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绿林七宗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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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虹日之城起(9)

程大叔微一示意,三位老人盘膝坐于地上,将趺坐于地的我围在中间。下一刻,我只觉全身一震,几股强大浑厚的内力从几处要穴涌入我的身体,游走于经脉之中。

我本身的内力远不及三位老人中的任何一人,经脉尚未被完全打通,此刻内力一入,周身脉络顿时被撑到极限。

霎时间,我只觉全身上下直如刀割寸剜,一条条经脉仿佛要寸寸断裂一般,若非事先被点了穴道,只怕这般剧痛之下我会霎时逃离。

更雪上加霜的是,如此折磨之下,我却丝毫没有疼晕过去的迹象,相反的,脑子反而越发地清醒。清醒地感觉着这欲以非常手段跨越进境所要付出的代价!

程大叔的声音响起:“集中精神,引导内息,归于丹田。”

剧痛之下已然有些木然的脑子闻言,骤然省起方才大叔的指引,我强凝精神,忍着这酷刑一般的剧痛,凝聚内力,试着去引导那几股正强横地横扫我经脉的内力。

可那外来内力委实强过我自身的太多,好在待三位大叔停止运功时,那些内力已无根无源,加上我的内息稍一引导,一周天之下,便朝丹田而去。

既受控制,痛感便也轻了不少。我甚至能看到三位老人汗津津的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此刻离成功只是一步之遥,只要内息归于丹田,加上方才被打通的经脉,我便能在短时间之内拥有足与三位老人同等的战力,虽然只能持续一段很短的时间,但应足以应付下面的决斗。

未及欣慰太久,异变陡生!

那三股强大的内息缓缓在我经脉内运行一周天,打通生死玄关后,骤然一股强大的吸力出现在我腰后雪山之内。这三股内息骤然转向,我那引导其归于丹田的微弱内力霎时被击溃。

如同脱锁狂龙,三股狂暴的内力不再受我的操控,脱离正常路径,翻滚着直直朝那奇妙的吸力涌去。同时,我能感觉到更强大的内力从三位老人依旧贴在我要穴处的手掌上涌入,紧随前面的三股内力,源源不绝地渡入我的雪山之中。

雪山之内似乎有一道极为霸道的内息正在翻滚,它源源吸收着从三位老人身上涌入的内息。而这一切,已丝毫不受我的控制……也不知过了多久,骤觉外力一断,三位老人的手掌终于离开了我的身体。雪山内再没有内力吸收,只觉三股内力在内混合,然后猛地喷薄而出,游走于经脉之中,一个周天后,一道直直冲入丹田。

我只觉身体剧震,一口鲜血喷出,失去了知觉。

成功了吧……这是我最后的一点意识。

张开眼,首先看到的是云翎凄然欲泣的双目。

我心下一阵感动,竭力开口道:“我没事了。”声音沙哑得吓了自己一跳。

云翎骤听我说话,大喜之下,秀目中含着的眼泪却掉了下来。

下一刻,她骤然俯下身来,吻上了我的双唇。

我一时被惊得连身上的剧痛都忘了,只沉浸在那温润的柔软中。直到听到边上的一声轻咳,我们才骤然省起,三位老人还在边上。霎时间两张年轻的脸红得像被灌了三坛七日醉。

借着微微的曙光,我在云翎的搀扶下勉强坐起,只见程大叔疲惫地斜倚在一棵枯树边,仿佛一夜间苍老了几十岁。

程二叔的面色一阵血红,沉声道:“你……”

只说了一个字,程大叔骤然挥了挥手,打断了他的话,接续道:“秘法已成,你去吧!”

狂暴的飓风涌入这墨岩山后已经弱了许多,但风中夹杂的沙粒仍能冲破护身罡气,打得人脸生疼。

面前的盲女雷翳面对着我,双目仍是微闭,仿佛正用那闭着的眼紧盯着我一般。

我真的能接下这神秘高手的十招么?

