客森然道:“七杀叶杏!让他们都放下弓箭!”正是叶杏到了!

那赵东平不知‘七杀’是说李响叶杏等七人,只道叶杏一个女子便有这样一个凶悍的外号,也不知她的七杀是哪七杀,元帅杀不杀?一时心中也有些怯,道:“你莫要冲动--弓箭手,全都给我退下!”

三组弓箭手这才松了弓,那文官又惊又怒,眼望叶杏道:“嘿!你!”

叶杏冷冷横他一眼,催动黑马走进包围,十齿飞磨想要动作时,忽然从那黑马腹下钻出一个光头。那光头单手背后,一只手冲着众人中蠢蠢欲动的指指点点,将他们全都定住了,脚下嚣张跋扈的乱踢,将残雪翻地七零八落。原来那怀恨和尚也到了,只顾护着叶杏的后背。二人来到李响唐璜身边,叶杏仍制着元帅,道:“怎么样?”

李响笑道:“再晚一点……就难说了!”擦擦面上的雪水污泥,道,“你厉害!”

叶杏道:“多亏二位舍身诱敌,我才这么容易得手。”声音冰冷,正是不满二人擅自行动了。

原来平天寨中,李响去请唐璜久去不回,叶杏心知不妙。催促舒展去寻,不一刻便知道二人偷溜出城。舒展更怒,叶杏却放心不下。因舒展功夫不精,甄猛有伤,便与怀恨和尚搭伴下城。舒展还不放心她的伤势,叶杏却坚持已无大碍。

二人趁着乌云遮月之时,摸进官兵大营,也如李响他们一般,偷换了官兵军装。忽然前边一阵大乱,随队伍赶过去看时,正是李响唐璜被困住了。二人大急,怀恨便要不管不顾的杀过去,叶杏却想到计策,趁着众人的视线都为场中二人连番躲箭吸引,悄无声息的挤到赵东平马下,趁机挟持了他。

这时元帅在手,叶杏将三个男人掩在马后,喝道:“把常自在交出来!”手上一紧,赵东平不敢违背,喝道:“把常自在带来!”

官军兵将都把眼来看那文官。那文官沉吟道:“姑娘,这事情可就不对了……”

叶杏慎然道:“哪里不对?”心里怪读书人多事已骂了七八十句。

那文官道:“你挟持赵元帅一人,有让我放了这两个,有让我放了那姓常的,我有点……不知道到底该听您那句话了。”只是在拖延时间。

他这般耍花枪,叶杏哪与他绕弯子,道:“你觉得赵元帅的命不值三个人?”轻巧巧的将问题丢还过去。

那赵元帅涨得脸通红,叫道:“张大人!你将那罪囚交出来,本帅过几日自然再将他们一网打尽。”

张大人犹豫道:“话是这样说,可是现在若是将那个人交出来,他们恐怕然还要挟持元帅出营,到时候走了囚犯事小,元帅为贼人所掳,威风扫地,却难办了。”推三阻四的只是不愿放人。

叶杏皱眉道:“你倒我们都和你一般卑鄙么?你放了常自在,保我们安然出营,我们自然放了这位赵元帅!“

那赵东平已急得要骂人了,道:“还不快去提常自在?”

那张大人笑道:“好!就要你们这句话,若是到时候你们不放赵元帅,就别怪我心狠手辣翻脸无情。”后八个字说得赵元帅毛骨悚然,不知这张大人要施用什么心狠手辣的手段,会否殃及池鱼。

不一会常自在给人推推搡搡的带来,只见他大氅破碎面目青肿,瞧来吃了不少苦头。好在神情虽然萎顿,行动倒还无碍。张大人道:“人给你们送来了!大家一起放人吧!”

叶杏道:“我却还需要元帅下令,让我们几个全身而退,不得追击。”

那赵东平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终于朗声道:“好!传令三军,今夜休战,没我的命令,不得加害这几位好汉!”

官军轰然一诺,叶杏笑道:“好了,这样我们也乐得大方。”便率先放了赵东平,但却让他下马步行。那边也便解开了常自在的捆绑。

二人相对而行,常自在一路揉搓手腕,瞧见赵东平,怒目相向,眼看越走越近,叶杏叫道:“常自在,不要冲动!”

常自在想了想,脚下一慢,向外迂回,远远的绕开了赵东平。

眼看二人即将各自归队,那赵东平猛地一回身,喝道:“弓箭手准备!”三队弓箭手得令瞬息就位,却听那边叶杏叫了一声,道:“和尚!”

