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存款,没有房子,没有中意的工作。张庙的家,只能是一个港湾,只能是我疲惫时稍作休憩的地方,我不可能在那里结婚,生子,终老,不可能跟我妈一样,弄着那个杂货铺。
西米露曾经和我说,其实我们这样的人,身份最尴尬,说是城市人吧,根却在乡村,说是乡村人吧,户口却挂靠在城市。说回家去吧,却没有用武之地,说留在城市吧,却难免漂泊的命运。我其实不喜欢教书,但至少教书让我有一种安定感,我不想动弹了,就想这样混着,做一个小市民。
我也想做一个小市民了。
2、我的心也动摇起来
我再次和苏长信说起结婚是6月的一天。
我们路过一家新开业的婚纱摄影馆,我的手放在他的臂弯里。一个穿旗袍的小姐拦住我们,塞给我们一张传单,并热情介绍,我们新开业,大优惠啊,先生小姐进来看一下吧。
我往里拽了拽苏长信,但他用胳膊拽着还是往前走。
走过一个路口,走到一株榉树下,我用力甩开他的胳膊,一个人忿忿地往前走。我不看行人,不看车辆,不看红绿灯。他冲上几步,把我狠狠拽回到榉树下,说,你干什么!
我瞪他,你干什么!
他说,我们现在又不拍,有什么好看的?
我说,看看又怎么了,问问又怎么了,你连看看问问都不敢!因为你根本没想过!
他急了,说,简直不可理喻!
我也火了,你根本就不爱我!所以你不敢用婚姻做承诺!
他不再说话,转身走了。
我们从来都没有这样面红耳赤地争吵过,从来都没有。
这一次争吵,伤了元气,用了两天时间,我才再次感觉,睡到他的身边,是鲜花漫天的幸福。但我却越来越惶恐,这样的幸福,我抓不住,留不住。
又过了好多天,我在洗他的衣服时,才想起,在我们争吵前的某个晚上,他曾和我说,老婆,我想换个工作,趁现在还算年轻,还没孩子,压力还没太大,我想给自己一个新的机会,你说呢。
我当时正在看SOOPY的漫画书,是那册叫做《生活充满选择,而你却从未把握》的蓝色封面的书,我听着有点不高兴,我很鼠目寸光的说,现在的生活还好啊,我很满足啊,你别东想西想的了。
他就默默地,点了一支烟,没有再说下去。
但他却开始有偶尔的失眠,半夜的惊醒,默默的叹息,然而我却不管这些,只是一而再再而三地逼问他,你什么时候和我结婚?你到底还爱不爱我?你说呀你说呀!
苏长信不说话。
我的心思开始动摇起来。
我禁不住想,假如,我不爱你,我不跟你来江南,我就留在重庆,和ET们在一起,我现在也一定和她们一样,已经开始计划买房、结婚,我也会有真正适合我的工作,我会做得风生水起,我会神采奕奕,我还会有机会结识很多比你优秀的男人,说不定,说不定,还会遇上一个比你好,比你更爱我的人,我会过得比现在好!
我在做什么?是的,我在抱怨。我在意淫,如果我不是我,我将过上多么美妙无边的生活。
我才发现,我从我妈身上遗传到的优良品质实在太少了,我无法像她一样,坚守,强悍,不轻易放弃。我还曾经以为我是那样的姑娘,生猛,乐观,积极,热情,什么都不能将我阻挡。而如今,我在怨天尤人,悲观叹息,我把一切的不如意,全都归结到我爱上了苏长信这么一个男人身上。
我突然想,我干脆不要爱他了。
但我一闻到他的气息,感受到他的体温,听到他的声音,看到他的影子,我还是会变得笨笨的,蠢蠢的,柔弱又潮湿。
我爱他。但我宁愿不爱。我还很邪恶地想,不如,不如这样,他去犯错,犯了错然后我无法原谅他,我们就可以顺理成章地破裂?
我在挣扎,我有点阴暗,有点不知所以。
他也在叹息,日渐沉默。
我感觉得到,我们正在像两座热火山一样,在慢慢地,慢慢地冷却。
我没料到,火山终有一日会爆发。
10月了,天气渐凉。我在小花坛里种下的青菜,已经长得葱茏旺盛,每天晚餐时候,都能端上一盆碧绿的青菜汤。苏长信比两年前胖了些,肚子也大起来,我看着他的时候,我很有成就感,这我的饭菜喂养的结果。
事情爆发之前的一个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我梦见我狠心地离开了苏长信,苏长信没有挽留没有来追,他只是默默地坐在路边,看着我一步步走远。似乎过了很久,我在街头偶然遇见他,他牵着一个陌生女孩的手。我的心就痛了起来。虽然是在梦里,但我仍然感觉得到那种疼痛,刻骨铭心,撕心裂肺,令我不能呼吸。
我痛得紧紧缩成一团。
睡在旁边的苏长信似乎感觉到了,他伸过手,把我揽在怀里,几乎是没有意识的哄我,乖,乖,我在。
我醒了。清晰地感觉到他睡在我身边,我抱紧了他,亲吻他的脖子他的脸。我发现自己居然在梦中抽噎了。
我爱他。还是那么爱。
10月一天,周末,清晨,我一个人在逛街,苏长信打电话给我说,同事有个朋友,新弄了一个小公司,有点技术上的事,请我去帮忙,我可能下午才能回,你自己一个人吃午饭啊。
我说,好。
到了下午,他又打电话说,事情没办完,可能晚上才能回家了,你不用等我吃晚饭,自己吃啊。
我煮了点速冻饺子,吃了点葡萄,然后躺在沙发里看动画片,《snoopy》,是前几天苏长信陪我去买的碟。我在等他回来,我还不时跑到窗边去张望,以前他和同事出去打牌打台球,如果回来得晚,我总会不停到窗边去张望。
一直到11点,他还是没有回来。
我打电话给他,他说,回不来了,事情还没弄好,明天一早我就回来。
从我毕业,我们在一起,两年多,700多个晚上,我们每晚都是拥抱在一起睡觉的。这是唯一的一个晚上,他不在我身边。我没有任何预感,没有任何不安。我只是,很想他,很想他。
他回来的时候,已是第二天下午。神情疲惫,无精打采,很累很累的样子。
晚上睡觉的时候,他更显得心事重重,我没来由的,忽然问,你还是我老公吗?你还是我的男人吗?
