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绿林七宗罪
1959200000020

第20章 雪原歧路(5)

这几乎是她最快的速度了。当她风驰电掣地冲进大厅,见到篝火边的丈夫时,只觉得整个人都软了下来……唐孟生仍然在咳嗽着,而每咳一次,他脸上都会浮现出一抹让人心惊的绯红,旋即又消失不见。看着气喘吁吁的妻子,他飞身而起,到门口一把抱住玉彤儿:“怎么了?”

玉彤儿只觉完全轻松了下来,那恐惧的不安已经完全消失无踪。

“喂,你们俩,这可是大厅啊。”清脆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唐孟生讪讪地放开手。

唐靡走进大厅,顺手关上门道:“雪太大,我站在屋顶也看不清远处的情况,究竟是怎么回事?”

玉彤儿见唐靡左胸处一片触目惊心的殷红,忙问道:“你没事吧?”

唐靡苦笑道:“没事。唉,我们还是低估了那人,竟然一个照面就成了这样。要不是那人心有旁骛,我只怕多半要去见阎王了。对了,你们追上那人没有?”玉彤儿一时无语。

如今·大牢

大明万历二年,封州城天牢,地下。

白衣侯朱煌饶有兴趣地看着玉彤儿,听到这里才插言道:“你那时在担心什么呢?”

玉彤儿笑而不答。

“不如让我来猜猜。你其实并不是担心丈夫的安危,因为屋内有唐孟生和唐靡,即使真的是敌人的调虎离山之计,两人也足以应付。你担心的是,你丈夫会是凶手。”玉彤儿一惊,却不开口接话。

那侍婢蝉儿不解道:“怎么可能?按方才唐夫人所说,是白衣人逃离之后唐二公子才出现的。”

朱煌笑道:“是我说得不准,应该说,夫人是担心唐孟生将会成为凶手。想要杀人,有一个小小的把戏,就是用两人来扮一人。特别是当这个人比较好辨认,比如一身白衣,一副面具,这时这个把戏便很有用。

“我们来假设一下,如果那个杀死唐人平的凶手和唐孟生是同谋,他们准备好两套同样的行头。先让那同谋在众目睽睽之下杀死唐人平,之后躲在一个隐密处换下衣服,同时,方才已经完美无辜的唐二公子穿上同一身行头,去杀死另一个想杀的人,而当这第二次行凶时,正如第一次一样,那个同谋会以本来身份和这个新的‘白衣人’交手,这样两个人都有了完美的不在场证明。

“下面该考虑的是,如果真是如此,唐二公子想杀谁呢?而那同谋又是谁呢?”

第一个问题很显然。在那大雪谷中,唐二公子最想杀的人除了唐人平,自然只剩下唐七虚。特别是唐七虚这个时候可能是伤势复发最虚弱的时候,且离群独居,怎么想都不该放弃这个机会。至于第二个问题似乎有很多可能,比如唯唐二公子是从的唐靡,没人知道人在哪里的唐组,甚至唐型,甚至我们的唐夫人,似乎都有可能完成这件事。”

蝉儿歪着脑袋想了想道:“我怎么觉得似乎不行呢?”

朱煌微笑点头道:“不错。这个假设存在几个问题。一是时间。第二个人如果一开始在大厅出现的话,那在唐型和白衣人的全力飞驰下,很难在预定时间到达工坊,杀掉唐七虚,第二也是最重要的,就是那雪地的问题。整个雪地等于是一张无情的白纸,足以让所有人的行踪暴露无遗。任何人想要实行这个计划,都很难不在雪地里留下痕迹。”

“其实这些问题都可以解决,只要有合适的同谋。不过无论如何,当你见到自己的丈夫还留在大厅的时候,你该放心了吧?”

