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绿林七宗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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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虹日之城起(6)

而凶手,竟然就在我们的眼皮底下动了手--就在我们听到欧阳叔叔屋内声音的时候,众人飞掠而来,竟没人注意到在那一瞬间,王叔叔已然毒发身亡。

云城主长叹一声道:“想不到……唐公子,请你赶紧继续解说,让大家能够快一步寻找到解决的方法!”

唐仲生方要开口,我忽然想起方才心头突然浮起的疑问,抢先开口道:“唐公子,你方才说这‘无衣’毒乃是你唐门的绝密,那凶手又是从何处得到这毒药的?莫非下毒的是你唐门中人?”

唐仲生叹了口气道:“不错,我怀疑凶手,正是从我妹妹手里得到的毒药。”

众人一愣,唐仲生叹道:“我妹妹斯月乃是唐门百年不出的天才,此次‘无衣’之毒便是在她一人的主持之下才配制成功的。目前,全天下只有她一人手上有毒药和配方。

其他人便如我唐门明宗,也无法配制此毒。”

我骤然想起昨夜唐仲生给我们看的那幅画像。因之后事故频生,我便将这事抛之脑后了,却想不到那画像中的娇弱女子,才是一切恐怖事件的根源。

唐仲生续道:“我妹妹虽然在毒药方面是难得的天才,但相对的,日常思维却与常人大异,连我这个亲兄弟都不知道她脑子里究竟在想些什么,又会做出什么事来。

“此次,我唐门倾尽全宗之力,研制出‘无衣’,可她却在毒成之日离家而去,并携走了配制好的毒药和全部的配制笔记。此城既然中了‘无衣’之毒,必然与我妹妹有关系,但我敢保证,她决不是这样心狠手辣,以杀人为乐的人物。故我一直试图找她,想当面问清楚此事。想来只要找到了妹妹,便必然能揭穿下毒之人的身份。”

虽然唐仲生言之凿凿,但怎么看那下毒的凶手,都以这未曾露面的唐斯月嫌疑最大。

我们对视一眼,欧阳叔叔沉声道:“这都是你空口说白话,我们怎么能相信?”

唐仲生无语,云翎急道:“欧阳叔叔,唐二哥的为人我信得过。何况此刻他也没理由骗我们。”

欧阳叔叔道:“人是会变的,会变得连你自己都不认识自己!”这两句话语声低沉,却如自言自语,然后语声方转高道,“关键在他一直都是自说自话,无人应证,岂不是怎样编都行?”

忽听一个清越的声音插入道:“我来作证,不知可不可以?”

众人回头一看,一袭白衣在一片暗金的天幕中显得格外刺眼。却是白衣侯朱煌到了。

朱煌身后紧跟着的还是那黄衣侍婢,再后面则是程家的三位叔叔。

怪不得这边变故频生,却一直不见他们这三位虹日城的武功最强者,原来是去监视白衣侯了。

九字江山白衣侯,这个威压江湖的神话,就连六堡众,也绝对不敢小视!

云城主迎下几步,与白衣侯互相施礼后,方疑惑道:“侯爷的意思是?”

朱煌微笑:“那‘无衣’之毒乃是我和唐门合力配制的。此毒的来龙去脉我很清楚,和唐公子方才所说分毫不差。”

此言一出,连欧阳叔叔都没有再加反驳,显然白衣侯的分量足以压制众人的疑惑。

云翎道:“二哥,你方才说,如果不找到下毒之人,便是找到解药也无用,这是什么意思?”

唐仲生看了白衣侯一眼,苦笑道:“这不是明摆着么?这毒范围太广,如今全城人都已中毒。那怀梦花乃世间奇珍,一次能得一朵便已算万幸。一朵花只能救一人,对于全城的受害者来说,岂不是杯水车薪?”

此话一出,众人的脸色一时大变。

欧阳叔叔脸色苍白地怒道:“那、那你说这些有什么用?”

唐仲生道:“前辈别急。要说此毒,其实还另有解法。说起来也很简单,就是给下毒之人服下解药,并找到‘最后一人’。”

云翎喃喃道:“最后一人?那是什么?”

