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曾经说过,景善若最喜欢的活动,是悠闲地晒太阳。
最近府里小孩子多了起来,到这两天,豆芽也会满地跑了,更是随时都能听见精力充沛的嬉闹声。虽说吵是吵了些,但比起之前只有主仆二人说说话的时光,景府如今的面貌,才算是有了生机啊!
景善若一大早起身,将手中的账册整理一番,左右看看,竟无事可做。
于是她吩咐石仆搬了躺椅,舒舒服服地卧在花苑里,享受阳光和花香。
没多久,花墙外面传来小童说话声。
“在这边在这边!”
“哪儿啊?”
“快到了!”
景善若转头,就见着花墙镂空的格子外,晃过两个……两个头顶。其中之一还戴着玄色罗帽,上缀着一颗活甩乱摇的红绒球。
“咦?”
景善若略坐得正了些,盯住花苑口看。
只见,门柱一侧外突然歪出了一个小脑袋,戴武生罗帽,画着红彤彤的戏妆,景善若一时认不出那是谁。
待仔细看时,那小脑袋上方又歪出来另一个脑袋,这回是文生模样,妆要淡一些了。
“喔,小草。”景善若立刻就认出了后来者。
两个脑袋一齐缩了回去,墙外传来话语声:“都是你,被认出了啦!”“奇怪了,兄长明明说好难认的!”
景善若作势清了清嗓子:“咳咳!何人在外啊?”
墙外顿时安静,少顷,便有小孩捏着嗓子应说:“禀夫人,蓬莱洲虎将并草生到——”
“有请。”景善若正色道。
门外再传:“报,虎将并草生告进!”
此时那两小孩子才得意洋洋地一齐跳到门口。
景善若定睛一看,他俩一人身着文生衣袍,一人穿了武将的长甲,虽然有捞着衣摆,但依旧各自拖了少许在地上,小虎手里还拿着旗呢!
她差点就笑场了,还好及时扭头掩饰。
“虎将军请。”仙草彬彬有礼地谦让道。
虎妖本是抬腿就往里迈的,彷佛被仙草童子提醒,他这会儿也有样学样,一躬身一抬臂:“草先生请。”
“还是虎将军请。”
“……还是草先生请!”
景善若换了只手撑着下巴,瞧这两人到底要相让到什么时候——阿梅问说午后要吃什么口味的香火时,可没见他俩让一让呢。
虎妖童子耐性毕竟不如仙草,他啧了啧,索性一把拎住仙草的胳膊,道:“如此,你我挽手而行啊!”
“好好好!”仙草童子立刻唱着戏腔应道。
于是两人迈开步子,一齐踱着朝花苑内走,同时虎妖还在配乐来着:“咣锵锵锵锵……”
景善若僵着脸看他俩表演,对方走到一半路时候,她实在忍不住了,噗嗤一声笑起来。
仙草与虎妖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松了手。
仙草童子一马当先,冲向景善若的躺椅,扑了上去。
他仰头望着景善若,开心地问:“景夫人,你看!是兄长画的妆哦!画得好不好?”
“实在是妙啊,小草很适合这装束呢!”景善若夸奖着,又转首看看在不远处站定,默默举起旗子的虎妖童子,道,“小虎好威武。”
虎妖童子扬起头,慢慢踱过来。
他说:“豆芽刚带众人翻进了仓房,发现好多戏服。我……咳、我就陪小草玩了一下子。”
“你自己要演的!”仙草立刻毫不留情地揭发他。
虎妖拉不下脸面,驳斥道:“那还不是……还不是你做出很想玩的样子!”
景善若打断他俩的拌嘴,点头说:“原来如此,那其他人呢?”
仙草抢在虎妖之前回答:“阿梅姐姐还在画妆,小道嫌弃兄长选的衣裳,自个儿挑去了!”
景善若无语:难怪没人管着孩子,原来负责监管的阿梅也玩兴大发了。
不过话说回来,阿梅年纪小,贪玩一些是应该的——最近有了小童给她照顾,她摇身一变,俨然大姐姐模样,懂事了许多呢。
“那豆芽打扮得怎样了?”景善若笑着问。
仙草童子回头看虎妖,后者皱眉,认真琢磨片刻,猛然一拍椅背:“啊!那厮自己反倒没整戏妆戏服,就在旁侧指点来、指点去的!”
仙草立刻抗议:“什么叫那厮啊?对兄长要有礼貌!”
虎妖戳他脑门:“你啊!给人卖了还数银子呢!”
两个孩子正吵闹间,一名石仆突然出现在花苑入口,大步流星,朝景善若这边赶来。
“景夫人,今晨曲山长等修者往耳岛教习术法,方才匆忙回转,还带了一个渔民打扮的男子……”石仆禀报道,“山长请夫人到花厅议事,商量如何处置外来之人。”
“外来之人?”
