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头这才明白自己前途堪忧,哇哇乱叫,两手乱摆。舒展把刀一甩,摔脱刀鞘,冷冰冰的钢刀往他的脖子上一架,那光头这才闭了嘴。舒展拨马一催,喝道:“驾!”那马本就是被小六他们拐来的,这时急着寻觅旧主,当然翻开四蹄疾奔。后边几个混混愣了半晌,才明白过味,大呼小叫的在后边追。
李响两指戳翻了使短戟的守卫,虽建奇功,可是最近练的奇招也就用尽。那边守卫纷纷围拢过来争相慰问那老哥的伤势。那时短戟的虽觉胯下热辣辣的,但终究只是外伤,好容易待疼劲过去大半,撅着屁股勉强直起身来,心中终于起了杀机。持戟怒吼,叫道:“布铜炉销金阵!”
那边三个守卫正与李响三人缠斗,听得指令,猛地脚下变化,又结一个阵势。这个阵却比方才那个太岁阵攻多防少。那是短戟的咬牙道:“几个小鬼,我倒要看你们还有什么花招。”原来他已看出眼看三个年轻人,虽然各有绝技,功力终是不深,年轻人中或可允为一时好手,可是若与他们兄弟光明正大的相斗,却差得太多了。因此只靠着一些似是而非,出乎意料的怪招厮混,若不与他们慢耗,而一早抢攻压制,只怕他们不及变化,只有束手就擒引颈就戮了。
果然,这么一来,李响叶杏只得各以看家本领招架。过了十几招,那使短戟的冷笑道:“天山雪云掌,西川飞腿,这又算什么大不了的本事了?”已认出两人的门派,只有那常自在,虽给人困了竹节鞭在手,可是十鞭之中,刀枪棍棒的招式混了个乱七八糟,终究看不出他的出身。
斗到百余招,三人俱都是汗流浃背,只觉得五个守卫的攻势如铜墙铁壁般,将三人越逼越紧,雪亮的锋刃如白色的火焰,腾腾而上,往三人身上漫卷。不消片刻,三人都挂了一两道轻伤。
李响肩上溅血,往后一靠,低声道:“叶姑娘!兰州城的事,这回要你来干!”叶杏一愣,旋即明白。兰州城里,危急关头李响弃他而去,然后寻机出手,火烧珍馐楼。这回却是让她先逃了。
常自在把鞭乱抽,叫道:“你们在说什么?我听不懂!”倒是自来熟不见外的一个人。
李响喝道:“走!”突然间反手一扣,抓住叶杏腰带,猛地振臂一抡,便欲将叶杏送出圈外--不料叶杏空中反手,一把抓住他的手腕,身子给冲力一扯,凌空转成头后脚前,两腿蹬处,将使双钩的踹了个跟头。
这一下出其不意,守卫与李响都吃了一惊。常自在瞅见机会,拼命想要从缺口中杀出去,可是其余四人往紧一收,立刻便将去路堵死。常自在一味强攻,却几乎受伤。
那边李响怒道:“你干什么?”
叶杏毫不示弱,叫道:“我要去要留,你少替我做主!”