唐仲生道:“‘无衣’毒性虽烈,但用时却十分繁琐。

“其毒分三种不同形式:主、毒和引。

“‘毒’便是主要毒药,散于水源中,令人饮水便会中毒,避无可避,但可以被解药解除;“‘主’则由下毒者自行服下。它对身体无害,同时可以使下毒者不会中‘毒’,更使得下毒者可以通过特殊的内力,控制‘毒’发时间。‘主’也可以被解药解除;“‘引’则下在所谓的‘最后一人’身上,待得潜伏期过,只要被下了‘引’的人活着,便会引发其余所有人毒发,而只有当所有‘毒’都发作之后,‘引’才会发作。此人将会最后一个死去,故称‘最后一人’。

“要想彻底解除所有人的毒,必须做到两件事:

“第一,找到下毒者,给他服下解药,解除‘主’,同时,还要找到‘最后一人’。

“只要下毒者未服食解药,或者‘最后一人’还活着,这两种情形只居其一,毒都会发作,而解药虽然也能解除一个人的毒药,但对全城其他的中毒者却爱莫能助。”

想不到一个毒药竟能搞得如此复杂,我不禁觉得有些晕眩。

云翎眨巴着眼睛想了半晌,才道:“也就是说,我们最少需要两份解药,一份给下毒者,一份给‘最后一人’?”

唐仲生摇摇头道:“只需要一份便可。‘最后一人’中的‘引’无药可解,要阻止其引发其他人的‘毒’,只有杀了他。”

所有人都倒抽一口冷气。

第二日正午曾经的诗酒

城主府大厅。

一行人怀着满心的沮丧离开欧阳叔叔的宅院,聚集于此。

云城主深深坐在太师椅上,似乎要尽力把全身都陷进去一般:“唐公子,方才你提及的令妹,她此刻可还在这城中么?”

唐仲生叹口气摇摇头:“我也是到了此城,发现城中被人下了毒,才推断斯月可能在附近。但我还是不相信,她会做出如此残忍之事来。”

云城主叹道:“这凶手好不狡猾,看来竟是立意要我全城人的性命了。只不知究竟是谁,竟与我等有如此深仇!唉,偏偏这个时候一众老兄弟却不齐心,否则又何惧什么‘无衣’。”

欧阳叔叔沉吟道:“按方才唐公子所说,若唐……那凶手下完毒后便离城远遁,这几天风沙阻路,我们岂不是只能白白等死?三日后大家反正也都难逃一死,他又何必留在城里,搞这些花样?”

所有人都沉默了。

半晌,云翎扬声开口道:“大家不要丧气。如今这城中数百条人命的担子便要咱们承担了。还有两天的时间,我们只要同心协力,便一定能够找出解决的方法!”

仿佛被这番热情感染,云城主缓缓抬起头道:“翎儿说得对,时间不多了,咱们须得合力考虑对策,并采取行动。”

我不由道:“该如何做?”

云城主道:“咱们的时间不多,但好在此刻屋里的自己人全都值得信任。咱们这就兵分两路,三位长老和翎儿,你们去找怀梦花。沈源、高邢、还有唐公子,烦请你们和我一道在城内细细搜查,看是否能找出令妹,或者找到下毒者的踪迹。”

听云城主的意思,他似乎很清楚怀梦花的下落,只是在此危急时刻,他竟然将城中最强的三长老派出,和翎儿一起去寻找此奇花,显然这花并不是长在随便就可以采来的地方。

云翎凝声道:“这花在?”

云城主道:“城外三十三里,墨岩山。”

墨岩山离虹日城并不远,山势陡峭无比。而最特别的是,山上的岩石泥土全为纯黑色,且山石坚硬无比。

虹日城的城墙据说便是由墨岩山石砌成,多少年排山移海的风沙都不能损其分毫。

当日先人在此筑城,便是因为此处乃是百里沙漠风暴两处风眼之一,所以在城外风沙肆虐之时,城内仍可安享太平。而另一处风眼,便是那墨岩山。

只是不知为何,近几年墨岩山被城主列为禁地,不许城内居民前往。加上墨岩山的路途险峻多歧,山上又都是黑黝黝的石头,没什么好玩的,故而倒也没什么人去。哪里想得到,山中竟然生长有无比珍惜的怀梦花。看来之所以成为禁地,当与此秘有关了。

云翎担心地道:“爹,城中敌暗我明,人手恐怕不足,不如就由我带一两个人去取花便了,三位叔叔留在城中寻找敌人,如何?”

