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卿上人告辞出来,待相送的景善若等人回府、关上大门之后,方又长叹一声,不知从哪儿变出一柄拂尘,扫了扫自己身上的尘灰。
“惨呐,景夫人也非易与之辈……”
他转头正向往岛外去,却冷不防瞧见自己身后立着一人。
“啊!”吃惊之下退了数步,再仔细一看,原来是越百川。
岳卿上人忙抚住心口,抱怨道:“道君,你怎突然没声息地出现,真要吓死小的啊?”
越百川站在阴影中,面无表情地看着岳卿上人,负手问:“岳卿,来此何事?”
还能有什么事?你那位女冠想给景夫人一个威慑呗!
……当然此事是不能告诉道君的。
岳卿上人挠挠额头,回答说:“呃……是为仙人籽之事而来,不想,这仙岛上的宅邸,住的却是景夫人啊!道君,此事你竟然相瞒,当真不将我看作友人了?”他上前,意有所指地挑起拂尘尾部,戳戳对方的手臂。
“唔。”越百川模棱两可地应了声。
见他似是不悦,岳卿上人在心中大呼无奈,又勾住越百川的肩膀,诚恳道:“道君放心,在竹簪面前,我是不会多言的。你自己保重,才真正要紧。”
越百川眉间一动,抬眼瞥对方,说:“她知道了?”
“怎能不知呢?”岳卿上人笑道,“你瞒了女冠,是低估其气度,抑或低估其道行?”
越百川敛目。
他说:“问心无愧,何来相瞒,更何来所谓低估高估?女冠若是开口向我问起,也就罢了,偏又如此。”
岳卿上人听了,神色更为轻松,笑道:“哈哈哈,既然如此,那就是小弟错估道君了,在此先陪个不是。”
越百川摆摆手,转身沿路朝岛外去。
岳卿上人会意道:“也对,先离开罢。再逗留片刻,那些个恼人的岛民便又要投告上苍,说神仙觊觎蓬莱灵脉了。”
越百川略一转头,说:“你我走远些再起云,以免给府中人瞧见。”
岳卿上人也作势回头看看那豪宅,戏谑道:“不知道君这是送客呢,还是同行?”
没好气地咳一声,越百川正色:“本不为主,何言客?自是同行。”
“喔……”岳卿上人明显不信,只摇着头跟上去,“道君,你时常数日不见踪影,竹簪女冠担忧得紧呢。”
越百川不吭声。
岳卿上人又道:“幸好我尚未将异样之事告知女冠,否则,只怕她将是坐立难安啊!”
“异样?”
“是,道君,你自个儿或许都不知晓罢?”岳卿上人笑说,“那日出关之前,我恰好见着道君修行处溢出邪气魔流,而且,对方似是功力不差的角色呢。可奇怪的是,一转眼,那邪气便消失不见了。”
越百川停住脚步,回首看岳卿上人:“岳卿,你是指,昆仑上混入了魔物?”
“谁知呢?”岳卿上人思索道,“或许受道君闭关的香氛吸引,不自觉便潜了入去?但女冠却并无觉察……”
越百川想了想,问:“竹簪知晓此事?”
“不知吧?我并未与她提起过。”
“那还有谁知道?”
“当时在场的,可不就剩景夫人了么?”岳卿上人笑指身后的丛林之间,他望望那庭院,赞叹道,“道君啊,你可真舍得布置。这般奢靡,堪比凡间贵极之家了。”
“……”不随他起舞,越百川若有所思道,“除景夫人与你之外,再无第三人见着那邪气?你不曾告知旁的仙家友者?”
“嗯?那是自然!莫非道君眼中,岳卿乃嚼舌小人?我只与景夫人提起过,同是在场之人,她却认为——”
岳卿上人话说到一半,刚要回身,突感背心处遭受重力冲击,呼吸一滞!
迟疑之间,低头便见,自己心口处,半截碧玉雕的剑穿刺而出!
“没告知他人就好。”
越百川持剑微笑。
阿梅提了衣篮从院里出来,蹦蹦跳跳地到井边去。
说起来,这宅院真是大得不像话,想当初她住在村里的时候,那是整个村子合用一口井的。就连进了越家,家宅的下人,也是与城里西头的居民合用一口井的。只有越家主人才能用自己打的井取水喝,每年还要多交好些税。
——而现在,这座宅子里竟然有三口井!
其中一口专门供人喝的甜水井,搭了漂亮的白玉亭子相配,老远就能看见井口往外流仙气,那叫一个美……另外两口也不逊色,冷暖各一,打出来的水清澈得让人不忍心碰,伸手进去泡一会儿,指头上的旧伤疤什么的就会自己消失掉!
