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不说了?”越百川将手上的名册朝旁边一放,“方丈洲那事儿,你从何得知?”
景善若坦然一笑,拾取名册,转身收到书架上。
她随意道:“是从蓬莱住民处得了些风声。……不过,知之甚少,哪敢在神仙面前摆谈?本想打听的,想想还是不妥,神仙就当做我从未提起过吧。”
越百川一面听其解释,一面偷偷地瞥着她。
但见其纤指轻点,挑中一处空隙,再将名册卷起,搁在几卷书文之上,行云自在、轻柔娴静,越百川深觉赏心悦目,不由多看了几眼。
于是被回过头来的景善若捉了个正着。
“——咳咳!”他作势咳嗽两声,转首望向窗外,道,“本道君与那鼎王公之子虽有不解之仇,但希望景夫人安然事外的心思,两者皆是相同。故此,望景夫人莫要关注仙家与龙族之争,以免招致祸端。”
景善若担忧道:“看来是不可调解了……”
“便是可以调解,于景夫人又有何干系?”越百川有些恼了,扬声说,“答应栽培小仙,难道不正表明夫人你更亲近仙家的么?又替那龙族着想,是为什么?”
见他隐隐有怒意,景善若先是怔了怔,随即旋身坐回主位,道:“人情啊,因是岳卿上人与神仙你先后前来提起,我才答应。”
越百川闻言,眉心一紧。
景善若紧接着又道:“仙家于我有何好处呢?神仙你可知道,你出关那日,我夫家整座城都化为了泽国,仙家没福泽众生也就罢了,竟然还不能止祸……那香火到底都烧到哪里去了?”
“大水之事,本道君略有耳闻,应是鼎王公之子所为。”越百川正色道,“至于仙家未能及时施以援手……确是有失职,但景夫人总不至于放过罪魁祸首,反倒追究仙家的过错吧?”
见他如此解释,景善若便恍然道:“既然如此,那我错怪众仙君了。不过,仙家亏欠我一名夫君,却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景夫人说笑了。”越百川滴水不漏地应对。
景善若偷眼留意他的表情,对于涝灾之事,她心内也并非当真相信他的说辞。
因她知道,龙公子虽不是热衷公义的大善人,但也并非恶徒,要激起他的兴致去祸害众生,似乎没那么容易——哪怕竹簪女冠特意指明景善若的身份,龙公子依然不为所动,声明自己的仇敌只有临渊道君一人而已。
——他有什么理由发起大水,逼迫百姓流离失所?
景善若瞄了越百川一眼。
对方神色凛然,方才所言,不似推搪之辞。
其间或许当真有什么误会,但她无能为力,也没有立场替龙公子辩解。
景善若这厢作罢,越百川却没有放过的意思。
他见景善若没有回音了,便道:“景夫人似乎与鼎王公之子多有来往?”
“不多,”景善若察觉对方还有追问的意图,赶紧先抛出一句话来堵住越百川的路子,“说起来,还不如与神仙你相处的时候长。”
越百川冷不防见她如此应对,顿时想岔了去,霎时间,脑中数种念头已转了几个来回,脱口道:“那公子昱与你是何关系,为何竟能与本道君相较!”
此话刚一出口,他便发觉不对,后悔也来不及了。
景善若状似诧异地望着他,道:“公子是我救命恩公,神仙你不也一样?二位的大恩大德,我感铭于心,不敢或忘啊。”
“恩、恩公?”
“是恩公啊,不然还是什么?”景善若单纯地眨着眼睛,望向越百川。
越百川满腹不悦,却又无话可说。
瞅着他不甚自在的神色,景善若略有所得,只无法确认而已,心内更添几分计较。
此时,门扇突然吱呀响了一声,紧接着,一串软绵绵的脚步声响起,噗噗噗地,小心翼翼,蹭到了屏风后面。
越百川与景善若二人不约而同地转头,看向屏风。
那外间也点着灯,正好将来者身影映在屏上,清清楚楚地。
来的是个小孩子。
景善若见其姿态,试探着唤了声:“小草?”
果然,从屏风外冒出了仙草童子的小脑袋。
他好奇地睁大眼朝里边看,一下子就瞧见了越百川——后者深更半夜呆在景夫人卧房里,神态坦然自在,如同屋主一般。
仙草童子“啊”了一声,转头哒哒哒跑开。
屋外院子里传来阿梅的声音:“唉呀,当心些别撞着!小草?你什么时候进去的啊!这么晚了,还不快去睡!”