话未说完,三虎僧和云城主同时摇头。

云城主叹道:“翎儿,那墨岩山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去得的。让你去,主要是因为你是女子,或许那山中的主人还能好说话一些。具体情况,回头让三位叔叔在路上告诉你。

现在快到午时,城外的风暴在午时二刻左右将会稍稍减弱。你们赶紧去准备一下,趁那时赶赴墨岩山吧。”

沈源一直站在旁边,面色阴沉未发一言,此刻忽然上前一步,道:“城主,我有话说。”

云城主顿住脚步:“说吧。”

沈源摘下水囊,大口喝了几口水,方道:“三位叔叔久未出城,云翎也多年不在城中,城外的道路多变,只有我们几个小辈才能认清。我看,还是让高刑跟着三位叔叔和云翎一起去吧。”

我一愣,抬头看去,却见沈源仍旧面色如常,云翎的脸却是一红。

云城主点点头道:“也好。好在城中人手也未必不足,看看还有没有哪个老兄弟能卖我一个面子吧。”语声中不尽沧桑。

云翎忽然道:“爹,若唐二哥所言不虚,那城中已经人人中毒,凶手可以用内力引发毒性,那我们有再多的高手也无用。”

云城主的面色越发凝重。

云翎看着一边的段九霄道:“依我看,有两个人,虽然可能是我们的敌人,但后面的几起凶案,他们的嫌疑却可以洗脱。他们来城中之后,只是喝酒,并未饮水,也许并没有中毒,或可帮助我们。”城主一愣,旋即醒悟,转身看向段九霄。

擒住李怀戚后,我们逼着这神秘的高手现身,本来会有一场龙争虎斗,但紧接着便是两场凶案,我们一时竟无暇理会这二人。

方才王叔叔死时,李怀戚早已被制住,段九霄也自有城卫看守,并无机会接触二人,故而并没有嫌疑。

仔细想想,到现在,孙老夫子和王叔叔的命案接连发生,则可以确定这两个人不是凶手了。若他们肯帮忙,凭他们的武功,倒是好帮手,但他们本是来寻仇的,又如何肯帮我们?

二人听到了我们的话,冷哼一声,却没人说话。

云城主开门见山道:“二位,云某有事请求二位相助。”

李怀戚并不答话,段九霄则笑道:“怕是早上那宗案子,副使大人自己搞不定了吧?

不过求人也要有个求人的样子,就这样绑着我兄弟求么?”

云城主也不隐瞒,把从早间至此的所有事情一一说了一遍,最后道:“便是如此,二位觉得如何?”

段九霄冷笑道:“我们为何要帮你?”

我们一愣,一时语塞。

这时一个清脆的声音插话道:“凭你是九霄龙吟段九霄。”却是云翎上前一步道,“小女子虽然孤陋寡闻,却也从小便听说过九霄龙吟段九霄行侠江湖的英雄事迹。想当年你独抗辽东三百赶山人,弹指惊退善龙法王,仗义刺杀无字王朱行宇,这是何等气概。李大侠既然与你为友,自也不会是见死不救之人。你们与我爹爹有什么恩怨我不清楚,不过我清楚的是,此刻城中有数百条无辜的生命危在旦夕,段九霄既然碰上这等事情,是决不会不管的!”

段九霄愣了愣,却未开口。

李怀戚面色阴沉,冷哼一声,道:“姑娘好厉害的嘴。”

我悄悄朝云翎伸了伸大拇指,云翎一吐舌头,展颜一笑。

云城主道:“二位,当年我未曾详查便听命攻入阳同城,虽是奉命而为,却的确害了阳同百姓。二位要想讨回公道,找我便是,只盼二位体上天之心,帮我城渡过此难关。

此事既了,我与二位另约时间,咱们单打独斗,生死由天,了结这场恩怨,如何?”

