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了,没事了,莫怕。”
景善若轻声安抚阿梅,转头望着自己身处的这座岛。
刚远远瞧着这岛屿还挺小的,待人在其上了,才发现四面都望不见海,入目皆是连绵丘陵。
阿梅抱住景善若的手臂就不放了,眨巴着眼睛问:“少夫人,你这些天是去哪里了啊?”
“……回家了一趟。”景善若答道。
“原来是回府里去了,阿梅问过好几次,朱砂就是不肯说!”
阿梅得了答案,又绕着景善若转,问:“少夫人,你为什么又回来了啊?难道说景少爷说的是真话?”
“啊?”景善若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景少爷?
阿梅怯生生地提醒她:“景少爷跟少夫人说,越家向少夫人娘家讨回了聘礼……少夫人你还要把阿梅退回越家去呢,忘记了?”
景善若这才恍然:“喔……你我遇见的家兄是猿猴妖怪假扮的,它的胡言乱语,怎么可以当真呢?自然是没有这回事的了。”
“真的?”阿梅喜出望外,开心道,“太好了,那什么时候可以回越家去啊?”
景善若笑笑,没跟她讲大水淹了县城的情况,只说:“你又没生着翅膀,也不会造船,给困在这么座仙岛上,就算再想回家,好歹也得等龙公子镇压了海将才行吧?”
“……是啊。”阿梅听了,失望地耷拉下脑袋。
景善若又安慰她一阵,两人皆觉着有些渴,于是随意寻了个方向,慢慢往前走。若能寻着山泉或者小湖,那自然再好不过,或者退一步,找着山洞林窝什么的,可以避避也不错——谁知道这岛上有没有野兽呢?
走了约莫一刻钟,前边矮林子里传来沙沙声响。
景善若立刻拽住阿梅,示意不要往那处去。
然而阿梅却好奇。她左看右看,觉着就算有个什么活物,那定然也没多大的体格,指不定谁吓着谁呢!于是随手拣了石子儿,朝林里草丛抖动的地方丢。
只听“咿呀”一声响,像鸟鸣又像小动物尖叫,不待两人反应过来,草丛里就钻出了一个小小的东西,惊恐万状地朝别处冲。
“啊!”景善若抬手,却来不及阻止那物。
只见其慌不择路,直直撞在了树桩子上,当场翻倒在地,一动不动了。
景善若定睛一看,这才发现,那个疾奔而出的未名物还不是上下一整块儿的。就趴在地上的那两团东西而言,一边是穿着小衣小裳的小人儿,大概就一两寸长,另外一边躺着的则是匹鞍鞯完备的枣红小马,其大小长短,跟那小人恰好相适。
阿梅揉揉眼睛,仔细看清楚,然后大叫着扑了过去:“哇啊,是肉芝!这个好宝贵的!吃了能长生不老!”她说完,便一手抓了小人,一手握起小马,急急忙忙奔回景善若身边。
肉芝之事,因越家有请戏班子唱大戏的习惯,这是一出戏里提过,故而景善若也有听说。
“难道这便是戏词中唱的……”她接过晕厥的小人,惊讶道,“啊,这不是活生生的人身模样么?”
阿梅道:“少夫人别只顾着看其长相了,快快吃下吧!”
说着,她就张口去咬那马儿。
“等——”景善若想叫住她,但哪里有阿梅的动作快呢?
谁知道,那小马经过猛烈一撞竟然没死,被阿梅两排牙齿咬住,顿时痛得醒了过来,当下是奋力挣扎,嘶鸣连连!
虽然已经有半个马身在阿梅嘴里,但它这样死命抵抗,也吓了阿梅一跳,她急忙把马儿吐了出来,摊在手掌上看。
只见那马腹部已经被咬得裂开了大口子,内中处处丝连,更流出青褐色的汁液来。即使如此,小马依旧在挣动,四蹄蹭在阿梅手心,却无力站起,只能哀鸣。
“啊……”阿梅看了,显出懊悔之色,抬眼无助地望向景善若。
景善若见如此惨景,心里也难过。她用指尖碰了碰自己手中那小人的胳膊腿,生怕用力过猛伤着对方,后又轻声唤着:“欸,醒醒、醒醒啊……”
那小人表面上看没受什么伤,大概是落马时候摔着了,让景善若轻轻一揉,这就唉哟声声叫着,吃力地睁眼,醒过来。
它刚一开眼就看见景善若的脸,你想啊,那么巨大的一张脸陡然出现在面前,是个神志正常
的人,那都会失态的对吧?
于是小人惨叫一声,翻身就往下跳。
景善若怕它跌下去摔伤,伸手又把小人给捞回来了。
那人就在她掌中一直惨叫,叫得凄惨无比,眼泪哗哗地往外冒。
景善若放轻了声音,对它说:“啊,你别怕、别哭……我并没有恶意,不想伤你。”
那人先是不信,景善若又重复几遍,它才将信将疑地停了乱挣,抬头看她。
“……你是何物?”它尖声尖气地问,“是人?”
景善若点头。
小人便在她手心里站起来,说:“仙岛上怎会有人的?你是入魔的,还是成仙的?”
“我是凡人,不通仙术。”景善若答道,“我与小仆流落至此,也是意外,甚至连这仙岛叫什么也不知道。”
小人说:“此为蓬莱洲,遍地是众仙草妙物的灵壤,可惜,于凡人无益。”
它一面讲,一面转头看向景善若所提及的小仆,这一看不要紧,小马儿的惨状猛然进入它眼中!小人立刻就紧张起来,尖细着嗓子大喝:“啊啊啊!我是看错你等了,竟然与你如此谈话!快放开我的坐骑!不要碰它!凡人皆是暴徒,果然没错!”