良久,她轻笑一声,也不说话,径自飞身攻上。

十指轻拂,雷翳骤然出现在我的前上方,一掌攻来。

一种奇妙的感觉,似乎今日雷翳的出手比之昨日慢了许多。她昨日如鬼魅一般逼得我们顾此失彼的一掌五指,如今看来快虽快矣,却能被清楚地看出来势和变化,甚至能被清晰地预见到,它下一步要往哪边攻来。

当然不可能是雷翳的武功退步了,看来,醍醐灌顶秘法的效果已经开始显现。

我顾不上欣喜,看着那兰花般拂落的五指,左手微抬,骈指如刀,刺向那兰花蕊处。

盲女雷翳武功委实高过我太多。昨日她出手快逾闪电,我纵然能看出她在出招,却完全跟不上她的速度,只能处处挨打。但如今却已不同,大拙破巧。虽然她的速度仍然如鬼魅般让人眼花,但我只要谨守自身,一边暗自适应体内澎湃的内息,一边守住几处要害,则虽然仍被她压制在下风,却一时无败退之虞了。

第三招……第七招……第八招……大拙破巧,果不其然,这一夜的秘法虽然不可能让我凭空跃居雷翳这般一流高手的境界,但凭着三位老人合力渡起的真元,靠着我这只守不攻、以己之长破敌之短的战术,眼看着十招将过。

第九招!

雷翳骤然一声冷笑,招式一变,不再游击着伺机攻敌,左手五指并拢,竟是以掌为剑,直直一记突刺。

相比方才那些眼花缭乱的招式,这一招平朴得紧。我却无来由地心头一紧,不敢怠慢,运起尚未曾贯通的内息,挥掌迎上。

霎时间,我只觉耳边轰然巨响,全身经脉大震,喉头一甜,大口鲜血喷出,身子被震得平平飞出,然后轰然摔在地上。

好强的一掌!

挣扎着想要站起,却觉浑身真气乱窜,稍一动身子,又是一口血溢出嘴边。

第十招!

没有给我任何喘息的机会,雷翳飞身扑上,掌风如刀,直直斩向我的头颅。

小客栈中各方高手的突然出现;惨死的老孙头;虹日城墙上的血字;接连被害的老人;被揭露的六堡众传奇;神秘的“无衣”之毒;全城人危在旦夕的性命;唯一的希望怀梦花;还有、还有云翎的眼泪和吻……这两日的情景瞬时间一幕幕闪过脑海,一张张面孔旋转着,闪动着,融合着,最后成了雷翳攻来的一掌。

我不可以死!

骤然,黑色的墨岩山,橘色的天空,漫天的黄沙,似乎都连成了一体,那盲女飞身而至的身形在一片苍茫中画出了一道弧线--一道漂亮,但还不算完美的弧线。

霎时间,我突然看到了她的破绽,仿佛不受自己的控制,内息瞬间贯往左臂,勉力抬手,迎着雷翳的来势,轻轻一拨……只这轻轻的一拨,那仿佛一往无前的攻势霎时被瓦解,轰然一声,她无处宣泄的掌力重重击在我的身侧,黑岩破碎纷飞。

云在青天水在瓶!

我几乎热泪盈眶,不仅因为我胜了这一场赌局,更因为我知道,我终于达到了自己梦寐以求的境界。

云在青天水在瓶!

天地万物,自有其所在,只要找出它固有的规律,自然便可以寻其弱点,各个击破。

这便是我虹日城云天神功的真谛。尽管只有短短的一瞬,我终于找到了那天地间的至理。

虽然这进步是借来的,虽然它可能只会是短短的一瞬,但我毕竟曾经感悟到这个境界。最起码在那一瞬,我终于踏入了江湖一流高手的行列。

我挣扎着爬起身来,感觉身体似乎也比以前坚韧了许多。

那盲女雷翳倒也守信,收手后退,脸上挂着一丝神秘莫测的微笑,道:“恭喜,你们赢了,怀梦花你们可以拿走。要注意,这花必须在清晨服用,方能解百毒。”

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她在说“恭喜”的时候,依旧带着一种说不出的讥诮之意。

怀梦花,能解奇毒,生于虚无缥缈间,须以烈焰加之,方可成形。

黄沙漫天,我等站在墨岩山口,等待着午后时风暴渐弱。

墨岩山主人、那神秘的盲女雷翳果然守信。

一朵娇嫩的小花此刻正静静躺在我怀内的火匣子中,这便是虹日城生的希望。

那场决斗已经过了许久,那澎湃的感觉却仍然未曾消失,而三位老人的颓然之态也无丝毫的起色。

眼见风沙稍弱,程大叔勉力抬头望天,道:“走吧,我们这三把老骨头,这次可全靠你们了。”

我和云翎都是一惊,道:“大叔,您的功力还没有恢复么?”