几个守卫想不到李响叶杏死到临头仍然花样百出,心中越怒,攻势更紧。
便在此时,突然间谷场西北角上一骑马如飞奔至。马上舒展高叫道:“援军在此,我友休得惊慌!”那马见了主人,待要放慢脚步,却被他以刀背一磕,吃痛长嘶,奔得更急了。
马来得急,那五名守卫待要拦截,又认出那是自己的马,不忍伤害,唯有向旁边一闪。舒展已然冲进人群,猛地一推,马鞍上一人大叫一声,摔将下来,正撞入使双戟与跨虎篮那两人的怀中。两人吃他大力撞来,勉强接住,却给撞得踉跄数步,这阵势,登时给破开了。
马蹄踏青石,溅起星星碎火,舒展冲入人群,人群中李响正对马头,见来得凶猛,急忙脚尖点地,“噌”的纵身而起,人在半空中,两腿一分,让马头钻裆而过,伸臂猛地在舒展头上一按,身子再高二尺,整个人跨越舒展,稳稳当当落在马臀之上。舒展骂道:“呸!晦气!”给他一按,顺势伏身,左手一探,已挽住迎面叶杏左手。猛地向前一带,人借马势“呼”的一声将叶杏拉得顺风而起。
那马方才驮着两个人狂奔,到了近前,那光头被从马上推下,那马骤觉一轻,这奔得急,虽在眨眼间又多了李响叶杏,但去势不减。一头撞开那使双飞钺的,便向东南跑去。眼看就得脱身,李响众人正自鼓舞,五名守卫正欲如丧考妣,忽然那马跑了十几步,希律律大叫一声,停了下来。
众守卫只觉今晚之事时时匪夷所思。定睛看时,那常自在正讪讪的放开马尾。原来他反应颇快,见李响叶杏都上了马,仓促间只好一把抓住马尾巴,顺势也给拖了出来,可是马尾吃痛,那马居然就不跑了。马上马下,盗匪守卫,一时间面面相觑不知做何反应。
蓦地里一人大叫道:“走!”却是那董天命已奋身而起。他身上的铁链给常自在砍断一根,这时起身带动,哗啦啦响成一片。只见他反手一卷,已将连棺的剩下的五根铁链卷在单臂上,忽然间暴喝一声,只听“嚓--嗡!”的一声怪啸,那硕大的铁棺在青石地上磨出一片石火,滑开十步,猛地悠了起来。千斤重棺,便如一柄巨大的流行锤,划出一片乌光,带动沉沉风吼,朝着那五名守卫卷去。五名守卫又惊又怒,挡无可挡,连忙退却。董天命居然还能开声,喝道:“你们走!”
李响跳下马来,抢回几步,终于停身道:“前辈!我辈无能,今日不能救你脱困。前辈请暂再忍些时日,咱们自会卷土重来!”
董天命哈哈大笑道:“走!”虽是神力惊人,舞动这样的铁棺,也终于不能多说了。
李响咬牙退后,一挥手,舒展纵马,李响叶杏常自在展开身法,直往南逃去。他们虽然狂妄,但终究知道自己的本事与对手差得太多。虽然几人屡出奇招,看似占了上风,然而那样的突袭都不能一击而胜,足可见双方实力差距。若是再斗下去,只怕别说救人,连他们自己也就无法脱身了。
那董天命将铁棺甩开,方圆三丈,只见一片黑光如雾。风声呼啸如寒冬一般,四周不曾撤去的菜档,为风力所激,咔咔声里,碎成一堆堆木片。那五名守卫不敢碰触分毫,绕又绕不开,只得一味退后,眼见四人都已没影了,董天命放才收力,那乌光渐慢渐低,又显出铁棺形状。终于“轰”的一声,那铁棺如同石锤一般,斜砸开石板,夯入地下半尺有余。烟尘中,却听“啊”一声,却是那被抛在地上的光头,因亲眼见那铁棺以雷霆万钧之势从自己身前两尺之处落下,吓得湿了裤裆,一头栽倒。
那使短戟的冲到董天命面前,以手指点,怒道:“你……你!”董天命呵呵而笑,将铁棺放好,靠着坐了下来。却听钟楼城头上大钟受铁棺激荡,隔空发声相和,嗡嗡不绝。
守卫中早有人去找马,气急败坏的叫道:“都没了!定是方才那小子,偷了咱的马!”却把帐赖到舒展头上了。
使短戟的怒道:“算了,不用追了!”突然间西边有人大呼小叫,一群人各持棍棒锹镐冲了过来,原来便是那光头的同党。内中却有和小六一起偷马的那人,一时慌张,居然率先催马赶到。
蓦然间一条人影凌空飞起,一脚将那泼皮踹落马鞍,夺过马来,催马便往东赶去。使短戟的叫道:“老五!”却是守卫中那最年轻的,使护手钩的浓眉小子。
