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绿林七宗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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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春雨封城(6)

蝉儿的笑容越发甜了,又给莫非平斟上了一杯,细声道:“发愁啊,你可太聪明了,但我若是凌霄,一定……”

话未说完,却听一声清脆的铃声传来。

蝉儿一听笑道:“好了,张延要到了,你准备好受审吧。”

屋内的情景倒有些出乎张延的预料:小桌残酒,相坐对酌,侍婢捧壶……只看眼前的情景,这俨然是老友重逢欢聚。

略带阴郁的李怀戚此刻已经完全恢复成了洒脱豪爽的莫非平,就听他大笑道:“你个好小子,把我关在这个不见天日的地方,可闷死老子了!你还不赶紧去查案,好还老子个清白,还有空下来闲逛?”

张延也不生气,缓缓道:“我下来就是为了查案的,难道还要我把你提上去审?”

莫非平大笑道:“他奶奶的,你以为老子会害怕?你敢把老子提上去么?”

张延一滞,自己的确是不敢把他提上去的。此人有嫌疑杀了左家状元郎,恐怕现在不论是玉家人还是左家人,都是欲杀之而后快的,若不是自己倚仗特权把他关入此地,恐怕他此刻早已被人乱刀分尸。

大步走进房门,蝉儿早已乖巧地加了一副碗筷。

张延拿起酒杯,长叹了口气。眼前的千头万绪让这个天下第一神捕也不由忧心忡忡。

“人是不是你杀的?”

张延问得开门见山,莫非平答得也甚是痛快:“不是,老子又不姓玉,杀那姓左的小毛孩做什么?难道你以为老子看上了苏纤纤,争风吃醋么?”言毕,他自己已是一阵大笑。

张延不为所动,微笑道:“好,既然你说起动机,我便再问你个问题。你是不是天杀盟的人?”

莫非平一愣,旋即大笑,声音在这小小斗室中回应不断:“是!既然侯爷在这里,那我索性多告诉你一点--我是,七杀!”

饶是张延已经做了充分的心理准备,闻听此言仍不由大吃一惊。

紫薇斗数有云,七杀星、贪狼星、破军星在命宫的三方四正会照时,就是所谓的“杀、破、狼”格局。

江湖自古传言:三星聚合,天下易主!

而现在,提起这三颗凶星,江湖中人联想到的,一定是新近崛起、席卷天下的天杀盟。

近年江湖多事,七大势力纷纷或受损,或覆灭,使得原本默默无闻的天杀盟成为最大的赢家。

天杀盟挟击败白衣侯的余威,联合朝中首辅张居正,趁乱崛起,软硬兼施之下,竟联合了实力大损的金刀门与龙马牧场,加上云贵蛊神会、海南云龙帮,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天杀盟一举跃居为当今江湖最大的势力。

近来,天杀盟下有杀、破、狼冲锋陷阵,上有权相张居正一力支持,更是屡屡向外扩张,将仅余的几个大门派打压得抬不起头来,已隐隐有席卷天下之势。

七杀为搅乱世界之贼,破军为纵横天下之将,贪狼为奸险诡诈之士。以这三颗命定天下的凶星命名自己,天杀盟想要独霸江湖的野心已经不言自明。

三星中,破军为天杀盟的盟主凌霄,手掌联盟七部二十八组精锐,冲锋陷阵,攻无不克;贪狼为联盟总管栾景天,坐居本镇,决胜千里。

当年这几个年轻人歃血组成天杀盟,传檄江湖,誓要覆灭白衣侯之时,江湖人多嗤之以鼻,只觉这几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辈是螳臂当车。但随着两年前,白衣侯折戟沉沙,再没人敢小看这掀起滔天风暴的天杀盟,敢小看这两个扳倒高山的无名小辈--凌霄、栾景天;而随着近年来天杀盟的无往不利,这两人更是名声鹊起,几有压过当日的白衣侯或今日天下第一左锋的势头。

破军、贪狼二人如今均是名满天下的一方之豪,唯有这“七杀”依然神秘至极,没人知道这杀性最大的凶星姓甚名谁,甚至有人怀疑,世上根本就没有这么一个人。

也有人说,七杀并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组人,是天杀盟派往其他门派卧底的统称。

张延本来只是推测莫非平是天杀盟的属下,或者与之有些渊源,此次他刺杀左寒的动机自然是要挑动左玉两家争斗,从中牟利,却万万没有想到,这莫非平竟然是天杀盟里的第三号人物。这一向独来独往的无影弓竟然是旨在扰乱天下的七杀凶星!