玉彤儿点点头道:“我当时并没有想到,一切还不过才开始而已。”。

往事·无垠无印

篝火依然熊熊,雪地依旧苍茫,一切和昨日初到雪谷时似乎没什么不同,除了一个人已经永远变成了尸体。

此次本来不过是长老会的例行会议,只是为了迁就唐七虚才改到大雪谷中召开,谁也没想到,就在这多名唐门最顶级高手的环伺下,唐门长老会中排名第四的唐人平,竟然被人一刀斩首。而更让人愤怒的是,那人杀完人后竟是全身而退,甚至没人看到他的面目,这着实让大厅中的一众唐门才俊颜面无光。

唐孟生的病愈发严重了,头烫得厉害,就连坐着都摇摇欲坠,需要玉彤儿搀扶。但他强烈要求参与会议,玉彤儿也只好随了他。

白衣人方才撞破了数面墙壁,墙壁间的热水四处喷洒,虽然后来被唐孟生卡断了破损的管道,但此刻大厅已被浇得一片狼藉,连篝火都仿佛烧得有气无力。

唐型平日最是忠厚,现在也最是气恼,脸色气红道:“太过分了!唐门暗宗素来只有监察之权,怎可随意杀人?这也太无法无天了!我们回去就立即召集众长老,定要为四长老讨回公道!”

唐靡扑哧一声笑道:“你的结论下得太快,谁说老四一定是暗宗杀的?”

唐型道:“这么多人眼睁睁地看着,你为何还不信?”

唐靡道:“我没说不信。只不过那人白天操纵白鸦纵横来去,我们都不能抵挡,可是晚上我却没见他用过,着实可疑。”

唐型一愣,正要再说,唐七虚举手止住他,朝向唐靡道:“老五,你白天晚上曾两趟都和那人交手,可看得出他的武功路数?”

唐靡冷笑一声,丝毫不给这位唐门长老之首面子:“武功路数是可以伪装的。当然了,他晚上不用白鸦也可能是为了伪装,当我没说。”

唐七虚点点头,四处看了看,又问:“七长老去哪儿了?谁看到他了?”众人都是摇头。

唐七虚见没人开口,咳了一声续道:“白天的事情我不知道暗宗究竟想干什么,但晚上的事我可以保证不是暗宗所为,因为那个时候,暗宗正和我在一起。”众人闻言无不一惊。

唐靡冷笑一声道:“大长老,我不是不信你,不过到了现在这种情形,你能不能说清楚暗宗究竟是谁,他去你那儿又是做什么?”

唐七虚骤然转头,目光有如实质般看向唐靡,唐靡毫不畏惧地回望。

就听唐七虚一字一句道:“暗宗究竟是谁,我不知道,知道也不能说,这是唐门的规矩。至于他找我做什么,我倒可以相告。他怀疑咱们唐门内部有人和天杀盟勾结,所以才找我商量。”

此语一出,几近石破天惊!唐门一向是江湖上最具向心力的势力,虽然目前情势稍显不利,但从来没人想到居然会有人背叛家族。

唐型道:“那暗宗是怀疑四长老了?”

唐七虚摇头道:“没明说,不过我觉得他怀疑的对象并不如此明显。”

篝火依旧在熊熊燃烧,屋内一时沉寂了下来。此刻雪已经停了,一颗颗星星在沉寂的夜里露出面容。

唐孟生的精神越发差了,强撑着开口道:“唐组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不如我们将这件事梳理一下如何?”

唐靡点点头道:“我同意。你们都见过那白衣人的武功了,他必定是我唐门中人,而且武功不在你我之下,不可能是那些护卫中的人,而剩下的,就只有这间屋里的人了。”

唐靡的话挑破了最后一层窗户纸。唐型本来就是个藏不住话的,闻言点头道:“好。

那我先说。白天的事先不论,晚上我和嫂子同时追出,一直到山坡上和大长老遇见,之后看到白衣人行凶。五长老,得罪一下,请问你这段时间是不是一直待在此处?”

面对这赤裸裸的怀疑,唐靡却似毫不在意,只道:“自然。”再不肯多说一个字。

唐孟生虚弱的声音续下去:“我能证明。”

唐型道:“恕我直言,咱们唐门中人谁不知道你二位的关系。”说完话他立刻惊觉此话中似乎藏着许多暧昧,不禁偷偷看了玉彤儿一眼,想要补救却知道只会越描越黑,当即横下一条心,得罪人得罪到底了:“若五长老有什么动作,怕你也逃不出干系。”

唐靡终于暴怒:“放你娘的屁!”心下一急,这位云英未嫁的女子突然爆出一句粗口,众人不禁有些相顾愕然。

唐七虚适时接过话头:“靡长老请勿动怒。大家一开始就说过要开诚布公,自然有什么怀疑都会清楚说出来。”

唐型道:“那我就直说了吧。白衣人杀人后沿着山坡遁下,山坡下是温泉热河,可以直通这大厅,若说你杀完人后先于我们潜回来,装作一直没离开过,也不是没有可能。”