景善若有些担忧地回首,对越百川道:“对不住,我先去照看一下小草。神仙你请自便。”说完,起身匆匆离去。
越百川一个人被丢在了屋里。
过了半晌,他才反应过来,嘟囔道:“那谁啊?”
挠挠头,他站起身,在屋内踱了几步,考虑着是这就回昆仑去,抑或多留一会儿,等景善若回来了告辞一番再走。
正琢磨着有的没的,他突然瞧见衣架上挂着一件披风。
“夜深露重,她就这样出去了?真是的……”越百川嘀咕一声,伸手去拿。
在手指碰着衣料的同时,他猛然醒觉,唰地收回手,同时心虚般快速窥向屋门处。
——无人。
庆幸地松了口气,越百川琢磨着自己这么等着也太耽搁事儿了,索性不管那披风、呃不、是索性自己去找景善若告辞。
做下决定,他拎着披风就出了门。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景善若去了小童休息的宅院,轻手轻脚地推开各处房门寻找仙草童子。
道童尚在酣睡之中,小屋子布置得典雅大方。
景善若扫视一眼,不见仙草的影子,遂小心地合拢门扇,往对面的厢房去。
却说虎妖,他一听见动静就翻身而起,拖了小被子出来查看。于是,不等景善若推门,他自个儿就先开门了。
“景夫人,有事?”
“嘘。”景善若悄声道,“方才小草去了我那里一趟,眼下他又不在自个儿寝间……”
虎妖童子打个呵欠,说:“我道是什么事儿,原来又是那小子在折腾!景夫人,你不要搭理他便是,他迟早会冒出来的。”
“我想小草或许是做了噩梦,给吓着了。”景善若忧虑道。
“由着他梦去呗,多吓唬几次就好了!”虎妖不以为意,大大咧咧道,“回回都宠着他,他怎样才能懂事得起来?定要吃些苦头才行的!”
“可是……”景善若抿了抿唇,闭口不语。
虎妖瞥她一眼,大叹口气,无奈道:“夫人,你莫要忧心了好不好?仙草小子八成是又到仙豆芽兄长那儿去了,你去寻他回来便是!”
景善若一听,立刻点头:“若真如此便好,我先去看看。小虎,你也快些回去睡下吧。”
虎妖童子唔了声,扬手提起自己的小被子:“夫人啊,你穿得也太单薄了,这个给你披着!”言毕,不由分说就把自己的被子塞进景善若手里,转身进屋,啪嗒,关上房门。
景善若抱着被子,愣了会儿神,伸手推那门:“小虎?你把被子给我了,你盖什么呀?”
“有多的,甭操心!”虎妖的声音从屋里传出来。
看样子他是不打算再开门了。
景善若看看手中带着体温的小棉被,笑了笑,裹成一团抱在怀里,带去找仙草童子。
路上遇见阿梅,后者提着灯找了几处娃娃们常去的院落,不见仙草行踪。听景善若问起仙豆芽的篱笆内外,阿梅表示还没有寻到那里去。
于是两人做伴一同往花苑查看。
虎妖说得没错,仙草童子哒哒哒地跑出院子之后,没有回自己的居处,直接到了仙豆芽那儿,钻进篱笆,躲在圆叶下面。
景善若与阿梅在各处耽搁了些时候寻他,他却倒好,一个人呆在这里,没一会儿,就困了起来,眯起眼直打瞌睡。
景善若二人找到他,唤也唤不醒,于是阿梅冒着被仙豆芽叶子扎伤的危险,翻进篱笆,把仙草童子抱了出来。景善若接过仙草,顺手把这孩子用被子裹起来,抱在怀里。
仙草童子在睡梦中动了动,彷佛躺得很舒服一般,甜甜地笑了。
景善若示意阿梅来看,后者见了,也觉得可爱,禁不住伸手摸摸那孩子的脸蛋。
“我找石头人将小草娃娃抱回去。”阿梅悄声说着,踮着脚尖离开。
刚到路口处,她就遇见了越百川。
“三少爷,等急了么?”阿梅轻声道,“少夫人就在那面,总算是寻着小草仙了啊!”
越百川点点头。
他朝着篱笆那边走了几步,瞧见景善若抱着仙草轻轻安抚的模样,便停住了脚步。
转头回来,越百川守在路口处,等阿梅返回。
他把披风递给阿梅,示意对方代为道别,随即驾云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