那老五头也不回,叫道:“我去抓了他们回来!”催马狂奔。其余四名守卫大声召唤,可他却充耳不闻。一鼓作气,只往李响他们去路而去。
五、唐门唐璜
且说李响四人救人不成,反要被要救的人从中搭救才能侥幸脱身,心中郁闷无以言表,这时一路逃跑,不由得便将一口怨气全撒在双腿之上。四人之中,叶杏轻身功夫本就擅长,李响则胜在内家心法气息绵绵,那常自在虽不辨门派,但奔跑之时竟是大步如飞,丝毫不慢。三人先时还只是撒气,不知不觉间,忽觉对方竟能跟得上自己,便起了好胜之心,一个个腿下加紧,有心卖弄。剩下一个舒展,先前时还被甩在后边。大叫了几声,那几人却只顾着斗气,不由也犯了拧劲。打马加鞭,居然冲在了最前边。
城门方开,四人一马飙风般冲进城外原野。如此夜奔,渐渐的四人戾气渐去,胜负之心也平,疾走的风味却便一点点洋溢。只见满天星斗,半钩明月,路旁两侧高山青黑如小憩巨兽,一条灰白山路如白练蜿蜒。夜风穿过四人的衣衫,将秋暑之气轻轻带去,脚步声马蹄声凑成一个急促紧凑的鼓点,嗒嗒嗒嗒将无穷无尽的精力注入四人体内。坚硬的山路,将他们高高弹起,耳边的空气被扯成一道道悠长的风啸,脚下的风也渐渐凝固,如流淌的河水。
四人噼哩啪啦的踩水而去,溅起的水花打湿了他们的眉眼,四人纵声而笑,一起一落间,便如跑过了千山万水。身后似有追兵,可是追上了又如何,追不上又如何?这般御风而行的好处,能享受时,便要尽情享受。
远处的天边,渐渐露出些鱼肚白,山路两侧的树木次第现形,四人身上汗气蒸腾,跑了个兴高采烈。突然间,前边山坡上金光闪处,一轮红日跳将出来。四人止步勒马,只见阳光漫撒,倏忽间如万箭穿身,将各人照了个痛透剔透。回头看时,只见彼此间红面金身,奔走时的热气翻上来,大汗腾腾而下,虽然口干舌燥,却是神清气爽,胸臆之中豪情万丈。李响驼背仰首,一口一口的喘,索性两腿一瘫翻倒在地,四仰八叉的扯开衣襟。
叶杏有气无力的来踢他,李响挨了两脚,上气不接下气的傻笑,叶杏踢得两脚,腿一软,跪倒在地,顺势也坐下了。那常自在挣扎着在路边坐下,将毛裘下摆翻上来抖动扇风。
四人中只有舒展骑马还有余力。这时在马上笑道:“再跑啊,吃什么了一个个跑的跟狼追似的……”
叶杏两手撑地,喘息道:“不行了……不行了……”
李响躺在地上,呼呼看天,忽然间想起常自在,回过头来找见他,道:“这位兄弟的功夫好怪,不少师傅教过呀!”
常自在微笑道:“什么都学,什么都没学好!”李响三人大感兴趣,连声追问。
常自在笑道:“我来自关外草原,出身稍稍有点古怪:不知父母,是狼群将我带大。”舒展正在倒气,闻声几乎呛到,道:“这……这才算‘有点’古怪么?”
常自在微微一笑,露出两枚尖尖犬齿,道:“后来大概是四五岁时,我第一个老师‘狼牙神马’常飞,与我的狼群遭遇,将我抢了出来,起名叫常回。大概是说想让我回归人群。那时我吃生肉,喝鲜血,不会说话,不懂事,连自己到底多大都不知道。他从此便教我读书写字,练武强身。”
叶杏道:“啊!狼牙神马!据说他胯下马,掌中狼牙棒,纵横关外。虽是汉人,但是豪爽慷慨,深受牧民爱戴。你方才的狼牙棒就是他教的了!”
常自在点头道:“不错!我与他生活了五年,但是大概在我十来岁的时候,他有个朋友来拜访他。两人是多年的至交,喝醉了酒就切磋武艺。我一直以为常老师是整个草原整个天下最厉害的人,但是那次切磋,他们动手五次,常老师都输了。而他那位朋友,使的不是狼牙棒,而是一块长长的薄铁,一边很厚,一边磨得飞快……”
舒展一呆,听得耳熟,道:“刀?”
常自在反手在毛裘下拔出破冰刀,微笑道:“不错,正是刀。那个人,也就是长白山破冰屠龙刀法的创始,杜骅。当时我看见他的刀,他的刀法,简直被吓傻了,然后,我就被它那种不同于狼牙棒的锋利迷住了。所以我就不要常老师了,非得跟着杜骅走不可。开始时,两个老师还不能同意,并且暴跳如雷,但是后来常老师却同意了,只骂了我两句养不熟的狼崽子,便拜托杜老师,授我刀法。”
李响赞道:“常飞!好汉子!”