说着,他看了看唐孟生,摇了摇头。

众人都明白他的意思,若真是这样的杀人方法,行动的自然不可能是重病缠身的唐孟生。

唐靡这时反而恢复冷静道:“你愿意怎么想请便。”再不发一言。

玉彤儿这时插话道:“请恕妾身插一言。若我所猜不错,九长老是怀疑五长老趁进屋查看时掳走四长老,杀人后再从温泉河潜回。然而先不说四长老屋内发出声音时我们三个都在大厅,就说九长老进屋不过片刻之间,要说那么短时间内能击败四长老,还换上白衣人的衣服,时间是绝对不够的。”

唐型也并非没想过这个问题,只是他先入为主地怀疑唐孟生这一系人马,此刻思忖半晌,方道:“若是有人同谋又如何?我们只看到一袭白衣而已,可以有人先掳走四长老,中途再换过那人。”

这话就几乎明着指证唐孟生夫妇了,皆因玉彤儿并非从头到尾和唐型同行,在抵达木桥之前曾经有片刻的耽搁,或许白衣人就是利用这片刻的耽搁,在中间换了人。

这时,唐七虚摇头道:“你莫要乱猜。你不是也说过,一路之上看到的脚印都甚是清晰,只有那白衣人留下的一行而已,想要中途换人几不可能。好,我也说说自己的行踪。事发时我正和暗宗交谈,可是想找暗宗作证怕是有些困难。但白衣人杀人时我正和弟妹以及老九在一处。这么算起来我杀人的可能还多一些。”唐七虚的一番话多少安抚了唐孟生三人,除了唐靡愤愤不平地冷哼一声,再也没人说话。

目前情形已经很清楚,最大的嫌疑人此刻不在屋内,正是从昨天起就一直不见人影的唐组。

就在此刻,只听吱嘎一声,残破的门被人推开,一个满身积雪的身形走入大厅,愕然道:“这是怎么了?”

在这一瞬间,玉彤儿几乎彻底推翻了自己的想法。如果唐组这错愕不解的神情是装出来的话,那他的演技也实在太强。

唐七虚面色不变道:“没事,坐。一天没见,你去哪儿了?”谁也没想到唐七虚竟会如此单刀直入。

唐组的面色一变,不悦道:“老大,你是在审我么?”

唐靡冷道:“你愿意这么想也行,你还是老老实实地说清楚比较好。”

唐组怫然色变,转向唐靡怒道:“老子的行踪还轮不到你管。”

玉彤儿知唐靡是在刻意激怒一向莽撞的唐组。虽然唐组一向属于唐人平一系,和自己算得上半个敌人,但她终不忍此人糊里糊涂背上黑锅,当即插口提醒道:“四长老方才被人所害。”

唐组大惊,脸色瞬间数变,不知在思忖些什么。

唐靡肃容道:“直说了吧,现在我不仅仅是怀疑你,你若不能说清自己去了哪儿,那我只好认定凶手就是你!”

唐组半晌没有答话,忽地竟然转怒为笑道:“你们也太没道理,我为什么要杀四哥?”

众人对视一眼,唐组的反常反应让他们心下更确定了心内的猜测。

唐靡进逼道:“我不知道,不过肯定有原因。譬如你做了些不想让老四知道的事,或者你想自立门户……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刚才去了哪里!”

说话间,唐靡悄悄移到唐组的左侧,而唐型则已移到唐组身后,不知不觉完成了对唐组的合围。

唐组的笑声不停,越来越大,众人正要不耐,那笑声忽地戛然而止。

“我不怕告诉你们,我刚才正是去见了天杀盟,龙千里!”这最后一句话不啻于石破天惊。

就在这间不容发的一刻,唐组的身形冲天而起,手上暴出一团紫雾。众人皆是百战高手,虽稍慢片刻,仍纷纷拔地而起,毫不惧那紫雾,直直朝唐组扑去。

唐门中人皆是自小浸泡在毒药里的,特别是对十长老这等级别的人物而言,此类靠空气传播的毒物想要毒倒他们,简直就是笑话。

可是这笑话却在此时此刻成为现实。被那紫雾及体,玉彤儿只觉内气一滞,身形不由自主地慢了一线。其他人的情况也与她相似,众人的合围顿时溃散,而唐组的身形已然撞上顶棚。

一天之内,这曾经是唐门骄傲的木屋两次遭劫。唐组的身体撞上顶棚,轰然一声,铜管中的热水再次喷淋而下,饶是众人武功盖世,仍是免不了被淋得满身透湿。

玉彤儿直觉头晕目眩,浑身虚荡荡的不能着力,所有内力仿佛在瞬间被人抽光。她直直从半空落下,只听身周轰然声响不断,先是唐七虚,紧接着唐型、唐靡也纷纷坠地,随之而来的,是唐组嚣张的大笑。

