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代言情三分春
1958500000037

第37章

她就这么望着,不动不挪。

这番平静无波的样子,看得连翘一阵心酸。她又往前递了递:“小姐,你不拆开看看?”

夏令涴收回目光,淡淡地道:“有什么可以看的。他都成了二堂姐的夫婿,写信给我做什么,难道还指望我给他回信,或者……”她顿了顿,低声道:“丢掉吧,你也当作从来没有捡到这封信。”一手的血水滴下落在桌面上,与那褐色融成一团,分不出彼此。

连翘一把扣住她的手腕,哽咽道:“小姐,你这是怨我没有提前将信笺给你吗?我,我当时真的很害怕。你知道,今日是令寐小姐出嫁的日子,汪公子大清早将信送入你的房间,他……若是信里……”她摇摇头,低泣道:“小姐,我求你,别苦着自己。”

夏令涴倏地一笑:“胡说什么呢,我怎么会苦着自己。别忘了,我明年二月就及笄,等到赵王回来我也就要嫁作他人妇。赵王不在皇城的这些日子若是闹出点什么,皇家不还将夏家的人都给砍了。”她望着自己的手心,“再说了,我与汪哥哥顶多算是异姓兄妹,就算有信笺,迟收到与早收到有什么差别?你就别多心了。”

现在夏家乃至整个皇城都有人盯着夏令涴的一举一动,她可不敢出任何岔子。虽然知道连翘的想法,毕竟对方是与她一起长大的人,对夏令涴与汪云锋之间的打打闹闹看得最多也最明白,可这不代表连翘就真的只是一心一意向着她。夏黎氏说过,只要还没有出嫁,身边的任何一个人都算不得夏令涴自己的亲信,因为,他们的卖身契和每月的月钱都不在她的手上。

这封信,也许是汪云锋的,也许只是某些人的一个试探。

连翘兴许是真的担心她看了信之后会闹出什么。比如,不管不顾的去闹腾新人的拜堂;再比如,一声不吭的寻了汪云锋跑去了天涯海角。

夏令涴不得不感慨,自己的身边单纯直白的人已经没有了。或许,是她的心思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分了岔,结成密密麻麻的网,每一件事情都在网的这一头织出各种各样的结局。

之后,任连翘再说什么,夏令涴一概不搭理,全副心思都花在让葡萄们脱衣剐裤上。方才听到的那些是是非非随着小小的葡萄皮给脱落了,她重新获得了平静和安宁。等到筐子里再也没有一颗葡萄的时候,她才发现整个庭院中就只剩下她一个人,周围黑漆漆的树影摇动,月亮,也不知道裸奔到何处去了。

她趔趔趄趄的爬了起来,衣袖不知带动了什么东西,轻飘飘的掉落在土地上。居然是那封信,连翘没有丢掉它。

她慢慢的将里面的纸张抽了出来,借着桌上微弱的烛光看着那唯一的一行字:你来,我就带你走!

字字坚韧,如挺直不弯的山竹,如悬崖顽强的苍松。

夏令涴‘呵’的一笑,他们两人总是在要表明的心思的时候,一拖再拖;又在应该抗争的时候,一退再退;最后,在无可挽回的关键时候,错过。

一封信的时辰都能错过,别说是一段姻缘了。

她不敢去想,汪云锋为何不直接问她‘愿不愿意跟我走’,而是留下一封信;她也不去想,他是怀着怎样的心情与父母抵抗,最后因为汪夫人的病重而放弃;她更加不能想,站在堂前的新郎官是用着什么样的心情翘首以盼的等待着,张望着,失望到绝望,最后突遇变故而悲痛出声。

汪夫人赢了,她用着强势的手段砍断了夏令涴与汪云锋的未来;夏令寐也赢了,她用着狠绝的计谋断送了汪云锋对夏令涴的爱意;最后,时光赢了,它用着最残酷的命运让他们一再错过。

夏令涴抹了一把脸,血水糊着果汁覆盖在了脸庞之上,一塌糊涂。她缓缓地将那张纸挪到烛火上,看着它慢慢的燃烧,字迹都随着火焰一点点成灰,就如他们过去相处的岁岁年年,只能追忆不能挽回。