程大叔笑道:“昨夜告诉你们的其实并不完全准确。我们三人此刻并不是失去了三成功力,而是功力全失。接下来,我们就要靠你们保护了。”

我一时大惊,没想到竟然会付出这样的代价。

看着三位颓唐的老人。我心下一酸,赶紧转过身去,强笑道:“走吧!三位叔叔请放心,我和云翎即使拼了命去,也必然护得你们周全。”

第三日下午真相的一角

遥遥看到那黑黝黝的城墙,我只觉浑身一松,几乎要无力地倒下。多亏云翎一把将我扶住。

虹日城,我终于回来了!带着怀梦花,带回了希望。

肆虐的黄沙在我身上不知留下了多少伤口,好在那救命的希望--虚无缥缈的怀梦花,犹自好好揣在我的怀中。

今日的风沙比之昨日,犹要剧烈许多,若非我体内那强大的真气至此未泄,怕是我和云翎几人都不可能回到这小城。

城墙上,只看到一袭青衫遗世独立,正是沈源遥遥望来。

看着这仅仅一天不见,却已然恍如隔世的友人,诸人一时无言。

半晌,我勉强一笑,重重点头道:“幸不辱命!”

沈源脸上的喜色一闪即逝,依旧是那副喜怒不形于色的表情,淡淡道:“我们,找到唐斯月了。”

确切地说,是找到了唐斯月的尸体。

这个我们目前最重要的线索,我们所寄予最大希望的一线光明,已变成了一具冷冰冰的尸体,悄悄躺在小城的角落里。

正如没人知道云翎的那个秘密据点一样,我到此刻才知道,城中同样不为人知的所在,绝对不止一处。

我们太熟悉这座小城,熟悉到只会在那些平日惯常出入的所在搜索,所以,反而是两个外人--段九霄和李怀戚,找到了这个隐秘的地方。

直到此刻,我方才对云翎要这两个外人加入的提议,口服心服。

此刻,唐斯月便静静地安睡在一座隐秘小屋的角落里,面目依稀和那日看到的画像相似,犹存稚气,却安详得可怕,安详得……不像一个死人。

面目如生,不见任何血迹,怎么看都是中毒而死。

用毒之人终死于毒!

一阵无力感瞬间侵袭了我的全身。

下毒之人死了?

那我所做的事情还有什么意义?

难道这个小城注定将要毁灭?

我提不起精神来听他们讲述具体的细节,也无力回答对于取得怀梦花过程的询问,甚至不愿意再去考虑将要面对的一切。

而唐仲生,只是愣愣看着妹妹的尸体,默然无语。

云翎看着他,几次张嘴,却终究没有发出声音,最后转过身来,大声道:“未必是唐小姐下的毒!可能是凶手为了解药,才杀死了唐小姐也说不定。”

不错!也许,这一切不过是那狡猾、凶残的凶手所为。

那么说,我们还有希望?

这小屋子位于磨坊之下,屋内丝被玉枕、笔墨妆台,虽然看得出布置仓促得很,却也是齐全至极。

一行人默默在小屋内搜索,不放过一点可能的线索。

找出凶手,谁杀了她?

那将是我们最后的线索!

突然,一个清越的声音响起:“不用找了,九妹是自杀的。”

我们愕然抬头,说话的却是唐仲生。

不知道他如何能够如此确定!众人的目光一时都聚焦在这刚刚痛失至亲的年轻人身上。

唐仲生轻轻举手,抚在唐斯月的眼睛上,替这死不瞑目的少女阖上双目,动作慢得让人直觉心焦。

就见唐大公子慢慢站直身体,颤声道:“没人可以毒死我们唐家的人,斯月是自己服毒而死的。”

即使悲伤,这唐门新秀的眼中仍然没有卸下那满目的骄傲。

唯一的一条线索,断了。我们将要面对的,是一个死局!一时间,那曾经无比珍贵的怀梦花似乎已成了个笑话。

云城主带走了怀梦花,大部分人都已经走了,而云翎,仍旧不死心地留在屋内,一张张地翻看着桌上的一沓纸笺。

不知为何,我总觉得屋内其他人看向我们的目光都有些异样。

沈源的声音低沉地响起:“从你们出城,到现在为止,没有人再被害。”

我最担心的梦魇竟然没有发生,我心下一喜,但紧接着的,便是怵然一惊。

没有人被害,没有发生我想象中满城亡魂的惨状,这固然是绝对的意外之喜。但这是否也意味着,凶手可能就在我们出城的五个人之中?