片刻之后,玉彤儿的身体已软得连一根手指也无法动弹,不用左右看她也知道那重重的脚步声是来自房间内唯一能动的人,唐组。

唐组的笑声越来越嚣张,似乎将积攒了几十年的怨气终于一口吐尽:“谁说没人能毒倒蜀中唐门的长老?你们能想到会有这一天么?”

玉彤儿的心莫名地沉静下来。在这完全无能为力的一刻,她心中不再有许多乱七八糟的事情,一时只是在担心:“孟生的头疼,会不会因为此毒而加重?”

唐靡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你预谋多久了?”

“想要毒倒你们,自然要准备充分一些。告诉你也无妨,你们中的是绝伦蛊。”

唐七虚咬牙切齿道:“云南蛊神会的绝伦蛊?你果然和天杀盟勾结!”

唐组大笑着炫耀:“蛊是我刚刚下在墙壁的热水里的,不过准备么,那就花费很久了。

你们对毒药都极为敏感,若是直接对你们下毒,即使不被破解,但水一触体你们自然就会有反应,怎么可能会乖乖中毒?告诉你们吧,其实从你们刚进入这大厅开始,有没有觉得墙壁一直是湿润的?那是因为我将极微量并去除过毒性的蛊和冰雪混合,先行下在墙壁内的隔音棉内,你们一来,铜管通水加热,蛊毒便自然一点点地释放出来。妙就妙在那蛊是去了毒性的,只能一点点麻痹你们的感官,让你们对真正的毒蛊失去敏感。”

唐七虚的声音依旧镇定:“果然好计策。不过你真以为能成功?”

唐组哈哈大笑:“你想吓我?告诉你吧,我知道你们在拖时间,可我根本不怕。这绝伦蛊的毒性就算是你唐老大,没个一刻也休想逼出。说实话,我还一直没有把握,平日里都说什么唐孟生百毒不侵,唐七虚功力深厚,吓得我要不是刚才被你们逼得紧了,还真不敢下手发动。不过现在到底是我赢了!唐老大,你如此不禁事,看来传言你的重伤未愈是真的了。”

唐七虚淡淡道:“不劳你挂心,你既然不怕,为何还不动手,怕是在等援军吧?好,既然有空,不妨跟我们说说,你究竟为什么要杀死老四,还有,你是怎么动手的?”

唐组的语声中满是讥诮,却再没有方才的嚣张,因为他的确不敢动手。虽然他有胆量勾结外敌,但要他亲自动手去杀积威甚深的唐七虚,却终究有些心虚:“告诉你也不怕,那是……”

玉彤儿只听一声惨叫,却是唐组发出的。紧接着风声破空而起,那唐组拔地而起,然而一道夹杂着凄厉鸣叫的劲风却依然对他紧追不放!

白鸦!听到那熟悉的鸦鸣,玉彤儿虽然看不清,但几能完全想象出此刻空中的情形,也几乎能够确定,已然被偷袭受伤的唐组断不可能逃脱这诡异的白鸦追击。

果然,紧接着,另一声更凄厉的惨叫传来,接着便再无声息。

玉彤儿知道,唐门长老、方才还志得意满的唐组,已经死在了白鸦之下。

一个沉闷的声音响起:“诸位受惊了,我来帮大家驱毒。”说着脚步声起,朝众人走来。

可他刚走几步,忽地失声道:“不好!”说着一个倒翻朝外掠去,急急道,“诸位快集中全力逼毒,我去挡住他们片刻。”

就在这时,玉彤儿终于也听清那一声“不好”的由来。只听马蹄声疾,一刻近过一刻,怕不有数百骑士正朝这大厅全速冲来。

玉彤儿提运全身内气,只觉经脉内痛如刀割,却也慢慢摸清了那绝伦蛊的毒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