“所以说,三少爷想得真周到!”
阿梅美滋滋地跑到井边,放下篮子,让守在一旁的石仆过来帮忙打水。
趁着空闲,她伸个懒腰,坐在井沿上歇息。
此时,整个仙岛突然颤动了起来!
“哇啊!”阿梅吓了一跳,赶紧抱住黄木架子,以免摔下井去。
待震动停歇,她立刻惊慌地朝主人院落跑去,生怕景善若给摔着砸着。可是,一出小院的门,阿梅便惊呆了。
宅邸外面大约一里远的地方……
那儿,原本就有座山的么?
“呜哇!少夫人不好了,天上掉了座山下来啊!”阿梅啊啊啊地大叫着,跑得更快了。
冲到门廊拐角处,她砰地一下撞到了什么东西上,跌了个仰面朝天。
睁眼一看,是越百川。
“三少爷!”她本就还没改得惯口,慌乱起来,更是记不得仙君道君之类的称呼了,只一个劲儿地扯着越百川的袖子叫少爷,“三少爷不好了!天上掉了座山下来!差一点点就把这宅子给压到了啊!”
越百川微笑,躬身安抚道:“我知道。莫怕,不会再有山岳落到仙岛上了,你尽可安心。”
阿梅见他这么温和,心中顿生亲切之感,对越百川说:“三少爷,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少夫人呢,怎么没叫我过去伺候啊?”
越百川有些疲惫地摇摇头,说:“刚刚回来,还没见着善若一面呢。”
“……啊!那就是说少夫人还不知道了?”阿梅猛地想起景善若的吩咐,急忙道,“不成不成!三少爷,你得到大门外边去跟那些石头人要求通传,等少夫人答应让你进来了,才能进院内的!”
“啊?”越百川一愣。
阿梅却已经轻轻推着他,要他转身出门去了:“快到大门外边去啊,不然给少夫人发现了,阿梅也要被训上几句的!”
“……好罢好罢……”越百川无语地一转身,消失了。
不一会儿,石头仆人似有感应,十人全都往前厅集合去。
阿梅则赶紧奔往少夫人居处,不由分说替她翻了最好看的衣裳出来,又手脚麻利地挑拣漂亮首饰给景善若戴上。
“阿梅,你这是做什么啊?”景善若不解,见阿梅忙进忙出,便任由这丫鬟摆弄,瞧她到底要打扮个啥样子出来。
阿梅摇摇头,神秘兮兮地吐舌道:“少夫人,待会儿你就明白啦!”
正说着,那边石仆就已经到了,恭恭敬敬地通传说,临渊道君求见夫人。
景善若听了,意有责备地瞥阿梅一眼,后者嬉皮笑脸忙活着,压根不受主人威吓。
于是景善若对石仆道:“不见,时候这么晚了,让道君明日再来吧。”
“咦?”阿梅见状,急了,“不可以不见三少爷啊!”
“三少爷?”
“啊、是仙君大人。”阿梅忙改口,又道,“少夫人,没道理不让仙君大人进府的啊,哪有把自家人拒在门外的?”
“谁与他是自家人……”景善若轻笑一声,“阿梅,你如今是跟着我的,可别胳膊肘往外拐哦?”
“阿梅自然是听少夫人的话。”
——至于三少爷……你就辛苦一点,想办法让少夫人听你的话吧!
阿梅主意打定,闭上嘴不出声。
景善若自己动手,把头上的簪花摘了下来。
阿梅心中焦急,却又无计可施。
——难道少夫人当真不肯见三少爷?他俩好端端地,这是闹哪门子气呢?
此时,却见景善若拉开首饰盒子的几个小抽屉,从中挑出几支素净大气的发饰,递给阿梅:“替我换上。”
“咦?啊、是,少夫人!”阿梅弄明白景善若的意思,顿时就跟重新活过来了一般,欢天喜地、动手替主人打扮,“少夫人,你方才吓死阿梅了!”
“谁在吓你?”景善若嗔道,“只是我改主意了。与其赏赐一餐闭门羹,尚不如妆扮得自在妥帖、令其懊恼悔恨,如此,更有趣味……”
阿梅没听懂:“少夫人,你在说啥啊?”
“没什么。”
……
越百川被安排在花厅中等候,一等就是半个时辰。他却沉得住气,并不差遣石人去催促,只闭目沉思,不知神游何处。
待得景善若打扮好了,提着一盏娇俏花灯前来的时候,天色已尽黑。
越百川到门前,远远地看着伊人与花灯沿长廊过来,两者相映,如出画中一般,步步暖怀,美不胜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