我心底一沉,再想起他人的目光,恍惚间竟觉得充满了杀意!沈源叹了口气,走了出去。

云翎的声音骤然响起:“高刑,过来看。”

我循声看去,却见云翎手中举着的,却是一张纸--一张白纸而已。

看我不明白的样子,云翎道:“这种纸笺我用过,一叠应该有二十张,我方才数了一下纸数,发现这叠只剩下了十九张,也就是说,有一张被用过了。”

唐仲生站在唐斯月的尸体旁,背依然挺得很直,似乎怕一弯腰,便会有眼泪落下。

此刻他看着那张白纸,苦笑道:“那又如何?用过的那一张在哪?如果那上面真有凶手的线索,怕是他早已把它销毁了。”

云翎瞄了一眼手中的白纸道:“希望我们的运气好些吧。”

“你想想,如果事出紧急,或者唐小姐根本就是厌世,准备自杀,她会如何写字?

她是否会慢悠悠地铺纸研墨?不会。我相信她会随手抓起笔,就在这叠纸上写下遗言,对不对?”

这话说得罗嗦,实在不是云翎平日的风格,我能从中听出一丝紧张。

唐仲生也听明白了云翎的意思,犹豫地问道:“你是说,你能想办法从下面的纸里看到上面曾经的字迹?”

她自然能,那是孙老夫子曾经教过我们的小把戏。

云翎道:“不错,我只需要一些药粉。”

许多年了,即使孙老夫子已然逝去,这种他当年调制的显墨药粉却依然有效。

轻轻洒在那第二张白纸上,我、云翎、唐仲生三人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只需要十次呼吸……我们对视一眼,云翎毅然抬手一拂,满纸的药粉骤然飞落。

不,还剩一些!

唐斯月果然是就着这一叠纸写的字。此纸虽然是上好的纸笺,几乎没在它的下一页上留下丝毫墨痕,但这些对墨迹异常敏感的药粉还是被肉眼不可见的墨水留在了纸上。

于是,我们都看清了那些潦草的字迹。

两行,歪歪扭扭:

生无可恋,泪湿枕畔。

字歪斜而无序,每一笔都剑拔弩张,似乎不容于世,实在很难想象是出自一个女子之手。

我们齐齐看向唐仲生。

唐仲生目光已然模糊,语声却依然坚毅:“不错,这是我妹妹的笔迹。”

如此,一切都清楚了。

唐斯月的确是自杀的。没有人知道,她为什么会来到这里,为什么会在虹日城中下毒,又为什么会自杀在这间小小的屋子内……等等,是谁?是谁拿走了那张纸,谁布置了这间屋子,又是谁掩盖了自己曾经来过这里的痕迹?

云翎低声反反复复念着那八个字,半晌方转向唐仲生道:“唐小姐平日写文,都这样文理不……哦,这样有个性么?”

唐仲生也不以为忤,只是摇摇头。一旦确信唐斯月的确已自杀身死,这江湖顶尖的才俊似乎已变得懒得再思考任何事。

云翎忽地眼睛一亮,飞身而起,直直冲到榻边,一掌击在玉枕之上。一声碎裂声响,一粒药丸骤自玉枕中滚出。

那药丸不过小指肚大小,通体幽蓝,在榻上不住转动。连唐仲生的目中都掠过一丝激动:“这,这是无衣的解药。”

小城之中。

每个人都一脸凝重,却偏偏没有一个人开口。

我张了张嘴,可终于没有发出声音。

我又能说些什么呢?

宣布我们又找到了一颗解药?

可是当唐斯月、这最后的一根线索都已断绝的现在,这颗解药还有多大意义呢?

辩解我们几人没有问题;我们不在时没有发生凶案只是巧合;或者一切都是凶手的故意陷害?

在这个全城生死存亡的敏感时刻,就算所有人都相信我们,又有什么意义?

我能做什么?我到底可以做什么?小城中的每个人都可能是凶手,每个人都可能中了毒!

我忽然想躲起来,不做任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