张延思忖了半晌,才续问道:“你到封州来做什么?”

“七杀是扰乱世间之贼,你说老子是来做什么的?当然是来挑拨离间的呀!玉家、左家一向不合,但是都和老子作对,让他们杀起来,老子才高兴呢!”

张延苦笑一声,又听莫非平续道:“但是那小子不是老子杀的。你小子应该也查过了吧,那倒霉蛋死的时候我已经不在倚醉楼了,我就不明白了,你非追着抓我做什么?

难道你以为我是剑仙,能御箭杀人不成?哈哈哈!你若想拿老子去给左家交代,别人还好哄,就怕左锋不信,世上有人比他先练到这种神技吗?”

似乎毫不在乎莫非平的冷嘲,待他笑完,张延才缓缓道:“我抓你回来,自然有我的道理,你倒也不用御箭伤人那么麻烦,只要绕到倚醉楼后面去下手,就可以了。”

似乎一时没反应过来张延的意思,莫非平没有接口。就听张延续道:“我检查过尸体,伤口处血肉模糊,几乎被内力完全震碎。若非有特殊用意,杀人是不需要如此猛烈的内劲的。而之所以要做出如此大的声势,目的应该只有一个--让人错认箭的来势。

“一般人一看到状元公身上中的箭箭羽冲前,自然以为箭是从前面射过来的。事实上在如此猛烈的内力冲击下,已经无法辨认所受箭伤是从前面还是从后面射来的了。状元公当时靠墙而坐,以你的武功箭术,想从倚醉楼后面一箭射出,穿透墙壁杀死状元公,箭上暗附内力,入体后先不见血,紧接着内力爆发,将伤口震碎,这并不是件难事--你用的箭本就特殊,正用、反用没什么大区别。这个便是你杀人的手法,也是你用来脱罪,嫁祸玉家的诡计,我可曾说错?”

莫非平悻悻动了动嘴,终于没有说话。屋内一片寂静。

张延所说不错,谁规定箭一定要从正面射出?特别是莫非平所用的并非羽箭,而是他自己削成的木箭,这种箭所谓的羽、镞无非是装饰而已,完全可以反过来使用。

张延道:“你所谓的无影弓其实和普通弓箭差别甚大,根本不需要刻意削成箭的模样。只不过一般人对普通羽箭印象太深,一见箭形的凶器,自然以为它是从正面射来。

你这方法想得还算巧妙。”

半晌,莫非平忽地大笑:“真有你的,分析得连我都想不出什么破绽。老子自己都没想到无影弓还可以这样用,下次倒要如此杀个人试试看。不过这一切只能说明我有可能这么做,你有证据证明我做过么?再跟你说一次,人不是老子杀的。”

张延微笑,不置可否,继续问道:“你离开倚醉楼后去了哪儿?”

“回客栈了!”

“有没有人能够证明你当时在客栈?”

“有!”

张延道:“什么人?”

“他奶奶的,一堆来杀老子的杀手啊,都蒙着面,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人。老子武功虽然高,可是恶虎不敌群狼不是,所以就带伤跑了,找了个地方躲了一夜,天亮准备离开这个破地方,谁知又发现城门都给关了,而且连神捕都帮那帮兔崽子抓我,之后的你就都知道了。”

该问的都已问得差不多了,张延缓缓道:“此案如今的疑点颇多,而以你的嫌疑最大。

你最好仔细回忆当日情形,不要有所隐瞒!”

莫非平大声道:“你没证据也不用吓唬人,破案是你的事,老子知道的都说了,既然不是老子干的,你赶紧把老子放了是正理!”

张延也不生气,微微一笑道:“你现在依然是本案最大的嫌疑犯,如何能证明不是你做的?”

莫非平道:“你又如何能证明是我做的?你既然没有证据,就该赶紧放了我。”

张延笑得像老狐狸一样:“就算我放了你,你敢上去么?”

莫非平一愣,张延大笑,总算报了一箭之仇。

却听莫非平也跟着大笑道:“你当老子真怕了那两家兔崽子不成?老子谅他们也没本事把老子怎么着,要不是冲着你张神捕的面子,老子早回家睡热炕去了!”