景善若一愣。
初到岛上时候,她和阿梅并没有计算日子,因此已不知远离人世多久了。岛上能见着的不是神仙便是海岛住民,兼有最近的方丈洲修者也是岛民,如今听说有外来之人出现,景善若才意识到,原来蓬莱洲等仙岛并非与外界隔绝的仙境。
“嗯,回告曲山长,我这就过去。”
她立刻吩咐仙草与虎妖回去找阿梅,然后自己先略作整理,往花厅去。
两个小孩挺不乐意,尤其是仙草童子,他巴巴地牵着景善若的衣角,希望她可以带他同去。可景善若并不答应,仙草童子也只得乖乖地跟虎妖离开。
与此同时,曲山长带着数名修者,正在花厅中等候景善若到来。
他们并没有择位稍息,一个个皆站得笔直,双手合在腹前,靠得近的便低声交谈。见景善若入内,众人俯身行礼问好,待她示意请诸位入座,才陆续拣了席位坐下。
“听说岛上出现了外来之人?”景善若向曲山长发问。
后者拱手,应道:“正是如此。”
“请详细道来。”
曲山长便告诉景善若,他们是在耳岛的小湾内发现了外来的渔船,当即提高警惕,四下寻找,搜索片刻,方从草丛里揪出一人。
那人普通渔民打扮,晒得颇黑,行止鬼鬼祟祟,见了人便想逃。
不过,这方丈洲的修者都不是等闲之辈,凡人哪里能溜得掉?
因怀疑对方是来仙岛上偷摘花草的,所以众修者便中止了授课,先将入侵者押回景府,等候景夫人发落。
“请问景夫人,如何处置?”曲山长问。
景善若想想,道:“若是往日方丈洲有生人闯入,贵岛是如何处置的?”
修者回答:“若是凡人上了岛,便即刻拿下,贬作奴隶使唤。即使是死了,也只能做花肥,不可将死体送回故里,以免惹来更多凡人觊觎岛上珍宝。”
“嗯……”景善若点点头。
民间流传的故事里,仙岛上满地皆是珍宝,为保护方丈洲的草木走兽乃至山石,其住民定下如此规矩,也是无可奈何之策。
曲山长说完便征询景善若的意见:“景夫人,是否比照办理?”
“且慢,待我见一见那人,问他来意。”景善若道。
“景夫人,这使不得啊!”众人皆略起身,意欲阻拦。
景善若诧异地望着他们:“为何使不得?”
“一介凡人之身,且又非贵非富非僧非道非贤,不过是打渔之人而已!怎可见得景府主人真颜?”曲山长严肃道,“便是扣押做仆役,也只能在外做苦力活计,给予片食半饱即可,终身不得入府半步!”
景善若听了,不由哑然。
没料到方丈洲人眼中等级如此森严,对出身低下之人,当真毫不容情,视若牛马。幸亏龙公子以身作则,要求众人敬她如同自己一般,不然,或许他们也看不起女子的吧?
她想着些有的没的,对曲山长道:“山长之意,我已听明白了。希望见一见外来之人,询问他之来意,则是我的意思。”
曲山长闻言,面有难色。
他犹豫片刻,道:“既然景夫人如此决定,吾等自当遵从且随行保护。”
“多谢山长。”景善若莞尔,“敢问人如今押在何处?”
“就在府外。”
曲山长引路,景善若走在中间,众人分两侧随后而行,往景府大门去。
其实景善若自打入住景府以来,出府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宅!),如今迈出大门,不禁赞叹一声:“原来门外打理得如此大方了。”
只见原本是山林的地方,已开辟出能供两辆马车并驾齐驱的沙石直道。接近景府数丈的地方夷得平平整整,做出府前的敞坝来。地上铺的是条石,周围遍植花木,还有一条手掌宽的石板路,通向的是旁边林中的木缘国。
不远处道边有木棚,棚外停着几匹马。
景善若仔细看的时候,却发现那不是真马。其全身上下或木制、或铁制,关节处有轴,应是机关马匹。
“景夫人这边请。”曲山长领着景善若往前去,到那木棚边上。
绕过一个角度,景善若便瞧见棚外草地里躺了一人,五花大绑着,几步外还有修者监管。
“便是此人了。”
那人原本紧闭着双眼的,听得说话声,就猛地睁眼,挣扎着翻过身,跪了起来。
抬头看见景善若,他立刻大呼:“那位仙女娘娘!求求你!救人一命吧!”
“放肆!休得喧哗!”监管他的修者立刻扬起鞭子,啪地一声抽在那人背上,顿时皮开肉绽。
“啊!”景善若给吓了一跳,连连后退。
曲山长上前,呵斥属下:“住手,惊吓了景夫人,你该当何罪?还不退下!”
“是,山长。”
斥退贸然动手之人,曲山长又对渔民道:“听着,眼前这位贵人,是蓬莱洲景府之主。待夫人问时,你好生回话,不可无礼!”
对方跪在地上,将头连连往泥里点:“是、是!小民知道了!”
“景夫人,请当心。”
景善若略微颔首,踏近一步,对那渔民道:“这位渔家,请问来自何方?”
“小民是中原瀞州人氏!小民无意冒犯诸位神仙,还望神仙息怒啊!”
景善若看了看众修者,转首继续问道:“渔家,你且说,为何来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