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是让我放你的风筝,我就让你玩儿我叔叔从上海寄来的机铁。”“机铁是啥?”小秋问道。“就是可以组装各种机械的玩具,还能装起重机呢!”于思想了想,点了点头,对小军说:“让他玩一会儿吧。”小金从小军手里抢过线团,就在广场上跑起来。他根本不会放,把线都抖乱了,风筝在地上拖着,怎么也飞不起来。小金一着急,使劲乱扯线,结果越扯越乱,直到把线给扯断了。一阵大风刮过来,把风筝吹了起来,越刮越高,飘出广场,往南飞了过去。
于思急得大叫:“我的风筝!”他追着风筝跑起来,小秋、小军和张小林也跟着跑。小金傻了眼,一个劲儿地嘟囔着:“我不是故意的。”
风筝被浴池后面的老柳树给挂住了。那棵树足有一两丈高,一半树枝子都盖在浴池的屋顶上。于思爬上一个大树杈,离风筝还有一丈多远,他急得不知怎么是好。小军和小秋也爬了上来,三个人坐在树杈上,大眼瞪小眼地看着那只风筝干着急。张小林从浴池窗下的废物堆里,找出一根竹竿儿递给于思。他接过来够了够,离风筝还有二三尺。他又往第二个树杈上爬,才蹬上一只脚,树枝就嘎巴一声断了,险些摔下来。他赶紧抱住树干,又滑到第一个树杈上。
突然,小军喊了起来:“快看哪!澡堂子里有那么多光腚的人。”于思和小秋听见了,也都顺着小军手指的方向望过去。浴池的窗户就在他们下面,只有下面一排装的是毛玻璃,上面几排全是透明的。透过蒙蒙的水汽,可以看见一群赤身裸体的男人,有的泡在大池子里,有的站着冲淋浴,有的洗头,有的搓背。平日里正儿八经的大人,全都赤条条地失了威严。三个人高兴得大笑了起来。
于思捅了小军腰眼儿一下说:“瞧!你爸的屁股那么大!肚子也那么大!”“可不,像个怀了孩子的大胖老娘们儿。”小秋也笑着说。小军也乐了,随后又觉得不对劲儿,他捅了于思一下说:“你少看我爸。”他们高兴地大喊起来:“看******喽!看******喽!”小金和张小林站在树下看不见,急得直跳脚。浴池里的人听见喊声,急忙用毛巾包住屁股东躲西藏。几个原来洗淋浴的人,赶紧跳到水池子里,浴池里乱成一片。过了一会儿,他们明白了过来,七嘴八舌地大叫起来:“谁们家的孩子!咋这么淘气。有没有人管教。”“这群小流氓,纯粹是找打。”人太多,听不清都在喊什么,只见许多愤怒的脸都在看着他们。
于思赶紧顺着树干滑了下来,正好落在抱着树干的小金头上。小金哎哟一声摔倒在张小林身上。张小林一闪身,脚下一滑也摔倒了。他们刚要爬起来,小军和小秋又从树上滑下来,几个人你压着我的胳膊我压着你的腿,你推我搡地笑作一团,费了好大的劲儿才站起来,赶紧朝家里跑。
八
小金家挂了许多画,小金说,这都是名画,全世界都有名。他们家的家具都是黑褐色的,样子很笨重,小金说这都是俄国式的。小金的爸上系里上课去了他妈坐在书桌前翻看一本厚书。见他们进来,就回过身来说:“好好玩儿,别打架。然后又低头看自己的书。小桑对着镜子梳头,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你们俩儿在这玩儿,可不许瞎吵。”小金说:“梳你的头吧,臭美!少管我们。”说完拉着于思走进了另一间屋。
于思到小金家,是说好了来玩儿小金的机铁的。可没玩儿多一会儿,一辆起重机还没有装好,鸣放就来了。小金立即扔了手里的机铁,高兴地跳起来说:“玩儿这个没意思,咱们还是玩儿结婚吧。”
