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仙,我进来咯?”
景善若说着,笑眯眯地推门进屋内。
这栋小楼是作藏书楼用的,二楼置有一人高的书柜十数座,皆是镂空雕花柜门,用黑漆刷得
油亮亮地。
把手上的灯火安放稳妥,景善若轻手轻脚地来到一个书柜前,摘下挂钩,开启门扇。
她伸手在其中某格内捧出一个小花篮,将之放于桌面。
篮子细细的提手上,挂着好几件复杂的小衣服,旁边还插着道君的小玉剑。
随着她的动作,花篮盖子微微动了动,随即被顶开一道小缝,内中传出人声:“眼下是什么时辰?”
“你不是说鸡鸣时候便唤你起身么?”景善若笑道,“若是仙都内有蓄养鸡禽,这会儿应当打鸣了。”
“唔……”
花篮的盖子被完全顶开,啪嗒一声滑落在桌面上。
越百川裹着几层罗帕,揉着眼睛坐起,大大地伸了个懒腰。
他趴在花篮边缘,睡眼惺忪地看着景善若往茶杯盖子里倒水调温,问:“怎么是你来做,丫鬟呢?”
“领着小仙童去晨练了。”景善若微笑道,“小草晨读,小虎打拳,小道也有她自个儿的早课要做。阿梅这做姐姐的,要将几个小的都顾好,可真是辛苦呢!”
越百川撑着腮帮子,喃喃道:“你才是,把小童教导得挺不错……”
他打了个长长的呵欠,突然眼睛一睁,随后终于清醒过来。
“嗯?景夫人?”他惊讶地叫了声,随即飞速卷起帕子。
“现在才睡醒么?”景善若笑着,执起镊子,将一张指甲盖大小的面巾从温水里夹起,往竹纸上放了放以吸去过余的水分,然后拈到越百川眼前。
越百川瞪了她一会儿,还是伸手接过面巾,擦擦脸。
他说:“景夫人,不必如此。本道君习惯自己来,休养期间也并不需要他人照顾。”
“平时在昆仑,也是自己打水洗脸的?”景善若问。
越百川点头,用力抹脸,不再看她。
景善若笑笑,转身出去了。
待她离开,越百川呼地一下站起身,飞快叠好以罗帕暂代的小被子,放在一旁。他一个纵身,往花篮顶跳去,落在提柄上,捞起外衣和配饰披戴整齐,然后佩上剑。
打点完毕,他随手起了一朵云,爬上去坐好,越过高大的书架,朝门口进发。
到门外,越百川一眼就看见景善若与关游在谈话。
关游发现越百川出来了,便径直上前,道:“道君,今日可有空闲了?”
“何事?”越百川负手。
关游盯着这个一两寸高的临渊道君,笑笑说:“昨日不是问过,想请道君指点一下我的剑法么?”
越百川道:“你自有数名师长指点,何必前来找我?”
“博采众家之长嘛!再说,道君你与景夫人熟识,便也是我的长辈之一,请你指点一二,当真不能允得?”关游笑嘻嘻地跟他打商量。
越百川瞥了景善若一眼。
后者为难地回望他,趁关游没留意时候,飞快地摇摇头。
越百川会意,依然劝关游回去自家师父身边,好生循序渐进地修行。
关游并不泄气,精神劲儿十足地又说道:“道君,你的法术好厉害,我看得十分欢喜,就是想学你的本事啊!若可以拜你做师父,那也极好!我已经有七名老师了,再多出一名师父,相信我那大师父他老人家是不会在意的!”
看景善若一眼,越百川对关游说:“不是嫌弃你,只是我四处奔忙,哪有空闲授徒?此事恐怕行不通。”
“若道君只在意授徒之事,”关游道,“真公多次提到,我天赋是极佳的。道君,你只需要给我本门秘籍之类的东西,让我自行研习即可!”
“呵,景夫人,”越百川驾着云,飘飘悠悠地飞到景善若跟前,笑说,“你瞧这小仙,志气真是不小呢!若非实在不方便,我或许就答应了也不一定。”
关游上前一步,说:“不可指点也没关系。道君,我早就听闻,你著有太息元经十二卷,卷卷都是上等功法……”
听见这久违的书名,景善若顿时愣了愣神。
嗖地一声,越百川驾着云转过身,背对关游,面对景善若。
他对她做了个无奈的苦瓜脸,话音倒是格外严肃:“这十二卷经是我自创心法,轻易练不得。凡间凡品之物,往往要求修习者根基出奇,与功法有所相契——我这十二卷经文,则恰好相反。”
“咦?”关游惊疑,“道君,你是指……”
越百川转过头去,答说:“你根骨清奇,已不在太息元经教习范围之内,故而,我无能为力!”
