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他显然有点吃惊,但显然,这么久以来的追求,他对许嫣然,甚至我,乃至1—2的剽悍作风,已有所领教,所以,他马上意识到,他的吃惊简直是一种不礼貌行为。他说:“她住在校医院,右腿骨折,我们班的同学正一拨一拨去看她呢。你们就跟我一起去吧。”
校医院前面有个超市,周楚跑过去,买了一挂香蕉,几个苹果。走到病房门口,他看着小声说:“你们……可别乱来啊,人家现在是病人…”
房间里一派欢乐详和气氛。病床上的女生,正和来看望她的同学谈笑风生。仿佛那只打着石膏无法动弹的腿,不是自己的,而是别人的。我走近去,仔细看她,小脸蛋小鼻子小嘴巴,很玲珑的五官,斯文秀气。
我轻声说,我有重要的话要跟你说:“能麻烦你的同学先回避吗。”
她立刻对她的同学说:“谢谢你们来看我啊,等我出院大家一起吃火锅哦。”
房间里只剩下我们几个人了。
她不自然地笑笑,有些紧张,说:“我不认识你们啊,这架势,是像来问罪?”
我说:“今天早晨之前,我也不认识你呢,实际上,到现在我也不知道你的名字。”
她说:“优乐美。”
“啊,奶茶啊?”
“实属巧合,只不过我姓优,而父母希望我快乐美丽罢了。”
“父母的愿望,大多事与愿违。”呱呱插嘴。
我的思维打了一个逗号,说:“我叫陈苍宝,是林冬阳的女朋友,我们开学的第一天,就一见钟情了。昨天晚上,你们去废楼的阳台做什么?”
无需形容此刻在场人员的惊悚表情。
优乐美再也快乐不起来了,她紧紧一抿嘴唇,眼睛一转,泪水奇迹般地流了下来。
她流泪的样子实在太楚楚可怜了,我顿时觉得我这副凶神恶煞的样子,外加坏心眼太要不得了。可我的立场告诉我,不能同情弱者,何况她不一定弱呢。果然,眼泪一收,她立刻像一个布尔什维克那样,坚定不屈,情绪激昂地说:“我不管,我已经爱了他12年,在他对你一见钟情之前,我已经爱了他12年!12年前,我还只是一个小学生!刚学会10以内的加减乘除!”
她扫描了一遍在场人员,强调道:“贫贱不能移,富贵不能淫,林冬阳是我的初恋,什么也不能将我阻止。”
她并没有忘记我的问题,她接着就说:“昨天是我的生日,虽然他拒绝做我的男朋友,但答应陪我度过12点。废楼的古老破旧让我觉得特别浪漫神秘,所以,就去了那里。”
说完,她下了逐客令:“你还有问题吗?没有的话,我想安静一会儿。”
我们走出病房。
刚下楼梯,就碰到了一个男生,正拎了两个方便餐盒,匆匆而来,来者正是林冬阳。他的额角有大片淤青,手上也打了补丁。见到我们:“他很惊讶,你们怎么在这里?”
周楚说:“哦……是这样,优乐美是我同学。”
显然这回答不能使他信服,他沉吟片刻,说:“优乐美受伤我也有责任,她不肯通知家里,所以我负责照料她。”说完,他深深地望了我一眼。这解释也不能使我信服。
此地不宜久留,我示意陪同人员:“走。”
这天雷轰轰的突发事件,打乱了我忙碌的节奏。本来我在忙着背英语准备四级考试,同时忙着出第二期的《山水》。第一期完全是试验版,因为忙着出刊,经费也不足,刊物很薄很粗糙,错别字也多,质量也不甚满。
大家商议后决定多花时间,好好准备稿子,同时推举了一个能说会道的男生去跑外联,负责拉学校附近商铺的广告赞助,以弥补经费的不足。
几天后,林冬阳找我。我们产生了如下对话:
他:“听优乐美说了你,我正不知道怎么拒绝她,你那么说,谢谢你。”
我:“不客气。但是,拒绝一个自己不爱的女孩,说一句我不爱你,有那么难吗?”
他;“难,相当地难。跟向一个自己爱的女孩说一句我爱你一样难。”
我:“好笑,你以为自己的不表态,就是拒绝,在对方看来,却是沉默的接受。在旁人看来,那就玩爱暧昧!”我说着竟然义愤填膺的。
他向我求饶了:“别批判我了,我错了,我来找你,不只为这个。我想成立一个话剧社,想邀请你加入。我看了你在校刊的文章,很欣赏,如果你能来话剧社做编剧,那真是再好不过。”
我心里乐开花,却强装镇定说:“我自己搞了个文学社呀,你也晓得,我怕分身乏术哟。”
他说:“没关系,我有全职编剧,你做兼职就好,要是我看上你某个小说,就喊你修改成话剧,好不?”
“性。”我点头。
我快步回到宿舍,关上门跳起来,握紧拳头,哦也!风在吼,马在叫。黄河在咆哮,黄河在咆哮!
电话响了,是林冬阳,他说:“为了庆祝话剧社的诞生,晚上一起吃饭吧,在老妈火锅。”
挂了电话,我马上冲到对面1—1,那里有一个同学在做护肤品代理,我说:“把上次你给我推销的,哦不,推荐,推荐的那个晶莹剔透补水面膜,来一盒。”
整个下午,我都在为晚饭之约而忙碌,洗澡洗头做面膜修眉剪指甲。
许嫣然躺在床上戴着耳机看杂志,没怎么搭理我。自从项链事件我吼了她,她虽然表面道歉,但一直还是不怎么搭理我,估计长这么大没被吼过,耿耿于怀呢。
我要出门了,走到门口,却听她说:“苍宝,毛衣扎在牛仔裤了。”
我扯出毛衣,整理好,说:“我去约会!和林冬阳,回来向你汇报!”