张延怵然一惊,猛然省起。莫非平也并不是孤身一人,他的背后,是当今江湖势力最大的天杀盟。他们又怎会眼看着自己的首脑人物七杀身陷敌手?

眼前封州的形势本就甚是复杂,若是再加上天杀盟,只怕事情真的会变得令自己无法掌握。

白衣侯朱煌原本一直一言不发,只是静静品酒,此刻却突然开口对莫非平道:“你可记得,我曾经给你看过相?”

莫非平一惊。那是三年前的往事了。

卧底侯府的他凭着无数鲜血积成的功劳,逐渐获得了白衣侯的信任,即将升任为侯府总管。就在带他进入唯剑楼,告诉他侯府与唯剑楼隐秘的时候,白衣侯突然如无意般对他说起了那番话。

莫非平至今也不明白,为什么那一刻朱煌会将他和凌霄、栾景天放在一起比较。当时的他已认定白衣侯看穿了自己的身份,可是之后朱煌却又仿佛忘掉了这件事,继续一路提升自己,让自己逐渐成为了可以干系白衣侯成败的侯府第二号人物,最终直到如他所愿,白衣侯在内外交攻之下完全覆灭。

可是,那时的心惊依旧成为莫非平心中抹不去的梦魇,直到今日,只要回想起那一番话,他仍会从噩梦中惊醒!

就听白衣侯施施然道:“我当时说,你比破军和贪狼都要聪明,但是你一定死得比他们早。你可知道我为什么要如此说?”

莫非平没有说话,只是缓缓地摇了摇头。这个问题他早就想问,可惜却不敢问,而当他敢问的时候,却已没有机会再问。他也曾经想彻底忘掉它,可这句话就如同在他心底生了根一般,每每午夜梦回都在他心底盘旋不去。

他原本不信鬼神占卜之说,如果那句话是从别的任何人口中说出的,他都会一笑置之。可是说这话的不是别人,而是白衣侯,是惊才绝艳、天下无双的白衣侯。他绝对做不到,把白衣侯的话当作笑话看待。

白衣侯浅浅品了一口杯中酒,接道:“因为你聪明,所以能看透世情,却不愿意去相信。无双的谋略却搭配了一颗赤子之心,你这样的人物,必然是会早死的。”

白衣侯的语气平缓舒和,可在张延和莫非平听来,却如带着丝丝的鬼气,让人不寒而栗。

半晌,莫非平大笑:“哈哈哈,看来老板你的相术不精,昨天晚上,太上老君给我托梦,说我积德积得多,寿长八十,无疾而终,比我认得的所有人都命长。”

白衣侯微笑,慢慢放下酒杯,突然道:“我欣赏你!”

莫非平大笑声未绝,刚要开口说话,异变陡生。

刺杀·提点

红烛的灯火霎时间飘摇不止,屋子却丝毫没有变暗,因为一道闪电般的剑光自门外激射而入,剑势刚烈,宛如带着一去不还的决心,疾刺莫非平。

张延大惊。莫非平此刻仍是重伤未复,如何能抵挡这一剑?

当即他沉声大喝,左掌一拍,沉重的石桌骤然自地上弹起,恰好挡在剑客和莫非平中间。

遇到阻碍,一时间剑光竟是依然大盛,眨眼间石桌就被剑光绞得粉碎,而剑势只是稍稍一滞,便匹练般袭向莫非平。

可只这一滞就够了。绞碎了石桌,剑光发现此刻迎着它的已经不再是身受重伤的莫非平,而是阎王御史的一对悲梵掌。

剑光愈盛,张延长吸一口气,双掌骤然拍出--向不落空的悲梵掌竟然拍了个空。

那看来一往无前的剑光竟然在一瞬间转向。

掠过严阵以待的阎王御史,剑光以更加酷烈的姿态刺向白衣侯朱煌。

变故甫起时,朱煌便手持酒杯退到了墙角,似乎准备看戏一般瞧着这几大高手的搏杀,哪知转眼间情势突变,那可怕的杀意竟直直冲他这“局外人”而来。

而武功全失的朱煌脸上却丝毫看不出惧意,仿佛眼前疾刺的宝剑根本不能对他构成任何威胁。侍立在侧的蝉儿双目精芒一闪,旋又暗淡下来。

张延却是大惊,没想到这个刺客并不是如预料一般来杀莫非平的,而是为了白衣侯而来。白衣侯是皇上钦命自己看管的要犯,绝对不能有所闪失!