说完,他驾着云慢悠悠地离开了。
景善若见状,上前轻轻拍关游的肩头,劝说:“豆芽别难过,真公的仙法也是很厉害的喔!”
关游突然一闪身,让过了她的手。
景善若吃惊:“豆芽?”
“莫要再那样叫我!”关游状甚不满地瞪她一眼,扭头咚咚咚地下楼去了。
“……他那么讨厌这小名?”景善若费解地看看自己的手,跟着往书楼外走,等她出了门,关游已经不见踪影了。
“唉呀!”
到这时候,景善若才想起,自己又忘记与道君提和离手书的事儿。
有玄洲雅士在前,她本以为越百川一定知晓此事的。
不过,玄洲雅士的来历和去向蹊跷,尤其是似乎还狠狠地作了一把恶……怎么看,他也不应该是越百川,或者说,至少,他没有与越百川通过气……
无论从谁口中询问,哪怕是问明相这般的敌人,众人的答案都是同样——临渊道君是多么刚硬耿直的神仙啊!
干出窃走灵钥、宰杀异兽之事的,怎么可能是他呢?
景善若低头,自语道:“唉,到正午时候再去寻他吧。不问个清楚,总是心中难安……”
却说此时,关游离开了书楼,在不远处停下脚步。
他脸上尽是怒意,早就不见嬉皮笑脸的模样。
“哼,说什么根基不合,不过推托之辞而已!哪有这般诡奇的心法?临渊道君,你当做我是三岁小孩般好骗?”他愠道,“早就知道他并非好人,如今一试,当真虚伪可恶!”
说完,他沿着石墙慢慢走动,一面走,一面回想刚才情景。
“道君不时窥视景夫人神色,想必两人之间果然有异。”抬手扶墙,关游狠狠地说,“虽不曾见得景夫人神情,但细细琢磨其话语,可知其必不赞同我修习道君之心法……故而,景夫人当是在示意道君拒绝的了!”
他愤恨地啧了一声,抬首望见太阳已从海面上升起。
想到今日与仙草童子有约,关游转身,往蓬莱洲众的居处赶去。
与此同时,越百川到了仙伯真公住持的仙宫之中,与主人打声招呼,随后便跳到香鼎上,开始早课。
他的早课与修道人有所不同。
别人是诵经,他是习剑。
临渊道君本是上古时候玄色正气凝结而成的神灵,他成型之时,这世上的人尚未开化,更别提作出各类经文修身养性、指导德性之方向。
道君的修行,便是以气脉修炼身心,到这一世飞升之后,更是几乎全然依赖了剑气之能。
真公也刚起床没多久,胡乱抹了把脸,顶着条白色长巾,先去照看一下丹炉,再回来燃香九炷,运气修行。
他老人家一面打着拳运气周身,一面悠哉地偷闲瞧着香炉上的小小贵客。
越百川抽出如今跟牙签差不多大小的玉剑,沿着鼎的边沿一路演着剑谱,剑式行云流水,下足稳如泰山,运步却轻灵似羽。
随着剑光流转,他身上不时激出一阵阵气劲的涟漪,撞击于香鼎内侧,嗡嗡作响。再练一刻钟,柔和的剑意漾出更远,凡是仙宫内的钟鼎玉石,皆发出共鸣,嘤嘤嗡声不绝人耳。
仙宫中伺候真公的岛民都惊得不轻,纷纷出来查看。
见真公示意安静,众人才纳闷地静下来观看神仙舞剑。
越百川潜心以剑路通畅经脉气脉,半个时辰之后,身侧已是孕出数朵小小的祥云,兼有不绝于耳的仙乐之声相伴。
“瞧见没有,这才是大神仙!”真公乐呵呵地对岛民说。
众人正咋咋称奇,突然听见一声细长的鸣叫“噫呀——”,转眼黑影掠过,香鼎上一两寸高的那个神仙就不见了。
“啊?”
大伙儿顺着黑影奔逃的方向看去,这才发现,原来是那小风生兽溜达到此,瞧见鼎上有异物,遂飞身扑将上前,叼了越百川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