阿梅茫然地看看自己手里的马。
景善若对她说:“将那马儿放下吧。”
她便照办,将之置于地面。
说来也怪,小马一碰着了泥土,立刻不再乱动,只安静伏着,连头也紧贴着土壤。
景善若将小人也放下,并道:“小孩子不懂事,伤了你的马儿,真是对不住。”
“哼!”
小人并不领情,奔过去看护小马,担忧地查看其伤势,顺了顺它的鬃毛。
阿梅不知所措地靠到景善若身旁,怯生生拉住她的衣袖。
景善若转头看阿梅。
“少夫人……阿梅知错了……”对方惴惴道。
景善若叹了声,摸摸她的头,说:“快去同那人道歉,看你我有什么可以帮忙的,便尽些心力。”
阿梅点头,如景善若吩咐的那般去做,小人便跟她索要几件东西,一是金器,二是水,三是木叶。
金器好办,景善若身上有几个铜板,正好可用。
水则是由小人拿出一个指甲盖大小的皮水袋来,指点着阿梅往岛内深处去寻水,后者半个时辰才取了一袋泉水回来。
第三件就简单了,小人身高不够,但景善若就没问题——折下几片树叶即可。
东西备齐,小人把铜板覆在马腹上,拿水淋过一遍,再用叶子包裹其伤处,果然立竿见影,小马轻嘶一声,立了起来。
“哇呀,好了!”阿梅欢喜得拍手。
小人道:“莫要喧哗!我是看在你诚心悔过,才原谅这一回的!要是你叽叽喳喳地吵闹,把海鸟引来,叼了人去,我可不会搭理你俩!”说完,它一仰头,牵起小马便要走。
“啊,稍等。”景善若急忙叫住它,“这位小仙请留步,我想询问一下,岛中可有适合我等凡人的居处?”
“遍地皆可!”小人答说。
阿梅插言道:“就算没有人烟,那遮风避雨的地方可有?你说那海鸟叼人,是怎么回事啊?”
小人道:“仙岛外侧有两座耳屿,海鸟便居于其上,个个似人形外生双翼。海鸟凶猛善战,吃食所择皆是荤腥,是以,蓬莱洲上除了花草树木,无其他活物可以繁衍生息!你二人来此,少则三日,多则五日,定也会被海鸟发现的!”
“如此凶险?”景善若吃了一惊。
小人又说:“便是有洞穴藏匿又如何,能躲到几时?终究逃不了一死。”
景善若道:“多谢小仙提点,我俩在此处只是耽搁数日,并不会待得太久……希望可以平安无事。”
“哼!”小人不予置评。
阿梅可怜兮兮地问:“小仙爷,既然岛上都是花草树木,可不可以告知哪些是有灵性的,不能乱吃啊?我可饿了,但又怕再咬着谁、伤着谁呢!”
她这么说了,小人便正眼看她,指着树下韭菜般的草叶说:“此物可食,饱腹上佳。”
阿梅回头看了景善若一眼,见后者微笑点头,便欢喜地对小人作了个礼:“多谢小仙爷指点!多谢小仙爷指点!”
小人受了礼,清清嗓子:“凡人到此便是客,地主之谊而已,何必言谢。”它说完,挺直腰板,得意洋洋地牵着马儿走入草丛中,不见了。
阿梅拔了那草递给景善若,再寻得一株同样的,入口嚼了嚼,只觉其味清爽怡人,没嚼几下便有饱腹之感,当真神妙。
景善若却没有胃口进食。
“少夫人,怎么不吃呢?”阿梅纳闷。
“我是想到那位小仙所说的海鸟……”景善若道。
阿梅扯着草叶,说:“要是给瞧见了,逃是逃不及的,但怎样才不会被发现呢?少夫人,想破脑袋也没有用啊,不如先填饱肚子了!”
景善若笑道:“嗯,阿梅说得对。你我先去水边吧,渴了也好就近取水喝。”既然龙公子将她放在这岛上,对那些海鸟,他要么是不知情,要么是有应付的办法……但要是他没有经过仔细调查,只因海将的事勃然大怒,就在中途随便把她丢在一座岛上——那可就大事不妙了。
“我应当想法,确保自己安全才行。”景善若轻声道。
“咦?”阿梅没听清,“少夫人,你说了什么?”
景善若到泉水边,对阿梅神秘地笑了笑。
只见她取出贴身收藏的那卷道经,略翻看了一下,突然毫无预兆地松开手!
那道经哗啦一声落入泉水中。
“啊!”阿梅惊叫。
几乎是与此同时,一人自水中现身,腾空而起,手里牢牢攥着那本经,手背上都冒出青筋了。
“你做什么?”来者咬牙切齿道。
阿梅一见对方相貌,立刻叫了起来:“三少爷?”
越百川没有搭理阿梅,兀自愤怒地盯着景善若:“你是忘记本道君说过的话了吗?竟敢浸湿经卷!”
景善若无辜地缩了缩肩膀,小声回答道:“人、人家只是手滑……神仙你能把经书取回来,实在太好了……”
越百川见她如此,便也说不出什么别的来,降下地,将经书交还与景善若,道:“往后要当心!”
“嗯……”景善若乖乖地点头,末了,她抬眼打量越百川,羞涩道,“神仙,既然已经来了,能请顺便帮个忙么?”
“何事呢?”越百川老老实实地问。
……
当晚,蓬莱岛上多了一座典雅秀美的庄园,谷仓堆满米粮,屋顶各处亦坐满恐吓飞鸟的檐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