夏令寐三朝回门的时候,只匆匆的去了二房露了一面又急急忙忙的走了。汪云锋有孝在身,对外声称守孝三年,七七四十九天日之后要带着汪夫人的棺柩回其老家的墓园安葬,在朝中的官职也停了。本只是世家弟子打发闲暇的职位,守孝不守孝其实於他人而言都无所谓。只是,外人都忍不住的暗地里说道夏令寐,说她命硬,成亲当日就克死了婆婆。

龙芽这个爱好八卦的女娃从二房的门口路过,跑回来之后直说:“令寐小姐的脸色剐白得吓人。”

连翘头也不抬:“荣华富贵都是命。嫁人了就不能称呼小姐了,得唤‘汪少夫人’。”

夏令涴在书房隐隐的听见,不吱声的将这些年汪云锋赠与她的书籍文房四宝和金银首饰等物都归了类,合在一个奁柜里面上了三道锁,纳入了库房。经此一生,都再也没有打开。

日子如流水般的淌过,无声无息。

边疆不停的有消息传过来,将士们抵达了,蛮族暂时退兵了,秋收了。皇城的众人刚刚喘了一口气,边界一百里处囤物准备过冬的村庄被袭击,村民全被吊死,粮食都被抢光,村庄都被烧毁,三光政策的残忍让大雁朝全民震动!

大批量的粮草和士兵连绵不绝的往边界送去,官道上八百里加急奏折更是带动着整个朝堂都弥漫着紧张的气氛。

周围各大世家的女子开始对夏令涴的态度不冷不热起来,无它,因为顾元朝在边界。若是打起战来,他身为皇子,又是已经册封的王爷,更是监军,只这几个身份就足够让他成为蛮族争相宰杀的主。古来征战几人回!夏令涴再如何镇定,也不由得开始担心。

未亡人,寡妇等等词汇轮流在她脑袋里出现。她从来没有想要顾元朝会死啊,而且还是死在战场上。那样的人,不是该暴毙在温柔乡的床榻上么?或者是亡于朝廷的明争暗斗,再不济也应该死在救灾的河道里或者山崩的泥土下,那样都比死在战场上,缺胳膊少腿露肠子的好。

老夫人将她的焦虑和担忧看在眼里,拉着她的手拍打着道:“你这丫头做什么都比旁人慢一拍,难道到现在还不知晓赵王的心思?”

夏令涴思忖了半响,摇摇头。

老夫人叹息,问她:“你觉得赵王此人如何?”

夏令涴轻声道:“自然是极好的,在白鹭书院中时就有很多女子倾慕於他。”

老夫人又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脸颊:“说实话。”

夏令涴瘪嘴:“阴险,霸道,好色还无耻。”

“若他真是这样的人,会得到其他世家女子的青睐么?若那些真的是他的本性,在白鹭书院几年,加上当差的几年,书院的先生院长和官员们会不知晓他这些性子?皇上会选择这样一位王爷去做监军?蛮族的那些将领会将他当作对手?”你当天下人都是瞎子了?

夏令涴委屈道:“可他在我面前就是无耻之徒,还喜欢欺负弱女子,言语轻薄动作粗鲁。”她说的可都是实话。

老夫人点头道:“那你有没有想过,他为何唯独对你有所不同?”

“因为,”夏令涴怔住,因为他就是喜欢看她暴跳如雷,喜欢逗得她哭哭啼啼,喜欢……吃她豆腐。可是,老夫人也说得对,至少在白鹭书院中的时候,夏令涴还真的没有瞧见过顾元朝欺负得其他女子大哭大闹的。可偏生就是他在她逃避的时候骂醒她,在她得意的时候打击她,甚至在她被堂姐强迫了之后带来了迎娶她的圣旨。他比汪哥哥强势,不像汪哥哥那样宠溺她,偏袒她,耐心的等待着她,他……“他要做我的夫君。”

老夫人称赞的摸了摸她的发顶,继续问:“那你自己呢?愿不愿意嫁给他?或者说,听到他亲口说要娶你的时候,你是喜悦还是伤心?”