于思还是想玩儿机铁,说:“结婚有啥可玩儿的?”“当然好玩儿。那年我和我爸我妈回上海,参加我叔的婚礼,那是在大教堂里有人弹着管风琴,可气派了。”小金说。“那咋玩儿?”“假装我和鸣放结婚,你当牧师。”
“我不会当牧师。”于思想起小时候,妈带他到教堂去的时候,看见一个女人站在台子上很激动地讲演,下面坐的人也尽是女的。妈告诉过他,那个说话的女人是非常有名的张牧师。
“没关系,我教你。”小金说着从床上拽下一条被单,披在于思身上说:“这是给你穿的大袍子。”他又从桌上拿来一本书,塞到于思手里说,“这是你的圣经牧师都得拿着圣经。”
于思想起妈常看的那本书。小金又把另一张床上的床单拽下来,披在鸣放的头上说:“这是你的婚纱。他把于思推到窗户跟前站好说:“我和鸣放从门口走到你跟前,你就先问我,欧阳金你愿意娶李鸣放为妻吗?我说愿意。你再问鸣放愿意不愿意。然后我就把金戒指戴在鸣放的手指上。”
于思想了想问道:“那鸣放要是不愿意呢?”“不会的。”小金很自信地说,“她肯定愿意。”于思看了一眼鸣放,鸣放傻乎乎地笑着,“那好吧!”小金拉着鸣放站在门口,挽好鸣放的胳膊,挺起胸脯,朝于思走来。于思突然觉得小肚子发紧,忙说:“我想撒尿。”小金没好气地说:“撒尿不早点说,真捣乱。”于思从身上拽下被单,走进了厕所。他听见小金在屋里对鸣放说:“长大了,咱俩就结婚吧!”鸣放像只鸭子似的嘎嘎笑起来。于思想,这个黄毛丫头真傻,我要是娶媳妇儿,可不娶这么傻的。正想着,就听见小桑喊起来:“妈——你看哪,他们把我的床都弄乱了。”于思赶紧提起裤子跑出来,看见小金和小桑两个人拽着一条床单,你拉过来我拉过去。
“你们不好好玩儿,把我的床单拽下来干什么?”“我们玩儿结婚呢,用你的床单当婚纱。”“真没羞,那么小就想结婚。”小桑笑起来。“想结婚怎么了,人长大了都得结婚。”“那也得有爱情。”
“啥叫爱情?”于思又想起许亦哲在树林子里被“黑大个儿”打的情景,不由问道。
“我知道,爱情就是一种非常高尚的感情。这是妈说的。”小金很得意地说,然后露出很诡秘的神情,“我知道你爱谁。”
小桑立即发火了,大声说:“你少胡说,我根本谁也不爱。”“你爱……”
小金的话还没有说完,小桑一下扑了上来,用手捂着小金的嘴。小金的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他整个身体都被小桑压住了,只有手和脚拼命地乱抓乱踹。
小金的妈推门进来,生气地说:“你们吵什么?弄得我连书都看不成了。”小金指着小桑说:“我们在玩儿结婚,她来捣乱。”夏舟笑了起来,声音很沙哑地说:“结婚是可以随便玩的吗?”小金刚要说啥,有人轻轻地敲响了门。小桑跳起来跑去开门。“李叔。”于思听见小桑的声音。过了一会儿,李家伦尾随着小桑走了进来,他的手里还拿了几本书。于思想起陷脚坑的事,赶紧躲到柜子后面,怕李家伦看见自己。
李家伦根本没有注意屋里的孩子们,把书递给小金的妈说:“夏老师,我从这过,顺便还您这几本书。”