静默半晌,段九霄沉重地点了点头。

想不到竟然能如此顺利地说服二人。段九霄也是江湖成名的豪杰,应该不会食言而肥。云城主也是用人不疑,立时让二人自由。

他们与虹日城的恩怨如何了结那是后话,此刻有了这二人相助,面对那神秘的凶手,我们的胜算顿时大了许多。

可,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我一边准备行装,一边仔细地考虑整件事情,试图找到那让我一直忐忑的关键所在,却又抓不住那一闪即逝的思绪。结果直到将事情想过几遍,仍是一头雾水。

三十三里并不是太远的距离。若在平日,轻功全力施展之下,不到一个时辰便可以跑上一个来回,但在这漫天风沙之中,这三十三里几乎是不可逾越的。

幸好每日下午,风沙会稍稍减弱,若准备得当,尚可以在黄昏之前走完这三十三里的阎王路,赶到墨岩山。

纯白色的长衫连着将整个头包起来的帽子,柔软的牛皮长靴,还有巨大的水囊……将一切准备停当后,我急急施展轻功,掠过一座座房脊,朝西城门奔去。

到达城门时,天光还尚早,就见城墙上却已站了一人,迎风而立,面无表情。

是沈源。

我飞身纵上城楼,笑道:“你这送行的,倒比旅人还早?”

沈源微笑道:“我怕你们糟践了好东西。”

话未听完,我已觉食指大动。

炭火上烤肉的香味已然一阵阵钻入我的鼻孔,我一时心情大好,盘膝坐下道:“能吃上一顿沈大侠亲手所做的烤肉,这一行我还怕个什么?”

沈源面上带着难得一见的微笑:“可惜有肉无酒,咱们兄弟也有好久没好好喝上一顿了。”

听着他的话,嚼着他秘制的美味烤肉,我却渐觉味如嚼蜡。

我突然觉得,有些话应该说清楚了,否则只怕再无机会。

看着和我一样盘膝而坐的沈源,我忽地道:“你可知道,城中人都说,若有人可以配得上云翎,那便只能是你。”

沈源一脸漠然,似乎这句在我心中翻腾了许久的话,对他而言不过是浮云过目而已。

他专心地享受着眼前的美味,过了半晌,方咽下口中的肉道:“城中人怎么说,又关我们何事?我行事如何,你还不清楚么?你还在怕些什么?”

我忽地觉得一股无名怒气上涌,大喝道:“我不须你让我!”

我不知道自己此刻究竟为何发怒,或许这怒火在我心中已然积攒了太久太久。

沈源忽地笑了,看着我道:“这样多好,何必忍在心中?我告诉你吧,不是我让你,而是云翎自己选了你。”

我心下不由一荡。

云翎选了我?我不敢相信,但又渴望相信。

定了定神,我看向沈源的眼睛道:“给我一个理由,一个让你退缩的理由。我不相信你会真的就这样放弃,我说过,我不用你让的。”

沈源轻轻摇摇头,道:“你可知道我那隐疾发作时的滋味?你可知道每每半夜梦回,忽然想起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就会死去的感觉?即使我已足够小心,却仍不能阻挡病魔的侵袭,我又如何敢去拖累她?”

沈源身有隐疾,是我们这些伙伴一直的推断而已,但他亲口承认,这却还是第一次。

我沉声道:“消渴症?你确定了!”

沈源点头道:“不错,是西域神医木拉特亲口诊断,这病症无从治愈。你说,我这样的人生,如何配去追求虚无的幸福?”

我一时无语,半晌后仍强辩道:“即使有病症又如何?你习文练武无一不成……”

沈源苦笑着打断我的话:“这一切毫无意义,都不可能给她幸福,而那病症却足以让她痛苦,你……”正说着,他忽然脸色一变,就此住口。

就听一个声音传来:“你们两个在商量什么坏主意呢?”听起来娇俏清脆,却是云翎到了。

三位程叔叔还没来,我们三人席地坐下。

云翎仿佛已然彻底抛开了恐惧,看她变戏法一般从行囊中掏出一壶酒来,又摸出三只碧玉小盅,全都满满斟上,方才对沈源道:“你来给我们送行,怎可没酒?”

举起酒杯,看着殷红的葡萄酒映在翠绿的碧玉之中,直如血滴。我心中突然生出一种奇妙的不协调感。

脚下便是虹日城,明明前一刻还是愁云惨雾,被阴森诡异的凶案缠绕住整个心房;明明连同自己都已身中剧毒,朝不保夕,可此刻和这两个自小长大的朋友坐定一处,却只觉一切都如此的安宁。

生与死,成与败,仿佛都不那么重要,只要能有朋友,能在这样的时刻与你把酒言醉,一切都没什么大不了的。

云翎笑道:“好久没这么聚在一起喝酒了吧?喂,木头,上次咱们三个一起偷酒是什么时候?”

沈源阴沉的脸上也露出一丝微笑:“是咱们一道搬空了你老爹酒库的那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