他握住我的手,肯定地说,是。
那晚我们做爱,他抱我抱得很紧,久久地不想放开。我说,我只想和你做爱,别人我都不要。不知为什么,说完我就哭了。
他说,嗯。
我们就那样抱着,没有分开,沉沉睡去。
杨美丽找到我的时候,是两天以后。
我坐在办公室没事做,正在MSN上和阳宝聊天,剪刀手的店没能开成功,他在那个小城帮别人打了一段时间的工,最后还是不甘心,决意要回自己家乡去开美发店。他就回去了。阳宝也把她老爸给她安排的工作辞掉跟了过去。
阳宝说,哈,我又找了份工作,私立学校,还是教书,不过我打算一边上班一边考研。
我问,考什么专业啊。
她答,考古。
我说,跟死人的头盖骨打交道啊。
她又说,剪刀手的店子开起来了。在步行街上,生意很好哦。我用我的智慧头脑,给他想了很多有意思的发型名称!你听着,非洲响尾蛇烫!玻璃玫瑰烫!大长今离子烫!
我笑得东倒西歪,学《武林外传》里的台词,你太有才了!
有人加我。点开一看,杨美丽!我正疑惑,她找我干吗啊?她的话已经像飞镖一样飞了过来,她说,你爱苏长信吗?
我看到这句话的感觉,无疑于在玩扫雷游戏时,踩中地雷,满屏幕的雷都炸开了花。但我也很诚恳,我说,爱啊。
她又问,那他爱你吗?
我心里想这位小姐有病啊。但我还是回答,爱啊。
我还没来得及想点什么,她的另一个超级大炸雷就飞到了我的屏幕上,她那句话,一个字一个字,我都看得清清楚楚,她说,我也爱他。
我感觉我自己立刻被雷得四肢不全五谷不分生活完全不能自理了!我的大脑都被炸飞了,它正悬挂在窗外的桂花树上,而不是我的脖子上!
她说,你知道那天他去哪里了吗?我和我在一起,我们去了周庄,玩了一天。晚上就住在那里,但是,我们什么都没有发生,什么越界的话也没有说。但我,真的爱他。
我惊讶于我的冷静,我居然像个知心大姐姐一样,温和地说,亲爱的,别难过,谁都有这样的时候。
杨美丽也没有激动,她说,我不妨和你直说了吧,我父母都来暗地里观察过苏长信,都说他不错,值得托付。我们家有自己的工厂,就我一个女儿,工厂肯定是要留给我的,需要一个男人来帮着打理。
我还是傻傻地说,你别难过,亲爱的,慢慢说。我想我一定,确定,肯定,大脑瘫痪了。
她继续说,有很多男人喜欢我,但我知道,他们不是冲我来的,而是冲着我的家产来的,我大学时也谈了一个男朋友,但他太财迷,让我心寒了。直到看到苏长信,我才重新有了爱的希望。
我木木地,说,别急,别难过。
她继续说,我知道他爱的是你,但我也相信,他对我有感觉,有好感,不然他怎么可能瞒着你跟我出去玩?何况,你们都是打工,都没什么钱,他跟我在一起,至少可以少奋斗十年。你说呢。你也希望他幸福的是吗?
接下来我们还说了些什么,我很快就不记得了。只是我仍然像大尾巴狼一样,一个劲儿对她说,你别难过,别难过,你别难过啊,妹妹。
她难过个P啊!难过的是我!我正一边走一边唱歌,一边花好月圆来着,冷不防背后一颗子弹射来,不偏不倚,正好射中我的脊梁,穿过我的胸膛,鲜血和冷风一起,在我的身体里,来回穿梭,来回穿梭,而我,似乎痛得已失去知觉,我还是那样,一蹦一跳地走着,还哼着歌,直至轰然倒下。
苏长信,这就是你爱我的证明吗?
苏长信,这就是你说的不离不弃莫失莫忘吗?
苏长信,这就是相爱十年,你给我的纪念礼吗?