“好好,请坐吧。小桑快去给李叔叔倒杯红茶。”夏舟笑着说,“你看得这么快?李家伦也笑着说:“好书看起来都挺快的,这本《贵族之家》一夜就看完了写得真好。看到丽莎进修道院的时候,我都流了泪。”“是的,这是一本很感动人的书。别林斯基说过,丽莎是使整个俄罗斯都为之流泪的形象。”夏舟说。“俄罗斯文学真是了不起。”李家伦略微晃着头说,“诞生了那么多天才的作家特别是他们笔下的女性形象,都那么感人。”“想不到你这位数学家对文学也这么有兴趣。不过,你要注意,那是艺术,不要把它当做现实。”夏舟笑着说。李家伦的脸突然红了。他低下头迅速地说:“我该走了。”小金的妈站起来,送李家伦出去。小金冲着李家伦的背影做了一个鬼脸,他对于思说:“瞧!这是北方大学有名的美男子,长得这么漂亮,可三十多岁了还不结婚。”小桑白了小金一眼:“你知道,你还不是听妈说的。”小金说:“听妈说的又怎么了?妈长得那么漂亮,你连一半也赶不上。”小金嬉皮笑脸地说,“一脸的雀斑,像鸟。”于思注意地看了看小桑,果然,她的眼睛底下和鼻梁两侧,密密麻麻地长满了雀斑。小桑的妈长得有点儿像外国女人,只是黑了一点。鼻梁很高,眼睛又大又深。看人的时候,老好像是在想事。小桑确实不像她妈,也不像她爸。她的鼻子翘着,眼睛眯成一条缝。
小桑突然趴在床上呜呜地哭了起来,肩膀一耸一耸地抖动。小金的妈又走了进来,没好气地说:“又怎么了?”小金不说话,鸣放傻笑着说:“小金说小桑长得不好看,她就哭了。”“怎么可以说一个女人长得不好看呢?何况她还是你的姐姐。”小金的妈很生气地说,“简直是没有教养。”她又走到床前推着小桑说,“好孩子,别哭了,你长得挺好看的。”
小桑仍然不起来,一边哭一边说:“妈妈长得这么漂亮,为什么把我生得这么难看?”
“谁说你长得难看?”夏舟拉起小桑说,“你笑起来的时候很好看,只有哭的时候才难看,那么大了,说哭就哭,多难为情呀。”小桑扑哧一声笑了起来。于思觉得她笑起来的样子,确实比哭起来好看。小金也笑起来,一边伸出食指去刮小桑的脸,一边笑着说:“又哭又乐,瓜子好嗑。”
夏舟没好气地推了小金一把说:“去吧,别又来招她了。”又对小桑说,“去洗洗脸。看,哭成个什么样子了。”
小桑站起来,走进厕所。鸣放也站起来说:“我走了,不然我妈该说我了。”于思也觉得没了意思,站起来说:“我也回家了。”
他从小金家出来的时候,太阳还在大楼的顶上,红红的像一个火球。他远远地看见鸣放一蹦一跳地在前面走,两把小刷子在头上一甩一甩的,他觉得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自言自语地嘟囔了起来:“爱情,爱情是啥?”突然发现路边站着王弦,正端着一张歪脸看着他,那两只小眼睛里透着笑意,又瘦又矮的身体在太阳光中显得更抽巴了。于思觉得一阵燥热传遍全身,不由兴奋起来。他翻了一个跟头,三步两步地朝自家的楼道跑去。
九
天有点热了。早起,于思只穿了一件衬衫就出了门。他去找小秋上学。刚走到煤堆前面,小秋就背着书包连蹦带跳地跑了过来。看见于思,他从书包里掏出几个大白杏,塞到于思手里说:“吃吧,可甜了,是我家院子里大杏树上结的,我婶让俺表哥给我捎来的。”
“你表哥又来了。”于思接过杏吃起来。杏很甜,还带着一股清香味。“昨天来的。是坐俺三舅爷的马车来的。”说着话,两个人走到了胡同口。太阳突然从大杨树后面露了出来,正照在于思的脸上。他觉得眼睛被阳光烫得直刺痒,就用手捂在眼睛上。小秋抬起头,眯缝着眼睛看了一会儿,问于思:“你说太阳是啥色的?”
“当然是红的。”于思想也不想地说。小秋摇了摇头说:“不是红的,是蓝的。你仔细看看,里面有像水一样的东西在来回流,是蓝色的。”小秋说话的时候,两只耳朵一动一动的。于思放下手,认真地看了看,仍然看见一个不太大的火球,在树梢上轻轻地跳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