啊?夏令涴疑惑了,老夫人今日好奇怪,为何尽问一些莫名其妙的问题。难道,是每一位订亲的夏家女子都要经过这么一道程序?她为何没有听娘亲提过,就算是当年出嫁的夏令婩堂姐也没有说过有这么一道坎啊。心里这么想着,她也极力回忆起那一夜顾元朝‘欺负’她的细节来,想着想着,就想到了唇瓣的触感,再想着,又想到了对方怀抱的温度,再回忆了下去,现在都能感觉到对方呼在自己脸颊的气息,还有那嬉闹的话语。

她捂住脸,只觉得双颊发烫,晃动着脑袋将那些旖旎的情景都摇晃了出去,垂头不语。

这样子,不说也等于说了,谁都看得出这丫头的心已经不属于夏家了。

哎,老夫人感慨: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这还没出嫁呢,水就已经在盆子里呆不住了。

其实,老天爷知道,这丫头只是思春了!

老夫人让人提上来一只漆黑的鸟笼子。夏令涴小心翼翼的掀开一看,里面居然一只黑白相间的大鸟,正将脑袋埋入翅膀下睡得正香。老夫人对她道:“这是夏家训练了用来传递消息的白隼,日飞千里,你用他来给赵王传递私人信物吧。”

夏令涴瞪大眼眸:“那要是它飞行的时候被人射下来吃掉了,怎么办?”

老夫人笑道:“那就让赵王自己去训练一百只,专门赔偿给我们夏家。”

夏令涴想都没有想就回答:“他经常说自己是史上最穷的王爷,别说用银子买白隼了,就连麻雀他也买不了一百只。”

老夫人再一次的感慨:果然女儿从外姓,还没成亲呢,这胳膊肘就外拐了。

兴高采烈的提着鸟笼子回自家院子,拿起纸笔准备写些什么,思来想去又觉得没有什么东西可以说,可以问的。难道问他,可有瞧见蛮族的美女?或者是,草原上可有色熊出没?再或者是,你如今一月沐浴几次,可别发臭了!

也许,他会气急败坏的撕了她的信件?或者威胁等他回来之后,使尽十大酷刑,将她折腾得人不人鬼不鬼?

桌子底下丢了废纸一大堆,最后她才想到,这白隼到底认不认识顾元朝啊?顾元朝又怎么知道它是夏家的信使而不是天上掉下来的美食?若真的被烤着吃了……

她突然觉得做一只私家白隼的命运不比信鸽好多少。

最终,信件还是送了出去,她没写什么长篇大论,就一个问题,问他:请问你是狗熊,还是英雄?

你是狗熊,那么就有做好了战死沙场的觉悟;

你是英雄,那么就请平平安安凯旋归来!

当然,那话还有另一层的意思,算是对白隼的认人程度做一个测试吧!这样,就算顾元朝没有收到信件也无妨。

白隼的第一次长途飞行长达十日。等待回信的期间,夏令涴不时梦见白隼被拔毛插在了长剑上,被烤得流油,火堆前面是一排的瘦弱士兵盯着它流口水,还有零散士兵不停的手打凉棚往天上张望,希望能够再掉一只肥鸟下来加餐。

收到回信的之前,她一直在花园里绕来绕去的背诵后宫嫔妃们的官员谱,白隼从天而降一把冲向她的头顶,一双利抓差点把她的头皮给掀了。可见,它的这一路肯定受到了某种惊吓或者虐待!

夏令涴手忙脚乱的要去夺取物品,对方却跳了开去。她想了想,拿出一块肉脯哄着白隼道:“小帅,我请你吃美食,你把信筒给我。”白隼发出类似于蔑视的声音,夺了肉脯甩了信筒,毫不犹豫的飞到笼子里补眠去了。

其实,鸟也有傲娇吧?

夏令涴打开竹筒上的封蜡,倒出一张细小的卷纸来。她突然有点忐忑,觉得自己正在做某些出格的新鲜事,就怕一个不小心让期盼的心情给付诸流水。故作镇静的左右瞧了瞧,很好,丫鬟婆子们都怕打扰她背诵书籍隔得远远的。她忍住心跳,淡定的将那纸条夹在书页中,坐到软椅上假作勤奋的看书。

不得不说,顾元朝永远都算不上一位温雅的文人,他也只回了一句话:狗熊娶了猴子之后,他就成了英雄。

子啊,收了这狂妄自大的禽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