那怀恨不知何时已骑到了赵东平的马上,这时拨转马头,猛地一夹马腹,那马希律律一声暴叫,与叶杏等人反向窜出。它这一蹿,只见地上一条雪痕崩裂,便如一条藏身其中的怪蛇蜿蜒暴起,“啊!”的一声惨叫,有一人为绳索牵引,飞跃弓箭手头顶,手舞足蹈飞出几丈远,“吭哧”一声摔到地上,被马拖动,转眼来到李响等人身边,叶杏手中匕首一翻,已将绳索割断,那人在地上滚了几滚,哼哼唉唉的起不来。众人看时,正是那文官张大人。

原来方才叶杏摸到二人坐骑下,虽然有心将二人结果,但又怕到时官兵中群龙无首,无法控制,混战中一则自己等难以脱身,二则常自在吉凶难料,因此只好生擒。可是在挟持赵东平之前,却还作了一番手脚。

叶杏与怀恨出来,暗中却是想到唐璜的言语,将那琉璃绳带在身上了,这时将四根长索接好,足有十丈长短。却将一头偷偷拴在了张大人腰上,待挟持赵东平出列时,却由怀恨暗中在背后放开绳索,将另一头引到了李响等立身之处。怀恨身形高大,那琉璃绳色泽透明,背对着众人放下绳索时,再踢起残雪掩盖,在场众人注意力多集中于叶杏身上,竟然便没人发觉这记伏着。待到赵东平出尔反尔,叶杏登时不再客气,一声令下,怀恨快马疾奔,骏马奔驰之力与怀恨天生神力结合,绳索拉动之下,另一头的张大人登时如放风筝一般被扯将起来,越过众人摔到场中,这时给常自在一把揪起来,道:“谁敢乱动?”

这一下突变匪夷所思。不惟张大人跌了个不知所以,便是赵东平等也是目瞪口呆。叶杏直起身来,方才一下动作,牵动旧伤,已疼得脸白如纸。李响过去将她扶住,叶杏定了定神,向他一笑,回身道:“赵元帅!你出尔反尔,算什么男人!你的话,我们再也不信,只好劳烦张大人相送了!”

那赵东平张口结舌,叫道:“你……我……”

叶杏咬牙道:“你若不顾同僚之谊,恩将仇报,只顾着争功夺权杀张大人灭口,你大可以放箭将我们一起射死!”

话里话外,竟使暗示赵东平若是不放他们走,便是成心要害张大人性命一般。他为元帅,张大人为监军,两人本来难免就有些隔阂,这时给叶杏一说,登时不能再有什么动作了。

于是李响扶着叶杏,唐璜扶着常自在,怀恨夹着张大人,一行人竟自从容离开。赵东平追又不是,不追又不是,带领人马依依不舍的将六人直送出营外。

不一刻,路过董天命的铁棺。那天神般的汉子号叫半夜,正要回营,忽见李响叶杏常自在这般出营,大感有趣,箕蹲铁棺之上,鼓掌道:“皇恩浩荡,天命难违!”一句罚他说了几万遍的丧气话,这时嘻嘻哈哈怪声怪气,竟如俚曲儿戏一般。李响心有所动,正想连他一起救了,叶杏低声道:“现在别多事!”李响给她提醒,咬牙大声道:“重耀!终有一日,我要救你你脱困!”

董天命青魆魆的身影如月下苍狼一般,只见他低头大笑,伸起手来,手腕上镣铐叮当,却有大拇指高高竖起。李响等人见了,便如一个约定一般,牢牢记在心里。

那赵东平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到了寨墙下,眼睁睁的看着寨头放下吊篮,将六人分批接了上去,这才洒泪挥别。

且说李响一行回到寨中,甫下寨墙,叶杏已是支持不住,一头栽倒。李响连忙抱住,叶杏道:“你别……再碰我……”挣扎着推开了他。唐璜见事不好,连忙过来扶她坐下。早有人通报了平天王,高乱、舒展、甄猛等赶到看时,见不仅常自在被救回来,还抓回个张大人,不由大喜。

聚义堂上连夜审这张大人。原来他是河南监军,名唤张佐,此次随军出征,奉圣谕要剿灭平天寨。这时失手被擒,倒也不如何慌张,道:“你们这些山贼不知好歹,竟敢挟持朝廷命官,如此一来赵东平敢不倾力破寨?朝廷会善罢甘休?识相的,快快将本官放了,弃械投降。待我回去美言几句,说不定就能饶尔等不死。若是负隅顽抗,嘿嘿,我看你们将来是死无葬身之地!”

他这般说话,别人倒只当他吹牛。怀恨笑道:“赵东平?让叶姑娘耍得老脸煞白,怕他么?”

另一边唐璜为李响、常自在、叶杏治伤。叶杏旧伤未愈,强行挣破了伤痂,疼得死去活来。李响黯然道:“竟害你如此涉险……”叶杏正闭了眼苦撑,这时伸手在他腿上一拍,也不睁眼,道:“咱们两个……还用说这些么……”

又为李响止血,他臂上中了两招,皮翻肉裂,好在未曾伤及筋脉骨骼,但也失血甚多。三人中反倒是常自在受伤最轻,虽受了些拷打,但都是皮外伤,只是擦了金创药,好好休息便行了。

常自在笑道:“还得谢谢你们,本来以为这次没办法去看海了!”

唐璜道:“你还向去么?”

常自在笑道:“那是当然!平天寨也好,七杀也好,我对天下大事可没什么野心。我留下来,只不过因为这些事挺新鲜,挺有意思。可是这仗一天天打下来,越来越不好玩了,所以如果哪天突然发现我不在了,不要奇怪,只是我走自己的路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