常自在笑道:“不错,等到我后来长大,我才知道我当初的要求多么过分。后来我专程向常老师去赔罪,常老师却说,当时我天真烂漫,所提的要求完全是对强者的欣赏,并无不妥。总之,后来我就和杜老师学了两年刀法。学到第三年上,漠河寄情叟来访,我又被他的春水剑吸引住了,于是又抛弃了杜老师,去求寄情叟。”
叶杏苦笑道:“你这人!倒是任人唯贤呢……”
常自在不以为耻,傲然道:“因有前车之鉴,这回杜老师就很容易就同意了,并帮我转拜寄情叟门下。我学了一年春水剑,又迷上了鞭法,学了半年鞭法,又迷上了暗器,学了十个月暗器,又去学地趟盾牌刀。总之,在十几年的时间里,关外武林五家七派十九门的功夫,我都有染指!并给自己改个名字,叫作常自在。”
舒展倒吸一口冷气道:“这么说来,你岂不是天下无敌了?”
李响在旁冷笑道:“他若把所学功夫的门派砍掉六成,再加修炼,倒有可能。这样贪多勿滥--难了!”
常自在笑道:“不错!我转拜寄情叟时,杜老师就曾说过我,说我天分不差,练刀十年,当可成一时的高手,练刀二十年,天下堪敌之人不过单手可数。可是,我还是放了刀,去学了剑。一流高手有什么好玩的,天下无敌有什么好玩的?”他眼望三人,大笑道,“我更喜欢去欣赏那些新的,我此前想都无法想象的东西。学狼牙棒的时候,我能够打败寻常大人,那时候我很高兴。可是那种高兴完全没有我第一次见到破冰刀时的高兴来得猛。本来我的世界里只有狼牙棒,可是突然之间,破冰刀在这个世界上凿出一个天窗。我从那个天窗爬出去,在我的眼前,展现的又是另一个全新的世界,此前完全无法想象的世界--刀法的世界。!原来一招一式,还可以有这样变化,我爱死这种吓得我发抖的新奇感觉了。”
他一番怪论,说得三人目瞪口呆。舒展道:“什么……什么世界不世界的?”
叶杏轻轻碰碰李响,道:“反骨啊……”
这话如灵丹入口,李响腾的坐起身,道:“不错!十足反骨!”
常自在给他们吓了一跳,问道:“什么反骨?”
李响便简单说了反骨七杀之事。常自在听他说完,伸手来摸后脑,奇道:“突起的脑骨?”转过头来道,“常老师曾说,我因为小时没人管教,睡觉姿势不对,头型没有睡好,因此是没有后脑勺的。”
众人看时,果然他的后脑平如刀削,别说突起的脑骨,连普通人的后脑勺都没有。不由一个个目瞪口呆。若说他没有反骨吧,这白眼狼十足的忘恩负义;若说他有反骨吧,那主背叛的反骨便不该是后脑骨,却叫三个大后脑勺的家伙如何立足?
正彷徨间,忽然路上马蹄声响,一马如飞赶到,马上一人大喝道:“无耻贼子,这便想逃了?”正是那使护手钩的守卫赶到。
这人在五守卫中,序列老五,岁数不过二十一二,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方才长安城里,莫名其妙的被几个明明功夫不及自己的怪人耍弄,因此气愤难平,这才孤身追上。从城中一路追来,本以为几里之内便可赶上,哪知这几人发疯一般,跑得飞快。有心要回去时,又觉没有面子。这时跑出几十里才终于赶得,正要动手,忽觉心中没底:他的功夫较之李响叶杏常自在任何一人,实则都略占上风。可这三个哪个是和他乖乖动手的?因此不由暗中惴惴,打定主意,要尽量拖延些时间,等几位兄长齐聚才一并拿下。
那边李响等见他来得孤单,一个个哈哈大笑。李响挺身站起,笑道:“这小子不知死活,你们人来齐了,我还怕怕,就你一个……”突然间脚一软,竟又踉跄摔倒。叶杏大吃一惊,带要过来扶他,可是走了两步,双足像踩在云里一般,终于也是一跤坐倒。
原来三人方才一阵狂奔,已是跑脱了力。人在累时最怕歇,若是在他们躺倒前那使双钩的到来,他们还大可一战。可是这时一个个或躺或坐的聊了半天天,再想动时六条腿中便如灌满了陈醋,又酸又软,竟是连站都站不起来了。
突然间竟出现如此变化,两方均是一惊。那使护手钩老五的起初还以为李响等耍诈,仔细看了半晌,直见到三人在地上挣了半天不起,才放下心来,跳下马大笑道:“我道你们是铁打的好汉,如今怎么都成了软脚虾了?”登时杀心大起,拔钩在手,意欲血洗前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