当即他不及多想,疾扑而上。

剑光离白衣侯只有半尺,朱煌已经可以感觉到那几乎让他暴起寒栗的杀气。张延心下大急,大喝一声,疾运全身内力,再次加速,身体看来几乎已经化成了一缕淡淡的青烟。阎王御史的轻功本就天下闻名,现在拼命施为之下,更是超越了自己的极限。

疾扑之下,张延猛然觉得劲风掠过,鼻中只觉一股沁人心脾的香气飘过,却见那剑光竟是再次转向。那可怕的剑手连同宝剑,直朝张延身后的莫非平杀去。

连续两次转向,那剑势却仿佛不断增强,剑光愈快愈盛,张延此刻才第一次看到那剑后刺客的模样。

随风飞扬的黑发,脸上的魔神青铜面具,诡异的身法剑术,直让人错觉这剑客来自幽冥。

无论谁也无法在如此的疾冲中瞬间停下,更不用说想要转向了。自己又被这刺客摆了一道!

眼见莫非平就要性命不保,张延焦急之下,运起第五层天悲梵掌,大喝一声,重重隔空击出。

朝廷放心把白衣侯关在此处,自然因为此地牢固异常,万无一失。这里的墙壁看似普通,实际上都是由采自雪域圣母峰的寒石砌成。这种奇石坚逾金刚,更奇之处在于此石如武林高手一般,自身带有一股奇寒之力,正好克制武功径走阳刚之路的白衣侯朱煌。

只是想不到第一次尝试这石头威力的竟然是看守白衣侯的神捕张延。

此刻张延全力击中墙壁,顿觉一股反击之力如排山倒海般涌来,单是其中的那股寒气就几乎将他冻结。

只听一声巨响,两股巨力交接之下,张延扑地吐出一口鲜血,身子却借由这反震之力,一个空心跟头,转过了方向。

剑几及喉,莫非平索性闭上了眼睛--张延无论如何不及回救了,看来今日自己就要死在这里。既然无力反抗,还不如安安静静地等死。能死在这里,其实也不错!

谁知却听一声脆响,自己的咽喉并没有被洞穿。莫非平惊奇地睁开眼睛,却见不知何时,一只小小的酒壶挡在了自己的咽喉处。

想用这来挡我的剑?剑客心下暗笑。只一瞬,酒壶便被这来自幽冥的剑光绞得粉碎,剑光愈盛。

眼看就要完成任务,剑客却惊奇地发现,自己的剑竟然再也难以寸进!

烛火的幽光下,只见一层轻纱般的水雾仿佛凝结在剑前,烛光摇曳,映射得那薄薄的水雾流光异彩,宛如梦幻。可就是这仿佛不存在的透明梦幻,竟然挡住了这遇神杀神、遇佛斩佛的一剑。

张延看得清楚,千钧一发之际,白衣侯微一示意,那蝉儿双目霎时变得血红,脱手扔出了手中的酒壶,竟救了莫非平一命。

将内力凝聚在酒中,不仅让酒液凝空成雾,而且居然能将内力置入这薄得几乎不存在的薄雾中,挡下剑客恐怖的一剑。这是何等可怕的内力!

剑锋受阻,剑客也是一愣,但旋即右手一震,剑光霎时间淹没了那层梦幻。剑客身子一滞,加催内力,剑光流转,看来只是虚空刺出,竟发出“锵”的一声金铁交鸣之声。

那酒雾靠着离体的内力凝结,本就不能持久,此消彼长之下,当即在剑光下湮灭。

可惜剑客也失去了杀人的大好时机,就在这一耽搁之下,张延已经冲过,右手提起莫非平,朝着白衣侯的方向扔出,左手挥出,竟是以肉掌硬撼这利剑。

掌剑相交,张延只觉得剑身一股灼热的内力涌来,当即催运内力,意欲震下这刺客的长剑。

可是刚刚挥掌,他便惊觉不对,却见剑客长剑脱手,身子却借着他这一掌之力,飞身后退出门,转眼间便不见了踪影。

张延重重出了一口气。这一生他也经历过不少凶险,可是眼前这刺客的武功之高、应变之快,着实让他惊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