哈,果然我们的友谊还是经得起考验的。
去了才发现,原来林冬阳请的,不只我一个,而是全剧社,一共12人。整个饭局,完全是工作聚餐性质。在我专注吃一份油酥鲫鱼时,林冬阳招呼服务员,再加一份油酥鲫鱼。鲫鱼端过来,他放在我面前说,喜欢就多吃点。
这是多么难得的鲫鱼啊,虽然我也想吃点其他菜,但两份油酥鲫鱼,已经占据了胃里大部分空间。
最后,我打着油酥鲫鱼味的饱嗝,走在回宿舍的路上,林冬阳送的我。他喝了点啤酒,脸红红的。走到宿舍楼下,我刚想转身和他说再见,他一把拉过我,拉到梧桐树的阴影里,捉紧我的肩膀,重重地,迅速地,吻了吻我的嘴唇。
我傻了!我连挣扎反抗的机会都没有,我的娘亲大人哎,我又如何表演矜持!
他放开傻掉我的,说:“睡个好觉。”
回到宿舍,我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我干脆不睡了,爬起来打开台灯做四级卷子。嫣然问探出头问我:“你失身了?这么兴奋?”
“失身了还兴奋?你真是逆向思维!我被欺负了!初吻没名没份地就被剥夺了!”我忿忿不平。
她一声低呼:“天哪!”然后爬到我床上来,在我身边躺下。我警惕地看着她:“你的眼神不对劲啊,色迷迷地,干吗?”她说:“别误会别误会,我只是想和你交流初吻心得。我的初吻也没了,是我主动的。”我说:“没兴趣听,到目前为止,我连列宁同志长什么样,多大了,干什么的都一概不知呢。我都怀疑是不是你在臆想!”
她爬下我的床,滚回自己的床,说:“放心!我会争取早日从地下转公开的!”
几天后的傍晚,我和许嫣然去小街买鸭脚板吃。
小街其实不是街,只是在美术楼和学校招待所之间,有一座石桥,一些教职工家属,就在桥边摆起小摊,卖卤肉,水果,报纸之类。我们常常去卖卤肉的大婶那里买鸭脚板。我们管她叫卤肉西施。
我和许嫣然正在买,一个男人走了过来。年纪大约是70后,蓄着短短的胡子,穿一件灰色风衣,眉目英俊,神情冷酷。有点艺术家气质。他也来买鸭脚板。他没有和许嫣然打招呼,仿佛素不相识。我却瞥见,他们的手,在满柜子的卤肉前,短暂而神秘地交握,像地下党接头一样。
回来路上,我问:“那是谁?”
许嫣然说:“列宁同志。”
我惊讶得不行,脑子里忽然灵光乍现,我好像见过他!我想了想,抓住许嫣然的衣袖,说:“他不是那个谁?美术系的老师!有次我去找我们社的美编,他正在上课。就是这个老师的课!天哪,许嫣然,你玩师生恋!”
许嫣然扯我的衣袖:“你小声点,拜托。”
哈,以我的大嗓门,我已经很小声了。我浑身一颤,想起一桩往事,我立刻说给她听。
高二的时候,我们班有一个班花,很美很低调,也不爱兴风作浪。颇多男生喜欢她。还有一个历史老师,刚毕业的研究生,斯斯文文,声音温和,对学生很亲切。还有一个男生,戴着大眼镜,学习优秀很刻苦。某天的历史课上,老师喊我们自习,他自己则拿着书在教室里踱步,顺便解答学生提问。男生疲倦了,为了振作精神,他朝班花的方向深情凝望。
他看到了惊人的一幕。
老师踱步到班花身旁,把手里的书放在班花桌上,再拿起班花事先放在桌上的历史书,继续若无其事,闲庭信步。
男生也许是被学习压力压得灵魂出窍了,他飞身上前,夺过班花桌上还没来得及收的书,三抖两抖,一封信飘落出来。男生冲上讲台,展开来念:“亲爱的婷婷,昨天夜里我想你想得不能入睡……”
啊,是一封火爆的情书!
只念了个开头,男生就被老师的右勾拳打翻在地。场面随即陷入混乱。
后来,老师被下放到乡镇中学,班花被迫转校,男生在一年后,奇迹般地考上了北大。
听我说完,许嫣然点评道:“啊,原来考上北大的,都有一场狗血的暗恋史啊。”
我抹了一把额头,忍不住点破,说:“我想告诉你,师生恋是很悲剧的!你要悬崖勒马!”
她很欢喜地说:“你说的这个师生恋,女主是未成年少女,男主有诱骗嫌疑,是犯罪呀!可我过了年就19岁了,我是一个合格的成年人!恋爱自由受法律保护!”
我默默地,觉得自己白费了许多口舌,于是拉起她,说:“我们去操场晒太阳吧,我带了书,顺便也帮你带了,我们去那里背书去。”
我们在操场上看到罗安安,在如此的凛冽寒风中,竟然穿着薄薄的高领短袖毛衫,下面穿着迷你裙,薄丝袜加靴子,正和一个外教老师在散步!其实这几天,她都像发神经一样,只求美丽,不管冻人,尽挑露胳膊露腿的衣服穿,在学校里自由徜徉,吸引了不少注意力,很多人认识罗安安,都是从这里开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